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篇19
那是一只庞大的蓝环章鱼,哪怕瘫倒在地,高度也将近两米,通体黄褐色,曾经鲜艳的荧光蓝环却再也不会亮起。
他死了,跟随主脑一起陆续死亡的,还有位于几十根触手上的次脑。
这是克莱夫抵达东南亚海岸时看到的景象。
一只蓝环章鱼的尸体,触手仍然蠕动,吸盘一张一合,却逐渐失去生命力。
克莱夫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自从当年的变故之后,无论再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能保持冷静。
事实证明,当你抽离出这个世界时,任何事情对你而言,都是一场轻而易举的游戏,就像是困扰你许多年的繁杂线头,突然在面前化为一根根有头有尾的绒线。
抽动哪一根,就会带动另一根,最终做出你心中想要的模样。
所以,克莱夫从不生气。
哪怕他经历过无数次背叛,也遇到过不少难缠对手,甚至也有过失败。
可是你会对一团毛线生气吗?
时间长了后,他发现自己逐渐失去正常人类的情感,连带着欢喜、惊讶、心酸、痛楚等情绪也离他而去。他可以作出各种正常人的反应,但从心底深处,却没有半分波澜。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曾以为自己早就失去所有的情感能力,直到此时此刻,酝酿不知多少年的愤怒,宛如火山般从心口喷发。他能感到自己的思维无比清晰迅速,却也感到那股令人胆寒的恐怖怒意。
克莱夫周身的时空都因能量冲击而震荡。
不远处海面上的特工,像是被当头砸了一棒,甚至来不及作出半点反应,也没有喊出半声,呼吸陡然断在嗓子里。几股鲜血从眼睛和口鼻处缓缓流下,他们像僵硬石块般沉入海底。
愤怒,愤怒,无尽的愤怒。
扭曲的时空能量宛如犁地,能将周围十几公里的领域荡平,也能瞬间将丛林化作平野。
然而,克莱夫比谁都清楚,隐藏在愤怒之下的,真正驱使自己情绪失控的原因……是恐惧。
如果萨宁就此死去,他之前所筹谋的所有事情,都会成为一场空。
就像你可以不在乎任何毛线团,但在你努力织了漫长岁月的毛衣后,还来不及将东西送给对方穿上,后者就突然暴毙。那种感觉宛如有人当头给了你一闷棍,让人根本说不出话来。
萨宁不能死,这是克莱夫当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在这一刻,他丢掉所有淡定从容,也不想仔细思考这事的前因后果。
他绝不能让萨宁死去,他无法承受这个后果,必须想个办法,此刻发怒于事无补。
克莱夫强行收回所有力量,让重伤昏迷的亚丹塔,还有躲在深海里瑟瑟发抖的第三军团逃过一劫。
他果断抛弃死亡的章鱼主体,将仍然残留几缕活性的某根腕足切下,凝固住对方的时间。下一刻,他回到属于自己的基地实验室,召回负责实验体项目的顶级科研人员,将难题丢给他们。
“部分生物确实具有自我修复能力,但是……”
只听说过壁虎少了个尾巴,过段时间自己长出来,可谁听说过壁虎只剩下个尾巴,过段时间长出个头来?
那么大一只章鱼变异体,您就给我们捞回一根手臂长的腕足尖,希望把萨宁抢救回来?
老板,你是不是在做梦?
当然,这话没人敢和老板说,这群顶尖实验人员尽管醉心科学,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白痴。
即便是小动物也懂得趋利避害,瞅瞅老板的脸色,不想死的就闭嘴干活!
