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过老板的“心酸历程”后,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抽空见了于道子一次,给他送了药。
既然确定云中山把我当稳定局面、用完就扔的工具人,我开始彻底摆烂,连喂药都是光明正大,无所谓教主大人知道不知道。
他知道又如何呢?只要我不是直接造/反动手,那做一点在他底线上反复横跳的时候,也不会如何。左右他现在不会杀我,也不会杀于道子。
而于道子的情况……算不上好,还是不好。
说好,是他的精神平静而坚定,仿佛外物施加给他的痛苦毫无影响,承受折磨的只是身体,而他的灵魂早在凡俗之外,不沾染纤毫。
说不好,是他的手筋按照云中山吩咐的被挑断了好几根,幸亏王不救死之前留下了对应的药和方子。那个瓷瓶里面还有十几颗呢,我反正也是用不到了,不如都留给道长。
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是打算在正派掌门来的那天,我放出道长偷袭的。天生道体所修炼的“逍遥游”天生对“回雪心法”带克制作用,而陆老掌门去世之前,在自己的随记中也留下了对付魔教掌门的经验。
但现在看来,我们等不到任狗子来的那天了,也不知道这位“算无遗漏”在掀起武林巨浪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个情况。
果然什么卜卦算命都是封建迷信吧!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哪有人真的可以算尽一切。
“你怎么样?”在暗无天日的阴森地牢里,于道子依旧清冷如月,平静问道。
“还好,不过之后可能没什么时间来看你,道长,掌门们已经离开江南了。”而我的师父也到了川蜀界内。
云中山因此命令我收拢人手去加固总坛的防御工事,笑死,把人杀掉九成,人数不够,工具来凑。
总坛里连我加起来,能自由行走的大活人,也就是二十六个,其中还包括没有战斗能力的若干厨子、仆役、侍女和教主父子。
我真正能用的只有二十个人,这还修个屁防御工事,咋滴,咱们这里是有水泥,还是有钢筋呢?就算真的有现代社会的工业体系,二十个建筑工人满打满算,干多久才能建起稍微有用点的军事碉堡?
再者说,我以前虽然学过理科,但又没下过工地。那种天坑专业,据说毕业就快进到提桶跑路,我才不会傻到跳下去。没有动工经验,指挥起来就更加磕磕绊绊。
但好在我们也不真需要,像现代这种防御导/弹的军事基地,淦,咸鱼随便搞搞就行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左护法点出的奇怪科技树。
我竟然在他留下的文书里,看到了加强版的连发弩/箭、投石机和霹雳弹图纸。
……不,我不明白,有这种可以火力覆盖的玩意儿,左护法到底是哪里想不开,非要给云中山下蛊?一看就是缺少现代军事家教育——
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
不过麻烦的是,因为左护法的奇葩思路,他留在仓库里的原材料只够做三颗霹雳弹、两架加强连弩和一个投石器的。现在再下山采购显然晚了点。
我满脸麻木地亲手搓了霹雳弹和连弩,让手下一边砌墙、挖壕沟,一边把投石器给竖起来,对着山门外的道路和林子。
投石器这玩意儿对着平地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咱们魔教总坛在当地最高的那座山上,与其指望投石器把正道砸死,倒不如期待这些愚蠢的中原人来海报较高的川蜀后高反死掉。
我毫无形象地坐在山门后的演武场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搓弹,一边看着高高竖起的铁旗,上面挂着魔教标志,据说是当年魔教老祖用内功插下的,历经百年不变,铁杆锈迹斑斑,还留着老祖的手印,布帛做的旗子倒是换过好几次。
这回看着又有些旧了。
我对旁边的弟子招招手:“再去弄一面新的魔教总旗来,给那些武林正道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圣教怎么了呢。”
弟子连忙应下,等我搓完弹后,兴致勃勃地爬到了几米高的铁杆上换旗帜,并用铁丝固定了布帛,让没有风的时候,旗帜都能呈现出迎风飘扬的飒爽模样。
云中山负手路过的时候,侧头瞥了我一眼,对那面漂亮极了的旗帜点点头。
果然,所有的老板都喜欢让自己有面子的东西,嘻嘻。
然后,我又去见了圣女一次,她依旧被囚禁着,但好歹吃的东西正常个了,也允许人探望。说是允许,实际上会来看她的,也就只有我和胖虎。
胖虎就和尼玛上下班打卡一样,八小时工作制,就待在圣女身边陪吃、陪喝、陪聊天。
圣女的脸都快绷不住了,毕竟被胖虎缠住的感觉,就像养了一只又蠢又聒噪的八哥。
“萨宁,你的脸色看着很苍白,王不救给你的药吃了吗?”她轻声问道。
我正在低头剥一个橘子,酸涩又清醒的柑橘香沁入心脾,让人精神振作:“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空再让人熬药,再说药材也还要留着,等和正道大战时用。”
