眾女来不及细较,见最终的魔障已被驱除,忙狼奔豕突而去,须叟之间跑得一个不剩,全都跟着天竺菊走进了树洞。我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恼恨地扫了蓝花楹一眼,叫道:「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偏要来坏我好事,你怎么从来不针对她,尽跟我折腾个什么劲?」
「你就这样待我么,Alex?当着我的面与她们勾搭?」岂料泪水忽然如决堤的洪流,从她脸颊哗啦啦淌下,她一把拧住我衣襟,叫骂道:「我每天被迫看着你与她们的丑态,周而復始,没有尽头!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或者说,你在偶尔放松时还曾记得我的存在么?」
「这?现在的你,难道是小苍兰?」我捧起她的脸,尷尬道:「可我分不清何时的你才是你啊。与她们往来,只是逢场作戏,至少她们不会像你那样粗暴待我。算了,是我不对。」
「五天,Alex,我还有最后的五天时光,当我离去,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重逢了。你为什么与我认识的你如此不同?在那梦中你一往情深,是我害你粉身碎骨,这份惨痛叫我痛不欲生,无法忘却你在冥河长廊高呼带我离开。我不曾想过要活着走出雷音瓮,将你独自留在那个阴森地狱里,只要闭上眼就是你的脸庞。」她伏在我怀中抽泣了一阵,转身离去,叹道:「不过这样也好,你也能将我忘得干干凈凈,这本来就是我的希望。算了,干正事吧。」
「等一等,」我快步上前,一把牵住她的手,叫道:「你有什么办法让我领略这份苦难?我对雷音瓮没有丝毫概念啊。或者说,我要如何才能瞧见你的真身?告诉我。」
「我他妈能有什么办法?你俩幽会就不能约好时间么?啰里吧嗦的象个老太婆,真是烦死人了!」岂料,眨眼之间,躲在神清里的寄魂者又换人了,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朝我挤眉弄眼,奸笑起来:「原来她这么忠贞啊,这种妞好哄,与她共度几天,虚情假意地送她些承诺,就什么都忘了。Besson,连这点事都摆不平,你也好意思自称是混跡花月场的么?」
「誒?你给我站住!你俩倒底什么毛病?来来回回将别人身体当假日酒店,我怎能分清谁是谁?」我快步追她而去,话刚脱口,不由站立原地,正因两者此番切换隔得这么近,我一下子区分出两者的不同,那就是真正的小苍兰始终管我叫Alex,而神秘女人却喊我Besson。
这个看似A到B的简单问题,却揭示出背后更深层的含义。普罗大眾才会管我叫Alex,唯有与我深交的极少数几个女人,才会管我叫Besson,例如女兵、迪姐和紫眼狐貍。她可以是任何人,已经认识的和还未遇上的,除非她自己肯说,否则我永不可能知道答案。
我带着诸多疑问走进了尸脊背的树心之中,它仿若是个异度空间,越往里去越宽敞,树墩位置居然冒出个毛糙的下爬楼梯,完全看不出刀劈斧刨的痕跡,更象是树木自己长成的。对于这类阴木,雾龙牙岛的主人翡翠之华才是行家,在那座小岛上,四处都能瞧见尸脊神像。
就这样往下走了几十步台阶,眼前现出了第二个血窟窿,适才的血腥修女似乎在炸开的同时,又有一部分窜进了底部,将这一头也溅得漆黑发亮,也许是日照关系或自然风下,它没有化为黑烟散去,依旧黏附在洞壁之上。而此刻的莉莉丝们,就站在这片朽木的背后。