克莱夫脸色确实不好看,以至于没人敢上前招惹。
可怜的小秘书瑟瑟发抖,却又不敢贻误情报,最终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小心翼翼上前禀报。
他本就是个秘书助理,一个刚上班没两年的新人。要不是安娜小姐背叛,连带着几位心腹秘书一切被处理掉,也轮不到他来顶这个职务。
之前他就挺害怕自家老板的,哪怕克莱夫对自己人出了名的好脾气。
现在?现在他都快哭了。
“克莱夫局长。”小秘书轻声呼唤道。
男人抬头看他,当克莱夫不再微笑时,整张脸都显得极为阴郁,配上那张俊美精致的容貌,更让人不敢直视。
克莱夫没说话,但恰恰是这种沉默凝视,更让人背脊发凉。
“什么事?”最终,克莱夫恢复往日的状态。
小秘书松了口气,接着又皱起眉头,小心翼翼道:“10958号实验体突然死亡。”
克莱夫先是一愣,接着迅速想起这个编号代表的含义。
“崔政赫死了?然后呢?”
“实验人员打扫场地、交接尸体的时候,发现10958号尸体不见了。”
任何实验体都必须按照规矩保存,或是销毁。他们是专业且正规的实验室,不是业余杂牌,不会将实验垃圾乱扔,哪怕是决定扔掉的尸体,也会有工作人员统一签收处理。
如果尸体有任何未记录在册的损毁或丢失,都视作重大的实验安全责任事故。
“查监控了吗?”
“安保部门已经介入调查,只不过……”小秘书又开始吞吞吐吐。
若是平时,克莱夫不会着急,说不定还会逗弄手下,但今天他完全没有半分耐心。
看着老板眸光逐渐冰冷,小秘书咬牙道:“是安娜小姐,她动用权限把视频删除了。”
虽然情报外泄的鱼饵是假的,但安娜确实背叛了克莱夫,作为代价,后者没有杀她,却将她改造和洗/脑成一个工具。只不过五大军团出征时,安娜并没有随行,而是留在基地担任特殊安保人员。
她跟随克莱夫多年,对基地极为熟悉,权限也足够。
而小秘书的支支吾吾也有了原因,毕竟他当年亲眼看着八个人的秘书办公室,被处理到只剩自己。如今噩梦重演,他不慌才怪。
“安保队长正在搜索安娜小姐的踪迹。”
“过去多久了?”
“嗯?哦,已经过去半小时,您之前离开基地,后来又紧急招来各个项目负责人。”
他可不敢耽误任何情报,出事不过三分钟,他就试图用设备联络在东南亚的克莱夫,只是后者处于难以形容的愤怒与惊恐中,根本没有理睬秘书的汇报。
克莱夫终于清醒了,并且立刻想明白前因后果,就像捡起地上滚落的毛线团。
毫无疑问,他是个优秀的情报头子,即便情绪短暂失控,也只持续半小时。
但半个小时,对于高手过招来说,足以是致命的失误。
克莱夫的胸膛剧烈起伏一下,那股仿佛吞噬整个世界的愤怒再次涌上。
“通知安保部门,检查创世纪颗粒计划的初始实验数据,是否被人盗取或复制?”他语气平静地下令。
其实也没必要排查,他猜得出来,对方牺牲巨大,不就是为了“女娲工程”?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们都必须拿到实验数据,为了终结末日,也为了阻止他毁掉世界。
而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萨宁的死亡。
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情绪失控至此,整整半小时无法处理失窃事件。
也是他太过傲慢松懈,在北安盛死亡后,稍微放松对萨宁的控制,想让萨宁在东南亚玩得开心点。
二十分钟后,安保部门传回消息。
“克莱夫局长,已经确认了,初始资料被盗取。”
克莱夫已经气到冷笑。
“他们不该对萨宁下手。”
或许对北安盛来说,创世纪颗粒远比萨宁重要,但谁又知道,克莱夫宁愿亲手交出那份资料,也不想萨宁出事。
刺激别人的弱点,固然可以让对方露出破绽。
但这样的行为也极度危险。
因为没人想对上一个歇斯底里的强大疯子,更不愿意承受对方破釜沉舟的报复。
“命令五大军团,全力出击,不计代价。”
克莱夫更加平静说道,自己则转身走入实验室。
光洁明亮的金属实验台上,一截小臂长度的腕足悬浮在半空中,蓝环光芒若隐若现,仿佛即将熄灭的篝火。
腕足周围笼罩一层透明薄膜,薄膜内部凝固住时间,薄膜外部的科学家在疯狂挠头,想讨论出一个合理的抢救方案。
即便克莱夫走进来,这群科学达人都没多分给对方一个眼神,有的埋头计算公式,有的翻阅实验资料,有的互相斥责对方的科学思路。
克莱夫轻轻叩击桌面,时空之力让周围空气也随之震荡起来。
这些变异领域的顶尖科学家们纷纷抬头,茫然看向自己的老板。
“都回自己的项目组吧,”克莱夫含笑说道,“继续做之前的事情。”
咦?老板放弃拯救这截触手了吗?太好了,他们终于不用考虑如何创造奇迹了。
“你们可以离开了。”
克莱夫温声出言赶人,等所有实验人员都离开后,他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他走上实验台,凝视半空中的那截触手,好半天,才阴郁冷笑道:“优柔寡断的蠢货。”
“每次都在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到头来,只会对自己下狠手。倒是把这份狠戾分点到别人身上。”
女娲计划,逆转末日?