云心鸢表情复杂,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叹气道:“对不起,萨宁,连累你了。”
“还有……之前没有问过你,就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我摇摇头,把剥好的橘子分了她一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之前的事情何必再提?你我都不是孩子了,人生总要往前看,将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听我一声劝,你父母的事情就让他去吧,不要再和教主争论了,毫无意义。”
出生起就背负着血海深仇,活着就是为父母报仇,这样的滋味太过苦涩。
任东来是如此,云心鸢也是如此。
每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最理想的状态是带着亲人满满的爱意和期待。可从云心鸢出生那刻起,人们就在这个刚会啼哭的婴孩身上加上“圣女”的荣耀、自欺欺人的愧疚和野心家的复仇。
说实话,有点惨。
“要下雨了,”不等云心鸢说话,我看向窗外飘曳的树叶,平静道,“每年这个时候,就会有连着好几日的暴雨天。小时候怕我生病,师父不让我出门,去不了演武场,就见不到你们,虽然我从没说过,但其实心里想得很,在想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云心鸢的表情也柔和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是啊,那几天见不到摇光,随鹤师兄也吃不到米花糖,我们就一起哭闹,乳母怎么安抚都没用。只等天晴了,我们匆匆奔出门,重新见到彼此,才高兴了起来。”
“心鸢,”我凑近了她,凝望着她异域人的眼眸,坚定道,“雨,总会停的。”
大概是说什么来什么的fg,我见过圣女之后,雷雨天就如期而至,正道武林人士还在以龟速前进,倒是我师父已然到了山脚下,只等这几天雨势过去就上山来。
这样的雷雨天,总让人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只想躺在床上做咸鱼。
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和脚腕,停了药之后,就总觉得骨头都漏风。眼前的蜡烛摇曳着一抹明红,我看着满桌的酒菜,还有倒在我面前的胖虎,叹了口气。
其实,我并不想瞒着胖虎,之前是我一直被人瞒着,滋味着实不好受,我本该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是云随鹤和云心鸢不同,他是绝不会同意我杀了他爹的。
我将胖虎搀扶到床上,还十分贴心地给他盖上被子。
接着,我打开门,冲进了阴沉狂暴的雷雨中,接下来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只能看天意,我自己都不清楚。
打晕侍女,带走圣女,救出道长……在这个过程中,我并没有遇到任何困难,云中山也并未露面。
这样的天气里,剩下十几个魔教弟子无事都不会出门,我们都知道这季节的厉害。
“我师父在山下,和他汇合后快点跑。如果天上出现我说的奇观,就等一切结束后上山一趟,把云随鹤也带走,如果没有,那你们头也不要回,道长尽快回到师门,而心鸢你按照地图标示的入南疆。”
这张地图也是我从左护法的文书中找到的,这个世界的地形和天气,都和我所在的中国略有不同,而从古至今,因为一座高耸的神女山阻隔,还没多少人能顺利抵达南疆(对应我们世界的云南、贵州、广西等地)。
而南疆才是蛊术最初的发源地,并非川蜀,所以左护法当初为了培育出更好的蛊虫,不断派人探路,才画出这张并不算精准的地图,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派出的百名弟子,也只有三人穿过高山毒瘴,带着密林中的蛊虫卵活着回来。所以左护法才不敢尝试第二次。
当我教中文献时,便有过猜测,无论是回雪心法还是蛊术,都极有可能是最初的那位魔教老祖从南疆带出来的。
而南疆的情况,我们虽然不知道,但至少逃到那里,不会被正邪道一起追杀。
至于旅途危险的事情,我详细比对了左护法的地图和脑中记忆,确定了除了神女山,云南的位置、海拔和气候都没有太大变化,于是尝试着补全了这张地图。
“心鸢你没了蛊母,把我的小乖带走。”我将那只吃西梅的小东西递给了圣女,“路途危险,只能希望老天帮忙,让我的计划成功。”
“你有多大的把握?”圣女接下了小乖,问道。
我苦笑:“三成左右,我毕竟不是任东来这样的聪明人,只能赌一把。”
她沉默片刻,将手里的金属物品塞进我手里:“萨宁,千万小心。”
“快走吧!”我催促道,“这个天气里赶路危险,但云中山要追上你们也会更麻烦。”
云心鸢点了点头,搀扶着受伤的于道子,后者不放心地再次问道:“师祖的随记,你都记住了吗?”
