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念端和端木蓉离开,颜路道:“国师很看重医家?”
袁白回道:“你所言不对,我对诸子百家都很看重,哪怕是农家,我也同样看重。我所恶者只是当今农家弟子为非作歹,不配神农传人之称,而非对农家的学问。诸子百家各有所长,就说你们儒家……”
“别的且不谈,在教人为人方面,儒家还是十分值得称道。”
儒家用来治国理政有很大缺陷,用来发展自然科学也不太行,但教人为人,教人处世,在道德思想层面,极为不错,如“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吾日三省吾身”……都是极好的思想。
“再如墨家,墨家思想不合时宜,但其机关术却没话说,唯有公输家可与之争锋。”
说到这,袁白话锋一转,道:“其实,墨家想一统七国、化为天下之学,有一个方法!”
这话听得颜路疑惑不已,有方法能让墨家一统七国、化为天下之学?他怎么想不到?
“这方法很简单,就是他们以机关术去帮助天下百姓,以机关术给百姓修建水渠、架设桥梁、修筑房屋、打造机关农具,与天下百姓团结在一起。只要他们能让百姓日子过得好,百姓自会拥戴他们,两者相合,其力无穷,何愁不能推翻七国,建起一个墨家天下?”
墨家是“士”和“工匠”结合而成的学术团体,具有学者和工匠两种知识传统的集合,而百姓是“农”,两者若能结合,所产生的化学反应在后世已证明过……
颜路听懂了袁白之意,却不能理解,也觉得此法不可行。
儒家虽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但和许多百家学派一样,儒家也根本不走底层百姓路线。
颜路身为儒家弟子,自然也受这种思想影响,他有为天下万民做事之心,却不认为底层之民有多强大的力量。
这不仅是儒家的看法,也是其他许多百家的看法,诸子百家中没一家真正着眼于底层百姓。
以往可能有,现在真没有!
道家天宗出世,不问凡尘俗事,人宗倒是入世,可人家入世是去看天下百姓生活疾苦?
当然是富豪家中坐,权贵府上游!
墨家跑去和燕丹勾搭上了。
燕丹一燕国太子,不仅成了墨家弟子,还是下一任巨子继承人,用尾巴想也知道墨家想做什么。
农家虽带一个“农”字,可也走的是高层路线,与楚国王室关联密切,农家侠魁更几乎完全听命于昌平君,跟底层百姓的关系可能就是让百姓多为他们贡献几个妻女进入青楼、进他们开设的赌坊去赌上几把。
阴阳家同样走的上层路线,原著里,月神成为大秦国师,云中君徐福为始皇炼丹,更借大秦之力打造出一艘蜃楼,便可知一二。
儒家更不消说,从孔老夫子时,便未真走过底层百姓路线,一直在各国游走,卖力向各国王公兜售他的儒家学问,到了如今的儒家小圣贤庄,非家境殷实者,非有后台关系者,难入其门。
小圣贤庄可是座不事生产的书院,甚至连全庄上下吃饭都是从庖丁开设的有间客栈订的外卖。
要知小圣贤庄上下近千人,顿顿吃特订外卖,其中花费之巨,不收家境殷实的弟子交学费,怎能维持得住?
公输家投靠秦国,名家投靠秦国……
法家佐于君王,更不必说。
“可惜墨家没看到这条路,这也是你们这些百家的通病,只能踮着脚往上看,却俯不下身,嘴上说着为天下苍生如何,却连正眼都没瞧过苍生一眼。墨家、农家是最可能结合百姓的百家学派,可惜一者走错了道路,一者背离了道路。”
袁白摇头感叹到,他还真想看看墨家帮助百姓,和百姓一同推翻七国,建起一个属于他们天下的世界。
颜路道:“国师就这般看好百姓的力量?”
袁白道:“这是自然,若无百姓,你吃的粮从哪来?你穿的衣从哪来?各国军士又从何来?都是自百姓中来!”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思想,你们儒家发现了这点,却未予以足够重视,否则儒家早可大行天下。”
“你们认为百姓愚昧、蠢笨,可使之而不可使知之,但你们若肯去教化他们,他们还会愚昧蠢笨?只是你们儒家不为,墨家不做,现在农家高层更是把百姓视作牛羊。”
突然,颜路若有所悟道:“我有些明白国师之意,国师是想让我诸子百家传道天下,天下百姓皆可习之?”
“不错,我正有此意。这既让天下万民学习到了知识,而诸子百家也借此多了更多门人弟子,百家之学被更多人知晓,你觉得不可?”
颜路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国师想法太过大胆,而且,天下万民学习百家之学……”
颜路有意没将话说完,但袁白已听出他想说什么,替他补充出来:“你觉得他们学了没用,且学了之后,人心会变得复杂,反而不利于天下太平,是不是?”
颜路没回答,但其意已表露无疑。
“你这想法倒和李斯有些相似。”
“李斯师兄他……”颜路奇道。
李斯是荀子弟子,曾在小圣贤庄读书,是颜路师兄。
袁白没去讲李斯究竟说了什么,而是道:“不要觉得百姓学百家之学没用,方才我不说过,你们儒家对教人为人处世十分不错,那这些百姓学了你们儒家学说,不是能更好做一个人?墨家、公输家有机关术,他们学会了,不能更好打造农具,利于耕种?”
“学了医家之学,平时若突然生病受伤,不是能应急救治?农家之学可让他们知道怎样耕种能收成更足,就连数术家之学,也可让其在日常计算财物得失时更为清楚便利……”
“学百家之学,不提其他,就一点来说,可以让他们大多数人知道该怎样能让生活变得更好。”
说完这,袁白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的想法也对,学了这些东西,民智开启,人心会变得更复杂,但不能因此而不做,岂能因一噎之故,绝谷不食(注1)?”
“当然,不能让天下万民随意乱学,这就需要我们去引导他们,对他们加以约束。你们儒家《论语》不是有言‘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者而改之’,诸子百家同是如此,我们要选择其中善者让天下百姓学习,而其中不善者,自然要弃之。”
注1:汉·刘向《说苑》:“一噎之故;绝谷不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