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看着一场悲剧正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却无力阻止。
赵长启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脑袋里不断诞生出怎么救杜妍的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些想法就像一个接一个的肥皂泡,不断在他的思维世界中出现,然后碰到他的头骨上碎裂。
一个通宵,他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想出来过多少主意,但他知道,这些主意中的绝大部分最后都被自己否决了,仅存的几个,他要一个一个去尝试,直到它们在现实的墙壁面前撞碎。
他跳下床来,打通了李代元的电话,他知道李代元的说话风格,开门见山的说:“S疗法的名额,我想要一个。”
李代元在电话那头笑:“我以为你昨晚就会打给我,问你个问题,你知道你是第几个问我要名额的吗?”
“这排名肯定不短。”
“是不短,但你猜猜。”
“我猜不出来。”其实赵长启根本就没心思猜。
“第100个,整整第一百个,可惜没奖品。”
李代元在电话那头有点乱扯的迹象,说的赵长启有点心烦意乱。
“那份文件是你传给我的?”
“不,是大家都必须看的,我看到里面有杜妍,就知道你肯定要来找我。”
赵长启感觉似乎有了一些希望,他追问:“我们第三区……是不是有一些名额?”
“当然有,我们是直接跟他打交道的。”
“有多少?”
“你想救她?”
“这有错吗?”
“别误会,当然没有,我只是问问而已,”李代元在电话那头,就像一个普通的,打听他八卦的同学,“我以为你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和救人并不冲突。”
“是,不冲突,”李代元说,“但有点没必要。”
“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是没必要么?”
“如果只是单纯的一条人命,还是很有必要,但如果是一条换一条,这就有点没必要了。”
“我不想跟你争辩,还有名额吗?”
“名额我们部门总是有,就看你是用什么理由拿了。”
“救她一条命,我这辈子都卖给你们。”
李代元在对面哈哈大笑:“你看过材料,你觉得你的这辈子,能挣到那么多钱吗?”
“你们现在也按市场价来计算人命吗?”
“不然呢,你以为呢?”李代元冷笑,“从古至今,世界各地,人命最大的交易商从来不就是zf么。”
这句话让赵长启目瞪口呆,让他花了一个晚上想好的许多词汇,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干我们这行,抛开幼稚是第一件要做的事,”李代元在电话那头说,“生命,忠诚,荣誉……在必要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可以交易,只要能换来一个好价钱。”
赵长启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又问:“那我现在还有什么能拿出来交易的。”
“你的工作,就是最好的交易品,”李代元说,“拿出一个好点子,就像你曾经想出来过的,我想,换一个名额,还是有可能的。”
“我现在就有一个。”
“看来你一晚上准备的工作不少啊,说说看。”
……
赵长启昨天晚上真的想了不少,但不管怎么想,想要一个人答应自己的要求,思路无非也就是这几个。
首先就是威胁,这是最直接有效的,但当面对对象是个外星人时,却也是最难办到的。
对一个外星人来说,什么是威胁?生命吗?也许外星人的生命就能备份呢。而且他的实体似乎是在那块石头里,可很多专家的分析都说,这些石头里面很可能只是通讯器。
也许外星人的本体正在地球轨道的某一块看起来像太空垃圾的碎片里,既然他们能在治疗仪之间,用无法被截获的介质通讯,那在地球轨道上和地面联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揭露他的阴谋?阻止他的目的?地球上所有政府都这么想,但现在谁也没找到他的目的。
就无计可施了吗?也未必。赵长启按照自己之前调查问卷的那套思路,不知道外星人的目的,或者真实面目,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他目前的行为来看,他知道外星人可能暂时不愿意与地球为敌,甚至不愿意让大部分人知道他外星人的身份。
那就干脆让他们为敌——但这个想法也只是想一想,外星人的利益现在已经和政府的利益产生了一些捆绑,可能他只是在网上刚发一个泄密的帖子,几分钟之后就被请去喝咖啡了。
威胁不成,也许可以利益交换。
也许赵长启可以用自己的投靠换一个名额?但就算外星人同意了能换,政府这边能同意吗?这个名额就像一辆被两只锁锁住的自行车,只开一个是骑不起来的。同时向两边交换?他又哪来的筹码呢?能把他单独卖给一边换到名额,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除了自己,赵长启还有什么能作为交换条件的呢?就算有,又有多少价值呢?
人总是愿意把自己看成是独一无二甚至神圣的,但只有在想把这种神圣变现的时候,才发现它的含金量竟如此之低。
如果交换也不行,似乎就只剩下一条,这条也是历史上,绝大多数绝望者对残酷现实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乞求,或者说好听点,祈求。
最开始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赵长启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尊严,是啊,男人的尊严,到底值多少钱?无价之宝?
这显然跟生命是无价之宝一样,是个可笑的幻觉。
但他随后又想到,难道在这个世界上,愿意出卖自己尊严的人还少吗?
在这个巨大的社会实验中,会有多少人愿意出卖自己的尊严呢?
价格又是多少?
