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一双狐狸眼的引路人推开石门的时候，c0914就见到了这副场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他的前面是一棵枯朽的老树；老树生长在黑色的土地上，树根弯曲，枯槁枝节交错环绕着遮盖住屋顶，有些从半空中垂落下来。

听到这里的动静，老者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

“来了。”他的声音如佝偻的身形一般苍老嘶哑。

狐狸眼恭敬地回道：“徐先生。”

随着老者的侧身，c0914的目光被后面露出来的树干部分吸引了过去。

屋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盘虬着的树干上，灰黑色树皮延展开来，将他的四肢躯干全部包裹在里面，只留下了一张脸露在外面，乍看上去像是老树成了精。

这张脸是琨无的。

是变种的克隆体？

她迷惑了一瞬。生命体征指数给她的感觉和真的琨无一样，比邬雀看上去还像。

“克隆体”翻起了眼皮，诡异的灰白色眼球一转，颜色更深些的瞳孔部位向着声音的来处看了过来。

他好像看不到眼前的真实世界，意识不知飘去了哪里，身体随着意识而动。

“黑云翻墨，风卷遮天。阵门开启，离家的雏鸟已经陆续归来。一、二……共九人，另两头食土兽。”

与树皮连接在一起的下颚微动，泛着莹绿色光的树中筋络扎进肌肤里面，控制着面部肌肉的运动。

“九人……”徐先生沉吟道，“去时十一人，怎么回来了才九人……”说到后面，苍老的声音愈加嘶哑了些。

情绪只外露了一瞬，就被他利索地收了回去。

“先把门关上，进来坐会儿吧。”他招呼道，“琨无的神识还处在境中界，待孩子们安全归家后才会回来。”

c0914跟着狐狸眼的指引进了房间，正观察着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的古怪大树时，发现陆眠被拦在了外面。

“先生只叫了这位姑娘。”狐狸眼伸出一只手，将半边门口堵住。

徐先生拄着手杖，随手挥了挥，眼神放在陷在树干中的琨无身上。

“没事，一起进来吧。”

狐狸眼收回了手，待陆眠进去后，亦跟着进来。

他在门洞旁边的石壁上轻点几下，密密麻麻的咒文仿佛一根根长长的线条，随着石门的闭合从一边亮起，又在另一边消失。

“凌虚门本来也不算是什么名门大派，时至今日有灵根的人更是罗雀两三只。只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旁门小术，得以在这被世人抛弃的地方苟延残喘。”

徐先生弯腰，把一片落在黑土上不起眼的枯叶捡了起来。

“就像是这日渐枯萎的老树，虽表面上看上去日不久矣，但是只要还剩下最后一点力气，便要誓死护这一方的片刻安宁。”

他捏着枯叶，放在了突出来的树根上，枯叶瞬间化为点点碎片融进了树根里面。

碎光转瞬即逝，徐先生认真看着它们被全部吸收掉后，直起身看向c0914。

“听说是琨无从外面将你带回来，说是欲收你为徒，继承自己的衣钵。”

门里传言的是琨无捡了两个人回来，说是强行要收其中一个为徒，结果人家不同意就把人家打晕掳了回来，下手太严重导致小姑娘在寒潭中泡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想到这些毫无根据的流言，徐先生就有些头痛。

c0914：“是的，先生，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即使她有时候说话再直来直去，也明白有些事情不可以随便和别人明说。看来，琨无也没有把关于佛种的事情告诉他。

“琨无是我们凌虚现在新一代最有本事的一个，有了你这个徒弟能够将他的本事传承下来，也能为凌虚艰难的现状做出些改变了。”

徐先生和善地对她说：“你可愿意令自己的能力能够发扬地更广，让更多的人得以蒙受你的庇护呢？”

“我当然愿意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帮助别人。但是……”

她回以友好的笑容。

“琨无明明说来到凌虚，任何人都不用再受到任何置喙，能够体验到这个世界上最自由自在的感觉。”

“难道他是骗我的？只是想骗我来给你们当另一种的免费劳动力？”

“当然不是……”

徐先生愣了一下，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与外表不符的老沉。

正在他还要说些什么时，中间的老树传来了动静——准确的说，是老树中的琨无。

被树皮遮住的喉间发出语句不明的痛苦呓语，灰白色的眼球暴突，蛛网般的红雾从眼眶里溢了出来。他浑身颤动着面向前方，试图挣脱身上的束缚，老树的枝桠挥舞起来，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呃啊——”

