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毕竟是个现代化都市,在新月之时夜空中不太找得到星星,抬起头来仅仅能看到幽深得仿佛能吸收目光一样的黑色。
但地面上是很亮的。深夜还在营业的店铺有很多,更不必提银座了。
即使是在小巷子里,因着到处弥散的光污染也足以看清路面。
在某一家铺面狭窄的旧书铺的二楼,其间唯一的一扇小窗倒没能透进多少光来——书实在碍事。
在白天看不出来,但在晚上,将小桌和椅子包围的周遭的书仿佛像是巢一样。
这是安详地睡在其中的某人的巢。
她腿上还放着一本书。
表面上是以擅长寻找古籍出名的侦探,背地里操纵了最近咒术界的风雨,在多方游走,依旧不能判断其真实目的。
在暴风雨到来的前夜却能如此安稳地入睡,真是有趣——
“请问阁下深夜来访是为了什么呢?”
在寂静的深夜,女人的声音显得非常清楚。
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放弃了睡意,侦探小姐把自己从歪七扭八的睡姿中调整成正常的端坐,再过了一会儿她才站了起来,半踉跄地蹭到墙边把二楼的照明灯打开。
啪。
淡橘色的光从天花板中央扩散开来,在高大的书堆后面投出一道道浓黑的影子,但在灯的正下方人和椅子的影子重合在一起,短而不明显。
“请问阁下深夜来访是为了什么呢?”侦探小姐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她打着哈欠走回自己的位置落座,睡眼惺忪,但起床气倒是没有。
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客人抑制了自己的某些冲动,只是礼貌地说道:“你真是友好。”
“友好吗?”侦探小姐把脸支在左手的手背上,露出了不知算是迷茫还是百无聊赖的表情,“大概吧。毕竟,对于会有人找我这件事,我的把握只有个三成。”
“那你该知道我的来意才对。”来者又一次很想使用反问句,但没有使用。
“这个嘛……我多少也原来是组合的一员,对你们的名声还是有所耳闻,只是我以为他的目光注视的是这个国家的另一座城市,我可没有冒犯的意图。”她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所以还是请表明来意吧。和你们含混不清地交流风险太大。”
有趣。
来者带着感兴趣的微笑开始讲述。
在五条悟和夏油杰从那所疗养院把羂索抓走后又过了一个星期。
如果说之前咒术界的气氛是风雨欲来的话,现在就是大厦已颠的模式。
这种会让赤枝都始料未及的情况源于咒术界高层之间的互相撕咬。
在五条还没有站出来的时候竟然就有人公然宣称自己支持五条悟改革咒术界,推翻总监会。
当然,此人不过是做一种政治投资,并不是有先见之明或是事先得到了风声,这一点也可以从他支持五条悟独揽大权看出来。
以往像这样跳是百分百会被上面摁死的,但在五条悟本人行踪不明,立场不明的时刻,他这么直接,反而没有人敢动他。
有此例在先,很多较年轻的或是有野心的人士纷纷效仿,竟然形成了一个伪五条党和占着最大蛋糕的守旧派开撕了,利益争夺好不热闹。
只不过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由政府方暗中挑拨或是扶持就没有人知道了。
眼看着伪五条党要逐渐成真正的气候了,就在这个时刻,五条悟本人带着同样失踪已久的夏油杰光明正大地进入了高专的结界,跑去和天元见面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后,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伪五条党人士,其中有暗自即刻联系政府方的,结果受到的待遇却是前所未有的暧昧,因而迅速反应过来对方究竟支持的是谁,但这样政治嗅觉敏感的毕竟是少数,更多人想的还是如何像老样子架空五条悟,专门借自己使用其威势。
而在高专内侧结界之中,乘坐升降机下到薨星宫的五条、夏油两人却无心想这些杂事。
这个地方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附有非常惨痛的回忆。
十年前,星浆体天内理子在这里被杀,成为了之后一系列事情的开端。
五条悟在正殿前方停下了脚步。
“悟。”夏油于是也在五条身边停下。他只是叫了一声五条的名字。
问为什么是多余的。因为全世界最能对此感同身受的人就是他。
不,反过来说也许更为妥当,在此时此刻注视着地上血迹的五条,想象的正是多年前目睹了血液在眼前飞溅的夏油的心情。