克莱夫低笑出声。
如果对方实验顺利,女娲计划确实可以逆转“创世纪颗粒”,但也仅此而已。
恐怕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何要创造这种颗粒,也没人知道,自己为何想摧毁世界。人生不顺,报复社会?或者想毁灭秩序,自己称王?
自然都不是。
他只是个来自世界的掠夺者。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命运,就像进化一样,不同物种选择不同未来,从而形成难以计数的平行宇宙。
宇宙也有出生和死亡,当一切结束时,次元宇宙崩塌为奇点,文明也将宣告终结。
就像你手上有一杯气泡水,每个从底部升起的气泡,都可以看作一个独立宇宙。
有的气泡大,说明能量充足,有的气泡小,说明能量太少。
有些气泡会合并,这就是多元宇宙融合,有些大气泡会分裂,就会形成新的小宇宙。
而当这些气泡破灭,就是宇宙死亡之日。
驱使宇宙从生到死、千变万化的能量,是泡泡里的气体。换句话来说,各个平行宇宙的能量本质是相通的。
所以,对某些高维文明来说,他们如果不想随着气泡一起破灭,就会想出一个刁钻办法。
窃取其他宇宙的新生力量,或者整体移民到新气泡中。
创世纪颗粒……呵,倒不如说是灭世纪颗粒。
这种东西确实能催动万物进化,但代价是这个世界的生机与能量。
它们就像是某种病/毒,欺骗本世界意志,释放错误信号,让后者提供庞大的新生能量。然而,这个世界上的生物却又还未做好准备,那些所谓的变异体,只吸取到这些能量的不足百分之十。
溢出的能量,就被克莱夫收拢起来。
但仍然不够,他连剩下的百分之十也不想放过。
所以他发动战争,其实谁胜谁负,克莱夫根本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变异体间彼此杀戮,释放出更多能量。
五大军团剿灭全球幸存者基地?可以。
幸存者组成联军,剿灭自己基地?也可以。
反正到了那时候,他早就收集到足够能量,只会留给对方一地破烂。
失去生机的世界存活不了多久,文明就会被毁灭。
克莱夫伸出手,透过那层透明薄膜,抚摸凝滞在时光中的触手。
“没关系,收集率也差不多到92,你也该离开,带上这些能量,回到我们的世界去。”
“说起来,我看到列昂也给你准备不少能量,他死了,是吗?”
“但是在此之前,你决不能死去。你欠我们的,还记得吗?”
