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斯谟』和『但丁』是完全不同类型的马甲。
『但丁』是一团空降在21世纪的迷雾,他的过去,他的行事逻辑,他所有信息的唯一来源就是他的行为和他自己说的不知真伪的话。
『伊拉斯谟』从出生到现在26岁,他的一切都有资料可寻,他有全套的合法证件,有银行账号,有存活于世、虽然不熟但偶尔见面的亲戚,他在巴黎大学念过书,他前往横滨是因为一个英国朋友推荐了旅游景点——在『伊拉斯谟』的手机里还能找到和朋友的简讯。
赤枝为『伊拉斯谟』巨细靡遗地设定了各种背景资料:饮食口味,说话口音,擅长手,甚至是喜欢的颜色。除了是为了让这个身份显得更真实以外,他也想知道身份录入后是以马甲的设定为主还是他自己的操作为主。
以及他本身不会,但马甲设定里有的技能他能不能使用。
『伊拉斯谟』从游轮二等舱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后,感觉到希腊语和拉丁语仿佛下一秒就能从舌尖流淌出去,脸上露出了微笑。
几日后,在横滨靠岸前一天的下午,游轮自带的咖啡厅里。
几名来自欧洲的贵妇和『伊拉斯谟』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虽说那边是乡下的小地方,但据说也有些不错的土产。每年我丈夫和我环球米其林马拉松的时候,还是会来日本尝尝海鲜。”两只手上带了五枚宝石戒指,穿着米兰最新高定的拉丁美人捂着嘴轻笑着说。
“我就不太吃得惯。我们全家都不行。结果我儿子想不开非得负责这边的业务,我也只好时不时来日本看他。”说出这话的则是坐在另一边挎着豪奢的包包的一个中年美妇。
“又冷又潮,离俄罗斯还很近。”坐在中间的短发女性穿着中性西装,一副飒爽女强人的英姿,谈到‘俄罗斯’仿佛是什么脏东西一样,“听说横滨的治安也差得要命,和芝加哥、底特律有的一拼。如果不是今年行业的峰会不知怎么竟然在这里举行,我是绝不会踏足这个岛国一步的。”
甫一说完,她突然想起一旁坐着的教士也是来自货真价实的岛国,连忙补充到:“荷兰当然和这个远东的小国不能比,说起来这艘游轮的出发点,鹿特丹港不就是世界第一大港口吗!”
坐得笔挺,气质上更适合出现在教堂而不是播放着靡靡之音,基本都是贵妇出没的贵宾咖啡厅的教士闻言推了推眼镜,没有接话。
要问『伊拉斯谟』到底是怎么混入女子会之中,那是因为两天前他在甲板上救了一个到处乱跑结果差点掉到海里的小孩,结果孩子的母亲,即一个法国籍的拉丁美女就一直邀请他出席小茶会和晚宴,似乎是在旁敲侧击一个报答方案,当然也不排除她是在期待浪漫事件。
“德西德里乌斯,你都没说过为什么去横滨啊。”拉丁美人自然地用教名称呼『伊拉斯谟』,“要是有空的话,不如到时候我带你去几家很有意思的店看看?”
不了吧,想答谢直接打钱如何……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起不存在的记忆。
「伦敦近郊的别墅里,穿着西装马甲的律师好友在茶几上顿了顿烟斗整理烟丝,伸手接过教士递过来的火柴点着,他在吐出几个烟圈后咳了几声:“你问横滨?是个很有意思的城市哦。去了绝对不亏。”
“认真点回答,托马斯。”
“总是这么严肃呢,d。”托马斯·莫尔爽朗地笑起来,“一卷恶毒的童话,几个庸俗的成人故事,坦陈的罪恶,一座“现代艺术”之城。想象一下,在它的小巷中行走,踏在横流的污水之上,从腐烂的物体与将腐烂的物体之间穿行,并眺望它远处漂亮的大厦高楼——仿佛是在考验自己的分裂程度——你会同时听到毒蛇的吐息和巨象的踏足之声。要去看看吗?存在于此世的索多玛?”」
教士维持着严肃端庄的表情,简洁地回答道:“我的一个朋友说横滨风景不错,推荐我来旅游。”
为什么会有外国人到横滨来旅游啊?
而且还跑到这个擂钵街来……又不是什么风景名胜。难道说有钱佬就喜欢看穷人过破烂日子吗?
一入凑恶狠狠盯着不远处向姐姐问路问了好一会儿的高个儿外国男人。
姐姐还朝他笑得那么甜!骗女人的家伙就自觉离别人的姐姐远一点如何!