作为一名调查员,他完全有权限查阅这方面的资料。
相关的资料非常的多,自从实验开始之后,对实验人群的建档、分类、追踪、统计、建模的工作就一直在进行,差不多每周都会有一次总结,总结一周内实验人群的分布情况,用于分析贵宾对实验的目的性。
按照目前最新的模型来看,实验人群大体可以分成一下几类:
第一类是对实验项目完全不合作的类型,这一类人细分成两种,要么就是本身有钱,对除了自己赚钱的事情以外根本不关心,要么就是把这个实验看成是个无聊的项目。这种人一般经济条件都不错,事业心比较强,既没空听耳机里的声音瞎BB,又不稀罕实验提供的这点费用,所以索性就不理睬。还有一种就是性格原因,他们本身的性格就非常孤僻,不喜欢甚至抵触跟人聊天和互动,还有一些存在病例性的心理疾病,本来是在项目中,想通过这个谈话来进行治疗的,但显然仅仅是谈话并起不到作用。这一类人群占整个实验人群的总比例很小,不到百分之4。
第二类是对实验项目被动合作。所谓被动合作,就是他们对实验本身并不是很关心,但他们关心的主要是钱和任务体系。这一类人通常是刚进入实验系统,还没有被贵宾“转化”的,他们的概念当中,对贵宾的态度还是倾向于他只是一个耳机里的声音,做他的任务能挣钱,相当于对待某一份工作的上级,也许有一点服从和敬畏,但也仅仅是看在钱的份上。在实验时间以外,他们基本上还是该干嘛干嘛。这类人占总比例的百分之20多。
第三类是对实验项目有积极性,也包括了实验项目中绝大多数,超过百分之50的人群。这一类人通常就是对新鲜事物有好奇心,这种好奇心既促使他们配合贵宾的一些任务,相互互动,在他们之间建立某种信任和联系,同时也反过来继续促使他们建立更多的互动。在实验时间之外,这一类人还会在其他社交平台上互相交流自己的实验经历,讨论相关话题。
剩下的全都归为第四类,也是监察部门重点监控的一类,过度积极型。
在实验初期,他们通常的表现都是情绪亢奋,对任务和对话的响应程度异常的高。
到了实验中期,几乎唯贵宾的话是从,甚至可以抛弃任务的奖励影响。
为了贵宾,他们可以抛弃既有的社会关系,包括从公司辞职,和对象分手,远离家人朋友,甚至不惜违法犯罪。
第四类人不仅在实验过程中表现积极,在实验时间以外,互相之间还积极串联,成立许多中小型社团组织,这些组织往往是会员制,需要一定费用来维持活动,而且有目标,有好几个组织的目标就是找到贵宾并把它营救出来,甚至还有存在zz目标的,以推翻全人类为最终目的。
在最初这个模型建立的时候,分析部门的猜测,是外星人可能最终的目的,都是把前三类人转换到第四类,在之前的一些实验进程中,也可以看到类似的现象,比如很多第一类或者第二类的人被转换到第三类,而第三类转换到第四类,当然,这之间并不是递进关系,前三类的人随时都可能变成第四类。而第四类的人却几乎不会再恢复到前三类。
这种迹象在内部也被大家称作神化,外星人想来地球当神这种猜想,也是那个时候提出来的。
但很快大家就发现这个猜测可能存在一个巨大的疑问——贵宾似乎并不喜欢第四类人。
这一点,从整个实验的退出机制就能看出来。
实验是随时可以停止的,监察部门有权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终止一个人继续参与实验的权利,同样,贵宾也有这种权利——他可以终止和对象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
实验员们发现,虽然第四类人对贵宾的态度表现的异常亢奋,大有为他赴汤蹈火的趋势,但贵宾的回应往往趋于冷淡。
按照监察部门之前的分析,如果第四类人就是贵宾的实验目的,那么他就应该尽快通过更频繁的任务和奖励来强化控制,然后利用第四类人的狂热,在私底下偷偷渗透和传播。
但数据现实,在一个实验人员被转化成第四类人一段时间后,贵宾非但不会强化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会刻意冷却。
之前的任务会被逐渐减少,互动变少,谈话频率降低,甚至很多时候会直接取消实验者的实验资格,拒绝再次进行交流。
一开始,监察部门怀疑这是不是一种故意遮掩——因为转化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脱离接触就可以了,就像当年我员发展地下员一样,只要注入了某种精神信仰,到需要的时候,这类人自然会被启动。
但很快,分析部门就发现不对——因为贵宾反过来开始配合监察部门开始清理这些离开了实验的人群。
因为第四类人之间存在严密的组织,所以他们即使被清退出实验,也往往还能掌握第一手的实验资料。
虽然贵宾在实验过程中,并没有给任何人任何类似的暗示,但他们过多的想象力却总在幻想——他们并不是被抛弃,而是因为贵宾被zf监控,所以暂时脱离了联系,把他们脱离出来,是为了解救贵宾……
不同组织之间的解释互有不同,但意思大同小异,反正就是他们不相信之前还和他们谈笑风生的贵宾会这样翻脸,促成这样结果的,只能是监督整个实验的zf部门。
如果这些人的想法还仅仅是在讨论阶段,那倒也不足为奇,关键是贵宾通过实验系统就发现,有好几个社团已经开始准备行动。
他们通过某些公司的特别渠道走私来武器,花钱请雇佣兵,真的正儿八经准备来组织犯罪了。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贵宾的位置,就算知道也不可能靠武力来攻破——五块石头的位置就算是核弹也难以打击到。但他们都有一个简单的想法——进行吓人的活动,劫持人质。
好在只是在他们的组织阶段,就被贵宾和监察部门发现了,监察部门开始并未表示出一点他们已经发现的征兆,但贵宾还是一直在通报他得到的全部线索。
而且在几次抓捕之后,贵宾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对原本第三类人中,有转化倾向的那部分人也做了冷处理,导致在最近一段时间,第四类人所占比例急剧降低,许多人往往还只是第三类到第四类的转化期,就被踢出了实验。
…
感谢老朋友们“水龙头扣肉”“极阳之遇”“地被天床趴着睡”再次打赏。
今天依然是二合一的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