末日篇20
东海,黄沙滩,海水反射清冷的月光,呈现出波光粼粼的碎金景象。
在第一军团袭来前,沿海地带居民早已撤离,即便是驻守的军队,也离开海岸线几百米远。
没办法,普通人不可能在水域中和海洋变异体军团拼杀,盲目牺牲毫无意义。
同样,第一军团也无法长时间占领陆地。越是深入腹地,就会面临越发艰难的困境,每前进一公里,都将付出惨重代价。华国人悍不畏死,且并不硬拼,反而想出成百上千的阻拦计策。
而最要命的是,几天前总部给出“全力出击”命令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试图联系基地,信号确定发出去,然而总是得不到回答。
难道是总部出事了?军团变异体们内心开始惴惴不安,只是碍于军团长和军座长的威望,谁也不敢将真实态度表露出来。
然而,这股恐慌还是不可避免在军中传播开来。
许楚楚是第一军团特别行动队的人,北安盛就是被她带领的小队袭杀。
她是华国人,老家在沿海地带,所以对当地气候和环境极为了解。在她屡次立下奇功后,第一军团长更是分外信任她。平时出入,也不会有人在意和阻止。
在这个同样惶恐又寂寥的月夜,许楚楚坐在一条破旧渔船上,随着波浪微微晃动。
她凝视着尚且平静的水面,直到朦胧歌声在空中飘荡,湿漉漉的红发从水面中浮出,五官惊艳魅惑却面无表情。
金尾人鱼甩了甩尾巴,迅速且悄无声息游到小渔船右侧,用爪子扒拉船身,发出刺耳声音,刮下几道油漆痕迹。
“你很生气。”许楚楚低声说道。
人鱼微微张开嘴巴,脸侧鱼鳃张合,发出声波般的“嘤嘤”声,许楚楚听不懂,但她明白,对方为什么生气。
这条人鱼是下午来找她的,海德本该在东南亚支援第三军团,但他却出现在华国海域。
在见到人鱼海德的第一眼,许楚楚便睁大眼睛,随即感到脑袋被狠狠砸了一下,无数沉入潜意识深处的记忆浮出海面,某些被强行灌输进来的思维烟消云散。
大脑是脆弱且敏感的器官,在这种精神刺激下,许楚楚感到鼻腔湿润,血水从耳鼻流出,头也嗡嗡作响。
但她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想起自己在加勒比海小岛时,和萨宁商量出的计划。她也想起和人鱼做过交易,让对方在她潜意识深处留了一道暗门,只需要人鱼发出特定音节的声音,就能将她重新唤醒。
她同样想起北局死亡时,为什么没有愤怒于她的背叛,而是露出浅浅微笑,仿佛面对一位青出于蓝的好学生,而那个学生刚在高考中取得全国第一的好成绩。
她记得北局的鲜血是如何溅在脸上,温热的,通红的,四散的。
那个总是运筹帷幄的男人笑着合上双眼,他临终前仿佛想抬起手。当时的自己以为他要垂死反击,又补上一刀,但现在想想,北局也许只是想握住她的手。
她读出北安盛未尽的话语,全都在那双再也无法睁开的双眼里。
楚楚,你做得很好。
许楚楚可以为自己找出很多理由。
比如,她当时被克莱夫的人控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这是必要的牺牲,他们每个人都愿意为逆转末日而献上生命……
可即便如此,心中痛苦也不会减少分毫。更何况,如今海德来找她,就说明萨宁那边也得手了。
这是计划第二环,萨宁会用自己的死亡,激怒克莱夫,让对方失去理智。
而第三环则由安娜和崔政赫补上,他们早就和华国情报部取得联系。
当年安娜之所以背叛克莱夫,就是意外得知克莱夫的身份,并猜到对方真实目的。
安娜可以忍受自己的老板是个想统治全世界的疯子,但她不能接受对方来自异世界,从头到尾都把这个世界当作收集能量的垫脚石。
她想把这份情报和创世纪颗粒实验数据带走,当时她选择的接手对象,就是北安盛所代表的华国。
只可惜安娜没有成功,她被克莱夫发现了,这才有后续一系列的事情。
然而,克莱夫没有杀死安娜,确实令人惊讶,但这也给了他们之后行动的机会。
至于崔政赫……许楚楚和他弟弟“谈恋爱”时,就接触过这位黑云基地的负责人,只是当时崔政赫还未下定决心,他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没有明确回绝华国,却也不愿意屈尊于克莱夫之下。