「怎么拖拖拉拉这么久?在洞外忙什么呢?」天竺菊一把擒住我胳臂,拖到屋子正中央,那里视野良好,可以瞧见每个角度。她问:「这是你魔魘里见到的地狱么?」
眼前的一切,虽格调没变,但总体都產生了误差。原先我以为它是由花岗巖或大理石砌成的台凳,实际都是这颗怪树的一部分构成,那也是天然长成的,唯有脚底的勺状水池,才与魔魘接近。那层薄薄的黑水,并不是清泉,而是被稀释过的树液,透着浓烈的草腥味,在水电光照耀下泛着油花。整座古墓显得破败不堪,倒垂的树须几乎能擦到我的鼻尖。
而像法官般高坐在台檐后的罩袍人皮,细数之下也是大相径庭,数量是七具而不是十一,而今真正下到此间,我不必再像幻境中那般匆忙,可以沉下心来细细辨别它们究竟是什么。想着我拾腿攀上阶梯,找到了自己曾坐下休息的那个角落,就着边上尸骸细细研究起来。
「原来这里就是龟背的途角,」主妇般的人慨叹一声,指着人皮惊呼道:「姐妹们,这些就是出窍的第一代莉莉丝们啊,它们全都顺利登渡了,而成了不朽不灭的女仙。没想到啊,咱们不必在大长老的带领下,提前来到了这里,这一切都是拜三位弥利耶所赐。」
听着各种议论纷纷,我不由侧目去看她。说来奇怪,当人首度走进这么个阴森恐怖之所,哪怕胆儿再肥,第一反应都会捂住双眼不敢去看,当然这样的个例依旧有,例如一批岁数较小的少女便是如此。但绝大多数的莉莉丝们都神态自若,气定神闲,似乎根本没有想过,当数天后迎来华宵之夜,没准也会成为一副皮囊,最终落得这些人惨死的下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将来的我们也要被牢牢束缚手脚,成为棉絮包裹的干尸么?」这种问题不必我多言,她们早已相互打听起来。某个少女恐惧地蒙住双目,叫道:「我才不要成为这副鬼样子,妈的,老子要是早知如此,才不会随着你们下来!」
「你慌什么?只会哇哇大叫吵死人了,一边待着去。」桃花发一声啸,製止人群骚乱,引着她们爬上台阶,指着皮囊要她们细观,道:「第一代莉莉丝人称七煞女,清点下来刚好是七具,所以肯定就是她们了。但这些人并非在此遭到处刑,而是先死在了他处,最后再由大长老扛来途角,被摆在各自的星位。这些台凳叫做月垄,是授戒的月台。不信你们去看,尸皮可有挣扎的痕跡?那是完全自然的,而升华成了另一种无可想象的灵体,那就是登渡。」
那么所谓的登渡仪式又是怎样的呢?在香橙、桃花以及几张陌生面孔的介绍下,大致被还原了出来。华宵之夜将会打开地阴之门,是魔将贝巴因能够重返人间的必要条件,但要请它下凡需得准备两个祭品,其一是天赐之人,也就是被囚禁的杏子;其二是一名精壮男性,将作为屠宰的活肉。只有当满足它,维持阵线的莉莉丝们方可顺利登渡,而集体化为女仙。
「这却有趣,那女仙又是什么?刀枪不入还是财运亨通?」听着这些老掉牙的说辞,我憋下嗤笑,问这几个头头是道的年长女人道:「你确信能治好脊椎畸形么?如何来保证?」
「到那时不必刻意去治,登渡的人将获得重生。在华宵之夜当晚,参与的人也成了魔将的新娘。」啟料,艾莉森却接过话茬,擒着我胳臂拉到尸骸前,一把撕开朽败的人皮,要我去看内侧道:「瞧见没有?正常死肉怎会呈现波纹状的肌理呢?这是高深莫测的魔法。」
我拧开头灯详端,果真如她所说,这些死者好似被鞣过的皮革,坚韧又富有弹性,与寻常木乃伊截然不同。女尸体内所有筋脉、骨肉全都消失无痕,并在皮肤内侧堆砌起一层层波涛般的褶皱,探指去碰,居然还留有体温,换句话说,毛孔仍能正常呼吸,显得古怪异常。
