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玥在他怀里渐渐松懈下来,缓了缓神,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把小册子重新推到了他的面前,轻点着第二个问题——关于两人的相识。
其实除了生死外,胡玥最关心的是自己的身世,但落笔后还是问了两人的相识。
甫一醒来,过往记忆一概全无,面对的是全然陌生的世界,全然陌生的人,难免心下惶恐不安。
即便眼前的楚风萧目光温柔缱绻,言语间和善又友好,举手投足间更是无时无刻流露着彼此间过往掩不去的亲昵姿态,但是她心里难免还带着一丢丢的顾虑。
楚风萧摩挲着胡玥的脸颊瞧了半晌,叹了口气,而后神色自若地端过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沉吟半晌才开口道;“一年前的寒冬腊月,我在行军途中捡到了你。当时你昏迷在地,气息微弱,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
“我见你年幼,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救下你,带回了楼兰,后来你便留在楼兰照顾着我。”
“我原本想为你寻了家人,但是你也知道如今世道并不太平,南面正在打仗,恐怕找到时,也只得了一堆白骨为你徒增忧愁。”
“你及笄之后,我有意替你许一门好亲事。可是你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我实在是拗不过你,只得应了。怎料到你被人暗害以至昏迷不醒,只得先行封了王妃,待日后操办亲事。”
这一番说辞里,真假参半,也是他先前盘算过的。
那日匆忙,他只来得及寻到胡玥和初九,至于胡家老小,他压根没心思顾及,更别说寻回了。
胡家大火之后,他在京城的探子很快就送来密信,说是胡家虽遭了大火,但是其中也是蹊跷。胡将军和夫人的屋子被烧的面目全非,里面的确发现了两具尸体,不过那尸体却是有点问题的。
楚风萧拿到信时,心里便有了计较,估摸着胡家那日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吩咐探子留意着京城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需快速禀告。
怎料到,事实变化莫测,因着他的到来,前世的事情竟然都一一提前了。
不几日,老皇帝溘然长逝,新帝匆忙登基改年号太平,是为太平帝。
再没几日,姑苏王先反了,姑苏军南下直逼京城开封,太平帝被禁军护着仓皇逃往南边。
时局一时之间变得动荡不安,人人都顾着逃命,也就无人再去探寻胡家人的下落。
按理说,楼兰王是要亲率大军清君侧,但是偏偏他没有。他守在楼兰王府里不眠不休的贴身照顾着胡玥,自然是无心领兵打仗的。
这清君侧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幺弟楚宜北身上,况且楚宜北是太平帝的亲外甥,皇舅有难,做外甥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于是接到太平帝八百里加急后,他便派了楚宜北带着楼兰的十万大军南下护主。
楚宜北虽有狼子野心,但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何况这一世,俩人除却那日的针锋相对,倒是也未曾撕破脸。
再说回胡家,胡家军勇猛异常,胡将军又是一身忠义肝胆,可是自从周朝动乱后,胡家军并未现世。
乱世之下,想要找人的确是难,再加上如今胡家有意假死遁世,找人便更是难上加难。至于如何能联络上胡家的人,也就只能仰仗那个暗卫初九了。
起先,楚风萧想着,等胡玥醒来,他便着手帮她寻回亲人,可是这会儿,他却是不着急了。
前世的账,他是要一笔一笔同他们算的,但是眼下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胡玥。
他得把胡玥娶进门,要她的一生一世都被自己护于羽翼之下。
楚风萧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胡玥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只见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倒也没露出什么异样。
胡玥是真的没听出什么破绽,反而是心头暗自捋着两人之间的关系,最后捋出来三条。
第一、她身世悲惨,是楚风萧路边捡来的孤女。
第二、楚风萧是救命恩人,合该以身相报。
第三、她脸皮挺厚的。
第四、楚风萧是楼兰王,而她是他的王妃。
故事听到这儿,胡玥自觉悻悻,多少顿悟了。
她和楚风萧大概率是两情相悦,也可能是她单方面的报恩居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她这会儿已经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一朝变故竟然把夫君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属实是有些不应该的。胡玥想到这儿,心里的怜悯更胜,望着楚风萧的眼神也跟着柔了许多。
楚风萧见着胡玥此刻面色轻松,眼神信赖无比,心下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心头轻松了许多。
白如一张纸,方能心无旁骛的从头再来。
“无妨,阿念醒了就好,其余的我们慢慢来。”
楚风萧安慰着,适时的握住了她的小手。
这回,胡玥并没有反抗,她被牵着,懵懂又认真的点了点头。
……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胡玥渐渐感到困乏,这刚醒来的身子还是虚弱,刚才的一番问答间,已经是耗尽了她的精力。
就在胡玥犹豫着要不要暗示楚风萧,她想要睡觉去了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
“王爷,您今夜还是留宿在王妃这儿吗?”
