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云明明趴在桌上,也看不见,却像是知道她的反应一样,接着道:“原来的太子妃是承恩公洪家的人。”
锦鱼虽然听得有点不明所以,但也没打岔。承恩公洪家,也就是皇后娘娘与敬国公夫人的娘家。
承恩公家比敬国公府还在显赫。
原本是庆国公府。出了个皇后娘娘,又出了个敬国公夫人。
皇上加恩,又多赐了一个爵位给皇后娘娘的弟弟,敬国公夫人的兄长,叫承恩公。
所以说是承恩公家的人,就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
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太子的元配正妃也是洪家的女儿。
可惜是这洪家女生了两个女儿,就病亡了。
洪家别的女儿不是已经婚配了,就是年纪太小。所以这才轮到别人。
“与太子殿下从小的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人虽长得不是一等一的美貌,可是笑的时候,两个笑窝十分可喜。”
王青云的声音淡淡的,好像只是在说这朵花是红色的,那件衣裳是蓝色的,没有什么情绪内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锦鱼想起那天柯秀英一直在笑,露出笑窝的模样,倏然明白了这中间的原委。
难怪柯秀英也入选了。
也说明,太子心里,仍然对先太子妃未能忘怀。
王青云嫁过去,要跟死去的太子妃争宠,还要跟活着的柯秀英争宠,当然前题是,她想争的话。
可以她那么高傲的个性,怕是与太子最好的结局就是相敬如宾。
可惜钟哲……,想到这里,锦鱼眼里一热,几乎又流下泪来。
却听王青云道:“我倒是无所谓。当初本来也没指望过。听说……听说你要替他选人,他逃跑了?”
这话转折得很是突兀,可是锦鱼却听懂了。
想了想,便把那天斗花会的事简单说了。
末了唏嘘道:“他也没有瞧中的。”
王青云仍是趴在桌子上,锦鱼看不到她的脸。
只见她似乎调整了一下脸的位置,袖子靠近了眼角。
“他倒真是个会盘算的。若是他敢娶妻生子,留在京里,我日后过得不如意了,必得找他一家子出气。”
王青云说得狠,可是声音里竟有隐隐的抽泣。
多要强的人,便连哭也不想叫别人看见眼泪。
锦鱼的眼泪却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
王青云嘴里说得狠,可其实,是在为可能一辈子都再见不到钟哲哭泣吧。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钟哲若是只为了逼婚离京,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何不等钟微嫁了再走?
明显的,王家现在根本顾不上娶媳妇。
钟微的亲事,定然是在王青云入宫之后的。
难道……钟哲是怕自己留在京里,王青云一时想不开,反悔了跟太子的婚事,这才走得远远的?以免王青云闯祸?
太子也许不喜欢不在意王青云。
可是既然名分定了,若是闹出些事情来,事关皇家颜面,太子如何肯善罢甘休?
本来王青云与钟哲的事,在京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早晚会传到太子耳朵里。
钟哲一走,王青云就彻底清白了。
也许……这是钟哲能对王青云的力所能及的一点点付出。
一如之前故意讨打。
既然他给不了王青云她想要的东西,就干脆彻底让王青云对他死心?
这样一想,她心里倒好受了许多。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了。就算钟哲喜欢她,可钟哲远走他乡,却不一定是因为她,也可能是为了王青云。
她正这样想着,却见王青云从桌上爬了起来,掏出手绢,擦干净眼角,红着眼尾,道:“若是哪一天他回来了,你不许再替他张罗人了。”
锦鱼:……
这样的王青云,有点儿稚气,有点儿霸道,却比那个事事都懂,样样精致的王青云可爱。
她又想起那时王青山跟她说的话。
王青云不是不可爱,只是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只能装得老成而已。
她忙乖乖点点头。
王青云又瞪了她几眼,道:“别人替他张罗,他不会在意。你替他张罗,他会伤心的。”
锦鱼猛地睁大了眼,吃惊地看着王青云。
原来……钟哲的心思,竟是连王青云都看出来了。
居然,就她自己不知道。她可也太糊涂了些。
王青云却不再看她,转过了头,目光投向门外。
那里是一片晴天。
有白亮的阳光,有红色的杜鹃,假山上还有垂垂青萝,那是无限的天地。
那个人,山高水远,却不知道在何方,在何处。
那天,在国色天香园。
他故意讨打。她百思不解。不是不解他为什么讨打,而是不解他为什么要当着江凌与卫锦鱼的面。
后来赈灾那天……钟哲居然来了。
这不是她第一年赈灾。
也不是钟微第一次跟她来。
钟哲往常都只出钱不出力。
可那天,他不但来了,还搬来了好多大鼎,提前做了准备。
她想避开,可是却忍不住去看他。
才发现,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跟着卫锦鱼。
就像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他。
如果不是知道了他心有所属,她又怎么会死心罢休?
嫁进天家,不过是想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若是别人,她也许会不服,会恼怒,会愤恨。
可是卫锦鱼……她能理解。
若她是个男子,遇到这样的女子,说不定也会爱上。
更何况,卫锦鱼为人纯良,从头到尾,心里眼里都只有她家三郎。
她并非那愚昧无品之人。
不会把自己的失败怪到别人的头上。
*
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锦鱼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她不知道王青云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知道就是知道了。
她想了想,半天慢慢努力道:“其实……不管选哪个人,哪条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与江凌,当初选他时,也不知道今日。可就算如今好,谁又知道将来如何?你与三哥哥,若是能在一起,也是一样。谁又知道未来如何?如今太子殿下那里……既选了这条路,便只得一步步走下去。好也罢,坏也罢,大多时候,不过是看自己如何想罢了。”
她说完,王青云默默半天,才道:“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你可是此意?”
锦鱼想了想道:“大抵如此。只是,我想,咱们多大的福气,才能降生在这簪缨之族,仕宦之家?看看这次雪灾流离失所之人……我只想好好惜福,日日开心。如此而已。”
王青云转过头来,看了她半天,“噗嗤”笑了出来:“找你来果然对了。人生在世,要做的事,要享的福多着呢。不必为朵谢了的花儿哀叹。”想了想,又重新趴在桌上,道:“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没干别的,就学着拜来拜去的,膝盖都是青的。”
锦鱼“哎呀”叫了一声,道:“我倒没想到这个。回头,我给你送一种药来。我管它叫玉肌膏,去淤疗伤倒是极好的。”
心里却是大为感激。
若是王青云如锦心那般心胸狭窄,为了点捕风捉影的事,就能恨天恨地。知道了钟哲的心思,还不恨死了她。哪里还会如现在这般,全无芥蒂地与她继续做朋友?
王青云,真是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
“你还懂药?”
锦鱼忙摆手,笑道:“我只会这一味罢了。当初在庄上时,有的是时间,瞎鼓捣出来的。”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叫了丫头过来,吃了午饭,锦鱼才通知前面。
王青云送她到二门上。
王青山亲自陪着江凌等着她。
又亲自送他们上了车,才回转去了。
车上,江凌见锦鱼眼睛似乎还有些潮红,便笑道:“你们两个,不会为了三哥,抱头痛哭来着吧?”
锦鱼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想了想便把之前自己的猜测说了。
江凌看她一眼,道:“你这样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锦鱼不由有些开心。
结果江凌似乎故意跟她作对一般,又画蛇添足,道:“如果这样想,你能好受些的话,便不妨如此想罢。”
气得锦鱼拧了他腰胁一把。
江凌笑着把她搂紧,不许她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