突然张开的嘴唇红得异常，眼里的丝丝红雾即将盖住整个灰白眼球。

状如恶鬼般的琨无扭动着脖颈，想要脱离树皮的约束。

只听一声轻击，正在从树皮中剥离的脑袋被一杆子及时戳了回去。

徐先生将手杖的下端抵在琨无的额头上，手杖底部伸出液态状的白银，从触碰的地方攀附上了他整个脸部，而后深扎进后面的树干上将他紧紧按回上面。

“琨无，清醒点。”

他掌心顶住手杖前端顺时针旋转半圈，覆盖在眼球上方的液态白银抽出数根细丝，毫不留情地扎入暴起怪异白筋的眼球。

随着直入灵魂的刺痛，眦裂的眼眶上下一动，红雾退去，黑色的瞳孔再次出现在眼球上。

琨无艰难地眨了眨眼睛，视线在前面一脸严肃的几人身上划过。

“喔唷，这么热闹啊？”

徐先生盯着他看了会，确认他没有大碍之后收回了自己的手杖。

扎进眼睛的银丝被抽走，完好的眼球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琨无身体前倾，刚才还像牢笼般紧紧束缚住他的树皮缓缓退开，恢复成了普通老树干的模样。

“都看着我干嘛？多不好意思啊。”

琨无若无其事地踩过扎在黑泥上的树根，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案几边，端了茶盏喝了一口：“咕咚——”

c0914默默放下了捏着灵能的手。

“树爷爷抓得可真狠，再久一点，说不定能送我去见三清老祖去了。”他摸了摸下巴和脖间被树皮筋络拉过的地方。

“刚才那破玩意儿又出来了？”他看向徐先生。

徐先生点点头：“最近的频率有点高。”

“啧，麻烦。”

琨无骂了一句，而后视线移向了c0914这边：“你们还真过来了？”

“他叫我们来的。”她指了指狐狸眼，“说是你们找。”

“叫你来你就来啊？无知的小丫头。”琨无挥挥手，“交代你的功课做了没？你修炼的决心就芝麻大点吧？赶紧回去吧，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的事上。”

他背着徐先生二人，朝c0914使了个眼色。

“年迈的生命已经开始枯萎，再过不久就要完全消失。到时候你让这里那么多的普通人何去何从？”徐先生眉头一皱，顾及在场的另外几人，嘴里向琨无打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得懂的哑谜。

“把你脑袋里想的东西立刻收回去。”琨无脸上的笑意收了回去，语气里透着难以置信的怒气。

“徐长意，你正在与凌虚的立派宗旨背道而驰。”

“……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借用这些难能可贵的力量，来让这里上上下下三百三十一口人能够继续生存在这里。”

徐先生说着说着，似乎是想象到了某种可怕的未来，声音开始变大起来。

“难道真要去与外面那些凶兽夺食、与自然争锋，还是要去和互相啖食血肉的卑劣之徒竞争生存之地吗？”

琨无冷哼：“是的，你只是想利用别人实现你自己的愿望，不管这愿望听上去有多伟大，它终究只是……”

“那你呢？”徐先生嘲讽地看着他，一根花白短发落在他眉前。

“你用卑鄙的手段把人家骗来做徒弟，你事先问过当事人的意思吗？”

听到这，在一旁当背景板的c0914心里暗自赞同。

她对这种自说自话的行为也很难苟同，直白地告诉她看上了她的天纵之姿，或是直接说明有关佛种的事情再做打算很难嘛……她模拟了下这个场景，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被她和陆眠当作不怀好意的骗子。

此时，琨无突然低了声音。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好苗子无故折损在这天地之间，却无人知晓。”他五指分开，挡在了自己的脸上。

“等她修为到了，我自会放她走。到时候怎么选择，那是她的事。”

正当c0914诧异地看向他时，又听到他说：“至于这凌虚的护派之宝……我已经有办法让它继续传承下去，保护这里的人，不需要耗费别人来之不易的灵力。再等等……再等等吧，不会花费太久时间。”

良久，徐先生叹了口气，徒劳地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