胡玥被这突然扬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等到回味过这话里的暧昧后,脸倏的一下红透了,手下意识地紧握着,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桌面假装发呆。
看似发愣,实则心里早乱作一团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留宿么?他想要留宿么?可是他们才认识啊!虽然说他是她的夫君,她没有道理赶走他,但是她失忆了啊!
胡玥边想着边觉得欲哭无泪,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心里一尴尬,连带着身上也觉得哪里都不自在。她微微地挪动着屁股,实在觉得是如坐针毡。
索性她也说不了话,干脆又捏了块栗子糕,垂着头细嚼慢咽吃得个全神贯注。
楚风萧觑着胡玥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讪讪,他干笑一声,指着一旁的罗汉床解释道:“你昏迷的时候,我都是睡那边,方便晚上看顾你。”
胡玥听着他的解释,眼神慌乱的瞥了眼他手指的方向。那是一张极其简陋的罗汉床,和她那个极度舒适的雕花拔步床可谓天地之别。
大冬天睡这儿,即便屋内温暖,铺盖也足,但也是真的为难他了。胡玥这样想着,心头那点怜悯更盛,瞧着他的眼神更是柔了好几分。
楚风萧自然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料定她是心软了,于是适时开口为自己加码。
“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你很久。”
他的嗓音刻意压低了些,高大挺拔的身影也故意佝起,显得愈发的卑微又可怜兮兮。
胡玥被他这一副模样触动,心里又软了几分,取过纸笔写道:“那你一定很累吧!”
“是!”楚风萧接的委屈巴巴,实则心花怒放,以为胡玥要心软的留他继续住在这儿。
于是继续不假思索又可怜兮兮地诉说着这些日子里的苦,“是,非常辛苦!你一直不醒,我真的好担心。”
话是真话,那些日子里,说一句寝食难安都不为过。但是这卖惨也是真的卖惨,如果卖惨能让胡玥心软,他倒是不介意多卖几回惨。
“现在看见你醒了,就坐在我身边,真好!”
胡玥不是铁石心肠,她温柔,容易心软,也容易感动,可是这会儿她并没有让步。
她瞧了眼楚风萧,快速的低头写着,写完后推到他面前,还不忘记冲他挑挑眉。
楚风萧乐滋滋地取过册子,只见上面写着。
【既然如此辛苦,那你也快些去休息吧!就不必在一旁看顾我了。】
不等楚风萧做出回应,胡玥脚下动作极快的朝拔步床方向跑,手上动作麻溜的掀了锦被钻进去,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
锦被之下,只露出一双水润润滴溜溜的大眼睛望向仍顾自坐在桌前膛目结舌的楚风萧。
楚风萧一见这个阵仗,得了,留宿是没戏,恐怕最近这些日子都没戏。只得无奈地摇头苦笑着冲门外喊道:“言泽,喊了如意过来守夜。”
“是!”
楚风萧莫名觉得言泽有些讨厌,若不是刚才他那嗓子,指不定现在他已经如往常一样睡到了那张罗汉床上了。
有些事吧,不挑明就能如一切如常,可是挑明了就难咯。
楚风萧叹了口气,朝着胡玥的方向走去。
胡玥在被窝里戒备地望着正往床边走的楚风萧,露出了她自以为凶巴巴的眼神警告着。
“我为你揶了被角就走。”楚风萧苦笑着解释着。
胡玥闻言自己来回卷了卷,把自己卷的像条毛毛虫才冲他点了点头,那意思很明确了。
我已经卷好了,你可以走了。
楚风萧恨自己怎么就能读懂她的眼神呢,良久后只得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小没良心的。”
小没良心的,果然是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好的坏的,她是真的都不记得了。
倒也不能怪她,楚风萧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幽怨的领着言泽走了。
一路上,言泽瞧着楼兰王面色不郁,自然也是不敢说话,只得在一旁亦步亦趋的跟着,心里盘算着,难道我是说错话了吗?哎
冬日里,月高云稀星又朗,实在是冷的很啊!
楚风萧一路从筱思园走到了宣事殿,抬头遥望着一轮明月,心中感叹着,未来的日子,他得加倍努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