在将当年事件背后的阴谋完全解明的现在,两人的哀悼之情难免更添几分。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重新向正殿走去。
天元正在里面等着他们。
“你们是来问什么的?”天元相当直接地问道。
上次克拉丽丝和他达成束缚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发生这么多事。
天元既然同意让夏油杰进入结界,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听到撤结界要求的心理准备。
但他得到的回应不是这个。
“您是否了解加茂宪伦千年来在咒术界编织阴谋的目的?”夏油问道。
从表情来看,夏油是准备验证这个问题的答案。
“还是叫他羂索吧。”天元顿了一下,说道,“羂索过去曾经多次试图阻止我和星浆体的同化。”
当代的六眼就站在这里,面前的这两个人可以说是最不可能和羂索勾结的存在,故天元并不像对克拉丽丝那样藏着掖着,而是坦诚以告。
“他为什么会一直想制造能容纳咒物的完美容器?是和两面宿傩有关吗?”抱臂站在一边的五条悟问道。
闻言,天元身上那种古怪的和蔼收缩成肃然。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即使是他也不了解其中细节,但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五条悟和夏油杰知道的事——
“我们抓住了他。”夏油很平淡地做了简短的回答。
“然后克拉丽丝让他吐出了一些东西。”五条悟在一边补充道。
羂索被抓了?然后还透露了情报?
天元不由得感到有些茫然——即使他现在的构造并不会让他产生这种感觉。
从当年高专发现了一个强大的野生咒灵操使开始,天元就隐约觉得羂索将在这一次获得巨大的进展——对方将彻底成功,或者彻底失败。
但现在这个直接被抓是什么情况?之前咒术界乱成一团难道其实这两个人是在全心全意忙这件事吗?
还是说——
想到五条话中提到的‘克拉丽丝’,天元不禁警惕起来。
“这其中的原因我不完全清楚,但很有可能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的一种中间手段。”他还是先回答了五条之前的提问,“至于两面宿傩,大概是他准备复活利用的对象。”
五条突然叹了口气。
“那家伙绝对还有盟友,不然不会是那个态度。”他转过身对夏油说道,“怎么办?先慢慢找还是釜底抽薪?”
他没在问话中表露偏向任何一方的意思。
夏油默想了一会,开口:“天元大人,羂索想要达到让您和所有人同化的目的是否一定要通过您设立在日本的结界?”
这是他回忆着克拉丽丝在引导羂索开口时的问题方向产生的一个灵感。
克拉丽丝必然提前掌握了一些羂索的隐秘,而她引导展示在他们眼前的答案虽然可以确定其真实性,也一定含有偏向。
她想告诉我们什么?会是这个吗?
在夏油那富有重量的目光注视下,天元回答道:“很有可能。想要直接让我和所有人同化在咒力量的需求上是个无底洞。但如果通过结界中转,同时放慢速度,则对咒力的需求就会大幅度下降。”
甚至只需要一个开头,之后就能自给自足。他省下了这句。
那个人正是期待着我说出/听到这句话。正殿内的三个人同时想到。
克拉丽丝自从那天从审讯室离开后就没有再回过那间安全屋,连她放在那里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
五条在来高专之前试着到那家旧书铺找过对方,但那家旧书铺关着门,里面空无一人。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笃定自己的目的能够达成——
两个特级术师不约而同地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份资料。
以及那天她说的“我很有信心能最后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算了,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操心这件事啊……”五条首先开口了,“要把这种东西当做本代的遗产留给后辈,作为老师的我会很惭愧的。”
他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天元并没有为其中的意味不满,只是等待着另一个本代术师的选择。
在这样的场景中,夏油不知为何回想起了那个在咖啡店里和雷度过的下午。
为了一切我能做到的事——
“这大概确实是更好的选择。”他近乎恍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