「是的,美人蕉姐姐只想告诉大家,新娘们并没有遭受酷刑,其实是自己化为流质排走了。她们像水波那样可以任意分解,并在他处重塑人形。这样的身子不论你用枪弹还是炸药,都摧毁不了,自然也就克服了各种集因缺陷,而成了永生。」露西不失时机地分开眾人,也来到尸皮前摆弄,笑道:「试想一下,那样的话谁还能欺负你?就算杀了人也能立即溜走。」
「可要如何证明?毕竟大家在等的华宵之夜,还远未到来。」某个小妞举了举手,问。
「乔曼啊,你们也在山庄住过,男孩的奇跡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木樨花和黄瓜冲她一摆手,不耐烦道:「天下有哪家医疗机构能慢慢将白骨復原成人形?美人蕉小儿子到了那天就会復活,我等姐妹都期待着到时抱抱他呢。大长老赐予了男孩灵戒,就掛在他脖子上,你真是啰嗦,又没人强逼着你必须要参加,觉得危险可以退出仪式啊,到时别后悔!」
「灵戒?那是什么?愿闻其详。」久不发声的蓝花楹将这个委屈小妞搂在怀中,问。
「灵戒就是戥星台啊,难道我们从没提起过?」红苜蓿眨巴着大眼,忽然转过身来,手指圆屋中央的一个黑色礁巖筑成的台几,刚想说明时,不觉惊呼起来:「看,灵戒出现了!」
几十双眼齐刷刷顺着她指引探向石台,不由嘖嘖称奇。那是一张经过打磨的厚重圆盘,上面鏤刻着无计其数凹陷,外观像放鸡蛋的格子。哪怕一分鐘前,那里仍是漆黑无华,而今却无端冒出了许多莹莹透光的珠子,这些诡异的圆球,居然都是若文望之魂!
「誒?这可太神奇了,难道这间古墓还能批量出產天鹅绒么?」我取出天鹅绒空壳,开始做起了比对,外观虽很像但不是同样的东西,并且它们散发着不同的微光,有些是剔透的蓝色,有些是碧波般的绿色,还有些是晶莹的酒红,仿若一个个袖珍宇宙。
姐妹们接过天鹅绒,也端在手中进行比对,脸上逐渐露出笑影。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此物有害,我已经生吞了它,目前任何事都没有,还能做梦去到悠远的过去。就连起初惊惶鼓噪的小妞也安静了下来,她飞奔上前,忙不迭地抓取一颗珠子,打算吞咽下肚!
「等等!不论此物是好是坏,姐妹们多备一个心眼总是没错的。珠子咱们可以带走,但要不要立即吞下,则另当别论。」天竺菊倒悬在枝枝丫丫的树须底下,指着台檐下的某张月垄,道:「这间屋下来过两个人,一位是从腔口的石灰质喷口流出来的,还有一位是按我们走来的方式进入的,此人曾坐在这张椅子上,美滋滋地抽了一会儿烟,我想他到此,肯定不是闲逛,而是为了来见某人商谈要事的。」
「何以见得?难道你也能还原痕跡么?那起初为啥找不到洞口?」眾人放下灵戒,问。
「因为月垄上有掐烟的烫斑啊,你们过来几个帮忙。」她朝眾人一摆手,道:「放心好了,我和妹妹已是华盖之女,不会与你们争抢。烟灰一路延伸到了月垄底下,此物卡在缝隙之间,我看得十分不真切,大家帮手抬开,或许还能找到更多线索。」
我朝自己这班精壮娘们点点头,她们蜂拥而上开始拆家,眾人拾柴火焰高,不消五分鐘便刨开了座椅,在那松土底下果然残留着烟蒂,正是不久前我等发现的,那种本地雪茄!
换句话说,这个曾走入道场办事之人,对女神峰比我们任何一个都熟悉,他或者她跑来途角,必有其真正用意!那么此人是谁?又将如何找寻呢?
亡者之路前传白银之翼词根解释:
游离到场的脚印和烟蒂:证明不久前有人踏足过道场。
十支装雪茄:本地作坊所產,名叫变色龙。
尸脊背:天下三大奇树,尸脊背、冥玲花树和素魂离。
夜灯蝨子:寻常人看不见,只有弥丽耶能窥透。
尸北之头:某种地理概念。
戥星台:由整段松木製成的木桌般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