于道子将陆老掌门对付回雪心法的随记口述给我,加上我对胖虎练功时的真气走向观察,倒也有点心得,只可惜时间不够,否则我应该能有更好的对敌之策,不必去赌那么玄幻的几率。
我可是一个顶着概率up还能抽出“非洲大阴阳师”的酋长啊!
“记住了,记住了。”快走吧,保姆道长!
眼看着两人的声音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暴雨中,我这才松了口气,我终究是赌赢了第一局。
云中山不是傻子,在明知道我可能有问题的情况下,他还能放心让我处理事情,唯一可能性就是,无论我在总坛干什么,以他的内力都能听到。
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处在监控中的憨批,自然是毫无危险性可言的。
所以,我的第一步就是要移走他的注意力。第一局,我赌的是:比起云心鸢和于道子,这个烂人更在意自己的亲儿子。
我给胖虎下的蛊,能让他进入假死状态,一旦云中山发现自己的儿子快断气了,他必然顾不得其它,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救出圣女和道长。
但云中山毕竟当了几十年教主,当年还是魔教大师兄,他不专修蛊术,不代表他完全不了解。只要两盏茶的功夫,他就能判断出,胖虎并没有大碍。
所以第二回合,我必须能拖住他。
“教主大人如此匆忙,是要做什么吗?”我走回到演武场,正好遇到从殿内走出的云中山。他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假象,只不过暴雨一淋,神仙也变落汤鸡。
“你找死。”他眼中颇为不屑,“这样的暴雨,你埋在演武场下的霹雳弹绝不可能炸。就算真的炸了,区区三颗也伤不到我。你拿什么拦住我?等我杀了你,再去追心鸢也不迟。”
“我不太明白,你追心鸢还有什么意义。你简直恶心透顶,要是云淼淼还在世,她也会这样觉得吧。”云淼淼正是圣女母亲的名字。
“从始至终,你爱的只有自己,你和万成雄、和林琦没有任何分别,你关心的也只有自己和亲儿子!对心鸢所谓的爱护,不过是你不承认自己懦弱自私。”
“你爱云淼淼?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愧疚?你愧疚个屁!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也幸亏你妹妹死得早,有你这样的人做哥哥,她倒还不如死了干净。不过她就算死了,你竟然还对她女儿纠缠不休,呸,死皮不要脸!”
“你知道林琦什么下场吗?断子绝孙,我看你也差不多。你那儿子什么货色,你当爹的不知道吗?就云随鹤能继承魔教?笑死我了,恐怕你一闭眼,蜀山的任东来就能把你儿子骗去喂他们后山的熊猫!”
“不过以你这种情况,你能不能活到寿终正寝还是个问题,练回雪心法的哪个有好结局?到时候你受尽折磨而死,还死不瞑目,被蜀山派挖出来鞭尸。”
对不起,胖虎,对不起,狗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说实话,其实我不是很会骂街,毕竟咱也是个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文明人。但精神病就有这点好处:精神本来就不太稳定,平时谁敢和云中山这么说话?
这会儿听了我的破口大骂,这疯子当下眼睛就红了,就和之前犯狂躁症时一样。按照陆老掌门留下的笔记,这也意味着,他的内力会在短时间内大增。
回雪心法,本身并不是什么神功,蜀山陆老掌门如此记录道,之所以能和四大精妙绝伦的神功匹敌,是因为回雪心法的内力是可以继承的,就和某武侠里的吸星大法一样。
只不过吸星大法是都可以吸,但回雪心法只能吸练这个功的人。
魔教传承百年,从最开始的老祖到云中山,已经历经十几代,其中还有不当人的教主吸自己徒弟的功力增强势力的,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相当于几百年的功力在一个人身上,不强才有鬼了。
但这样得到的内力也有致命的问题,就像狭窄的支流河道容不下澎湃奔涌的黄河主干。身体长时间超量负荷,最开始出问题的,就是练功者的神经,因为大脑里只有脑浆,是没有真气行走地方的,但他们的身体即便有强横的内力护体,也坚持不了多久,迟早暴毙。
而练功者被刺激之后,短时间内河道里流量暴增,外表来看确实强横异常,即便是少林《易筋经》的罗汉金身也不可能抵挡住,但速度变快,人的反应却会变迟缓,再加上精神问题,擅长身法的高手很容易对付。
当年陆老掌门就和万成雄玩了五天五夜的抓麻雀,《逍遥游》的乘虚御风、扶摇直上都是回雪心法的天克。唉,打不着,就是玩,看谁先崩溃!
