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真的不疼。”
“……”
“我才想哭好吗?可我眼睛发干啊……”
“……”
“所以你们魔像都做得这么精致的吗?哭起来可真像啊……”
所有安慰的话都像是她无奈的自言自语。
可薇薇安不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说,别哭了啊。”
薇薇安只觉得脸上一凉,接着便感觉到那冰凉的指尖按上了她的脸,将她的眼泪拭去,动作温柔而细致。
薇薇安愣住了。
“对,就是这样子。”女孩满意地笑了,“乖孩子。”
“我……我不是……”薇薇安涨红了脸。
“嗯?”
“我的身体也不是魔像!”她辩解,“眼泪是真的。”
“哦?这可真稀奇。”
“这不稀奇——”薇薇安坚持,“所有牧师,所有的,都只能用自己的身体下来。”
“为什么?”
“因为——”
话音未落,一只箭矢已经飞至,噗地穿过女孩尚未来得及放下的手。
“离她远点。”
同时到来的,还有金弓冰冷的威胁。
“舍维尔你干什么!”牧师不满地冲金弓喊道。
“薇薇安,”金弓面色阴沉,“你没感觉到吗——法师之血的气息已经转移到她的身上了。”
第104章 诅咒
“你在说什么?法师之血不是和那两个人一起消失了吗?”薇薇安反驳, “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是么?”舍维尔冷笑,“可你怎么解释她的情况?就在刚才,她身上的伤痕明明都还在。你不用挡着, 我看得很清楚。可现在呢?”
从巴弗灭古怪的神情中,薇薇安不用回头也知道, 这个女孩身上的伤痕必然是已经痊愈了。
而显然, 这变化完全落在了舍维尔的眼中。
“而且你说的那两个人都认识这位法师——一个是同伴,一个是告密者, 谁知道呢,总而言之都脱不了干系。”
“但是舍维尔——也许如果不是她,我们现在都已经死了!刚才那个异变……”
“你也知道是异变。”面对薇薇安的解释,舍维尔根本不为所动,“所以没准根本不是这个法师制止的, 而是她引起的才对吧?谁知道是不是她的同伴——没准还有那个盗贼, 一起带着法师之血消失了。而且那样的湮灭中,她居然毫发无伤,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面对舍维尔的质疑, 一旁的当事人只是饶有兴致地听着,一副并不打算插话的样子。
而薇薇安显然说不过金弓,一时语塞。
顿了顿, 她才反问道:“那你想怎样?”
“我们得把她带上去, 然后交给委托人。”舍维尔的回答十分简单, “我这里有备用的星界石。”
“你在开玩笑吧?”
这种直接把一名高阶法师当做物品的做法显然让薇薇安震惊了。
“你才是想开玩笑, ”舍维尔面色淡淡, “难道你忘记我们先前签订的任务了吗?薇薇安,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放弃委托。不,这不是放弃,你这是打算背叛委托人?”
薇薇安瞬间白了脸色。
“不要滥用你的同情心,薇薇安。”舍维尔说,“我第一天就告诉过你。假如你背约的话,先不说那位委托人究竟是谁,有什么样的势力,但就一般程序来说,你不仅会被冒险者公会彻底除名,队伍还需要为你支付一大笔违约金,一百八十枚黑晶,还面临降级的危险,你也会遭受神殿的重罚——尤其是他们得知你有‘法师之血’的消息,却隐瞒不报……”
舍维尔每说一句,薇薇安的脸就惨白一分。
他说的都是事实。
薇薇安知道。
——但他们也可以选择不说啊?
涉及的队伍不是离开了,失踪了,就是彻底消失了。
只要他们都不说,又有谁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呢?
但多么可鄙又可悲啊……
从一开始到现在,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需要帮助,舍维尔总能用一句“任务为重”反驳一切。
明明都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她真的不是很懂,为什么每次她想要帮助别人,最后都会被舍维尔以“你想得简单”来终结。
可从没有人愿意和她解释一下,所谓“复杂的现实”到底又是什么,为什么总是那样冰冷,而且无趣?
“其实只是你自己想要法师之血吧?”
薇薇安盯着舍维尔的眼睛问。
气氛骤然凝固。
舍维尔的眼神冰冷,有那么一瞬间,薇薇安甚至以为他会发怒——甚至动手也说不定。
然而没有。
金弓的猎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薇薇安,”他说,“禁魔牢笼——听话。”
……
林做了一个梦,
一个关于风、流水还有声音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灰血森林,回到第一次和森林融合的夜晚。
她梦见自己成为了风,漂浮在巨大的森林之上,仰望着深渊之上那枚骨色的月亮。
她还听到了流水的声音,梦到哀叹泥沼之下,一片又一片新生的娜迦安静地沉睡卵壳之中,偶尔抖动微卷的尾巴,发出轻微的梦呓;死法之涧边,刚刚冷却的熔岩中气泡不断浮起,发出细小的破裂声,如同水的低语。
她的触觉不断延伸,化成无数的拜耳草,接收着来自泥沼中每一节音符。
啊,那样美好的时光,连梦中想起来都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那样自由的变化——那种新奇的感觉,比什么游戏都有趣。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她忍不住手舞足蹈。
可是她刚刚想动,就发现自己再也动不了了。
冰冷的黑暗包裹住了她,她被束缚在了凝固的时间里,漆黑的、真正的泥团之中。
静止的时间中,蜘蛛最后释放的力量积攒在微小的一瞬中,可当时间流动之时,就会统统爆发出来,足以毁灭整片遗迹,包括她。
她想要使用“吞噬”术法,试图吞噬这突然爆发的力量。
可符文早在先前漫长的战斗中耗尽。
她只能用身体去承受、吸纳这可怕的力量。
当爆炸结束的时候,她还在。没有被炸成白沙。
可她被固定住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
就像是曾经流动的灵魂被突然钉在了架子上,封在了瓶子里面,凝固成了石头,再也无法动弹。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无法变形是这么让人难受的一件事。
她忽然就想起出来之前和哈尔之间那场可笑的争论。
哈尔是对的。
她不需要人形,她不想要人形。
她只想变回原来的样子。
但是动不了了。
从脑袋,到手指,到腰肢,到大腿,所有能感知到的部位都被死死封住。不会再有柔软的触须,也不会再有各种奇怪的形状,而是完完全全的人体——或者说魔偶。
是的,她试图挖开身体,发现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皮肤还是之前孢子兽提供的材质,里面也还是深红色的泥巴。
无论怎么破坏,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所以也不是人类。
只是这样变成了人的样子,再也改变不了了。
这个认知让她一度惶恐。
可惶恐过后却是感到荒谬,还有无与伦比的愤怒。
她没想到,有一天说出口的心愿,会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形式,通过命运馈赠于她。
无法拒绝,不得不接受。
此刻正是深渊夜色最深浓的时刻,一切都显得昏昧不堪。
她翻身而起,在模糊的夜色中,怔怔地盯了会那双完美无缺的手,摸了摸左手手腕内侧,那里看上去什么也没有,但是摸上去的时候,能感觉到轻微的起伏,一枚海螺,一支三叉戟,还有一对新出现的獠牙符号。
然而使劲一挖,却什么也没有。
她还试图回想了一下以前连接梦魇灵魂烙印时候的感觉——虽然只有那么一次,但她记性向来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