一入凑低头踢飞了几个石子,在他的想象里,他已经踢飞了那个臭老外的大臭脑袋好几次。
他脚旁的几个石子都被他踢没了凑才又抬起头。
姐姐回到店里去了。他松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他看着朝着擂钵街更混乱区域走去的那个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不许动,把你带的钱全部都拿出来!’凑在心中预演着。
作为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孩子,要去打劫一个成年男人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不过,他手上有把从几条街外做皮肉生意的枝子家偷来的小刀,那男的要是敢不给钱,他就用小刀扎对方的大腿。
不肯给全部的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一半也行。
给张万円钞也行。凑可是瞥见那老外给姐姐谢金的钱包里有好几张万円钞呢。
他一想到一万円能买多少糖,肉和鸡蛋,就不禁连咽几口口水。
要怪就怪你没事跑擂钵街来吧。
凑盯着前面慢悠悠走走停停的身影,偷偷地又跟上前了一点。
那家伙停下来了!
难道是发现了我在跟踪吗!?
要不然还是算了?
凑的手心里渗出汗来,他赶紧把手从兜里抽出来在大腿上连蹭几下,又放回兜里握住小刀。
对。我有刀在手,用不着怕他。
凑强行让自己冷静,准备跳出去喊话打劫。
下一个瞬间。
“不许动,把你带的钱全部都拿出来!”
发出声音的人不是凑。
跳出来喊话的是在周围经常出没的一个小混混,凑一眼就认出来自己曾经被对方抢过三次零钱。
“我把钱给你只会帮助你继续犯罪。”外国佬用流利的日语回答,站着没动。
“什么犯罪不犯罪的!让你把钱拿出来就拿出来!”小混混满脸不耐烦,从腰带后面掏出一把手枪晃了晃,“不给信不信我开枪打死你啊!从死人身上一样能拿到钱。”
“你有枪啊……”外国佬皱起眉头,像是在权衡利弊,“那好吧。我把钱包拿给你。”
他蹲下来打开手提的皮箱,从里面翻找起来。
奇怪。那家伙不是把钱包放在大衣的口袋里吗。凑在后面窥视着事情的进展。
“找到了。”外国佬从一堆衣服中翻出一个长条形物品。
下一秒他把那东西砸向靠过来张望着的混混的持枪的手。
在手枪被砸飞的瞬间,外国佬用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扑倒了小混混,把他双手扭在背后地摁在地上。
我叫天野三郎,现在正被我的打劫对象摁在地上。
如果我知道随便打劫老外会是这个后果,我今天一定蹲在家里,绝不出门。
要不是我上周弄来的钱花完了。
要不是惠子那家伙非要买新的项链。
要不是我今天不想看到老太婆那张臭脸。
后悔。后悔。后悔。
天野三郎脸挨在冰冷的地面上,开始无穷尽地后悔起来。
“反省了吗?”身后压制着他的那个老外不紧不慢地问道。
“反省了反省了。我不该出门没带眼睛,打劫到您头上来……”天野忙不及地说道,要不是头移动不了,少不得还得连连点头。
压着他的重量猛地减轻,天野以为自己竟然被轻轻放过了,不由得在心里感谢各路神明。不料下一秒钟他的头脑一阵空白,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左臂传来剧痛。
天野用右手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一看,左臂在不该拐弯的地方打了个横,就差连骨头也露出来了。这下他也不怕什么鬼老外了,坐着就开始破口大骂。
“怎么,你用左手拿枪指着我,我打断你的左手,你觉得不公平吗?”不动声色地行使了暴力的男人蹲下来看着天野,双眼和他平齐地问道。
“那特m的是空枪!空枪!我在下水道捡的!我就威胁威胁你不行啊……”天野痛得流露出哭音,“而且那小子也打算打劫你,你怎么不去打他啊!”
天野用右手指向凑藏身的地方,说道:“搁老远就看到他了,兜里一看就放着把刀,我还是因为看到他跟踪你才准备打劫你的呢!”
高大的外国男人听到天野的痛吼,脸上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也没有转头去看另一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的一入凑,只是淡定地说道:“我让你反省的是不该打劫。不是不该打劫我。而且你的忏悔一点都不诚恳。至于那位小朋友呢,我等会儿会和他的家长聊一聊。未成年人有未成年人的待遇,成年人都知道犯错要付出代价。”
听到这么一番话,天野一下子楞住了,他弱弱地开口:“可我也是未成年人啊……”
那外国人第一次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没到18岁吗?我是听说东亚人长得幼,没听说有长得老的啊。”
“我今年19岁来着。”天野小声回答,但又立即补充道:“可日本20岁才算成年啊。”
“好吧……我会为你的骨折治疗付款的。”天野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以上,就是天野三郎、一入凑和『伊拉斯谟』三人一起出现黑医須佐直人的诊所的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