但我显然没有陆老掌门的内功,能在云中山狂暴之后支撑五天……然而,第三步的计划也顺利达成了,我只是要他失去理智,顾不上周围环境变化而已。
我对云中山笑了笑,抬起左手就是“嗖嗖嗖”的十来发冲天穿云箭,然后我抱着必死的决心,不退反进,冲上去抱住了反应略显迟钝且疯狂的男人,用手上属于云淼淼的发簪,熟练地刺入了他腹部的某个穴道中……
这套穿云箭是加强版连弩和霹雳弹的合体,左护法牌黑科技,你值得拥有。
这天,是乌云蔽日、雷鸣电闪的雷暴天。
这山,是整个川蜀最高的山。
魔教,是山上最高的建筑物。
演武场,是这堆建筑里最开阔的空地。
十几支改造过的穿云箭,就是劣质版的古代小/火/箭。
每一支箭,都用一根极细的金属丝连着我手腕上的金属镯子,而演武场上的旗帜上也还绑着一堆引雷铁丝。
就算没劈到我,劈到铁旗,也能联通埋在地下的霹雳弹,这个鬼天气用寻常柴火当然点不燃,但一旦被雷劈了,这几颗弹不炸才怪。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的引雷计划一个都没成功,根据陆掌门的笔记,这个穴道是回雪心法中最致命的死穴,一旦戳中,非死即残。
当然,这是对于高手的攻击而言,以我的功力,估计只能伤到云中山,不可能致死。这还是赌云中山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
至于他为什么反应不过来?
“萨宁,这是我母亲死前戴着的簪子,”云心鸢说道,拿出一根老旧褪色的簪子来,“这是那个疯子小时候,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我本来想用这个和他拼了的,但你也知道,回雪心法刀枪不入……”
果然,云中山的视线在触及那个被摩挲着褪了色的簪子时,微微犹豫了一刹那,这一刹那,足够我用熟练的手法,捅/进他腹部的死穴里,鲜血从“刀枪不入”的身体里流出来。
只要他受伤了,就不能及时追击到道长和心鸢了,等空见和裴笑抵达,云中山也绝对死定了。
本来这个引雷计划也挺……玄学的,我根本就没完全指望在那上面,只是想着反正都要死,不如骚一把看看。
淦,我果真非酋。
云中山看到簪子后的迟疑只有一瞬,很快就又变得癫狂震怒起来,带着十成内力的掌风劈过来,我眼前一黑,顿时口鼻血流如注,却靠着最后一分意志死死抱住他的脚。
我在这里多脱住他一秒,道长和心鸢就能跑得更远,我在山下的师父就更安全。
雷,一道道撕裂昏沉的天空,狰狞着劈向苍茫大地。
我的背后是更加沉重疯癫的掌击,我曾经受过伤的经脉一寸寸裂开,被霸道的内力冲垮撕裂,浑身皮开肉绽,鲜血从皮肤中渗出,宛如一个血人。
嗯,引雷的时候,是不是要念个咒什么的啊?我在昏沉中想到,毕竟这是个不科学的古代武侠世界嘛,没看蜀山满门都是封建迷信手段的簇拥。
“急急如律令?”我吐着血试探道。
依旧没有雷劈下来。
“雷神在上,雷来!”
雷大爷并不赏脸。
妈了个蛋,这天气一秒能闪两三道雷,我就一道也引不下来,这不科学!
我摸了摸衣袖,射/出了最后一支穿云箭,我想想,还有什么引雷的台词来着——
哦,对了。
“列奥德罗?[1]”
一道雷霆划破世界,从天而降,气势万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