火石基地覆灭,崔胜贤死亡后,这位大哥就主动联系北安盛,并为潜入实验室盗取情报,做足充分的准备。
这是一张巨大的网,不同势力齐心协力,都等着给克莱夫致命一击。可见“失道寡助”这句古文也不尽是空话,是克莱夫自己制造了那么多敌人。
第四环,将偷来的资料送去“女娲计划”,这同样非常困难。因为华国和美国相隔一个太平洋,而克莱夫失去理智的时间不会太长,一旦等他清醒过来,凭借时空变异能力,分分钟就能追上崔政赫和安娜。
为此他们准备好几个转运计划,但现在看来,都用不上了。
克莱夫甚至没有试图追捕他们,而是干脆闭门不出,让五大军团全力出击,自己则好几天不曾露面、不予回答,带着股自暴自弃的味道。
然而,许楚楚很清楚,克莱夫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他如今不出面,必然是在忙另一件事情,并且认为那件事更加重要,更能左右战局。
人鱼还在嘤嘤嘤叫着,许楚楚俯身凑近,轻声道:“我知道,但这是萨宁自己的选择。”
“女娲计划的科学家正在破解创世纪颗粒,你再等一等。”
人鱼海德甩了甩尾巴,溅起一阵水花,许楚楚抹了把脸,看到对方挥舞爪子,试图和她说点什么。
语言不通真是个令人头秃的问题,萨宁是怎么和对方交流的?
难道那只章鱼进化出心灵感应能力?还是海洋生物具有特殊交流方式?
“嘤嘤,嘤,嘤嘤。”看许楚楚满脸茫然,人鱼更加急切。
他认真侧头想了想,接着沉入海底,半分钟后,捞出来一堆海带,堆在自己身上。几十根黑乎乎的海带在水中飘着,看着就像无数根触手。
许楚楚挑眉,问道:“你在扮演萨宁?”
人鱼颔首,接着又指了指许楚楚,作出和对方打斗模样,然后趴在船边一动不动。
“萨宁和某个变异体打斗,然后死亡?”
虽然计划本来就要萨宁自寻死路,但他们不可能猜到未来的情况,所以死法由萨宁自己决定,要尽量自然,不会引起克莱夫的质疑。
这么说来,萨宁选择在战斗中死去,确实是个不容易被察觉异常的办法。
然而人鱼的表演并未结束,他将海带放在船头,假装死掉的章鱼,自己则扯出愤怒表情,“嗖”一声迅速游到海带旁边,悲痛欲绝地看着可怜的海带们,并用爪子切下一块,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离开。
他抱着那截海带的表情,就像《魔戒》里的咕噜。
许楚楚:???
这条人鱼变异前,不会真是演员吧?这么有戏剧天赋的吗?
不过她也看明白了,随即脸色微变,坐立不安。
人鱼是在告诉她,萨宁没有完全死亡,克莱夫切走对方一根尚有活性的触手,小心翼翼带了回去。
原来如此,克莱夫这几日的异常可以说通了!
许楚楚脑中仿佛有一束光,让她猛地串联起所有事情。
安娜说,克莱夫是异界来客,他一直在收集什么东西。
克莱夫一手导致末日,发明创世纪颗粒。
克莱夫对萨宁不明原因的偏执。
克莱夫这两天的自暴自弃,只知道守着萨宁的触手。
克莱夫命令全军出击,仿佛打算同归于尽。
……
许楚楚猛地直起身体,吓了人鱼一跳,海德歪了歪头,好奇看向一惊一乍的人类。
楚楚在月光下脸色难看。
“我必须联系上华国情报部,晚了就要出事,海德,帮帮我。”
克莱夫根本不是自我放弃,他是打算提前动手!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寂寞,仿佛度过漫长岁月,久到连时间本身都失去意义。
眼前有一道朦胧光斑,在这旷古不变的黑夜中,是如此醒目。
我想伸手抓住它,却发现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好半天,身体沉重,宛如压在百米深坑里。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做什么?
……等等,我为什么要哲学三问?
嗯,哲学又是什么?很耳熟的样子。
脑内思维不受控制,就像一锅水被瞬间煮沸,巨大刺激让我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熟悉的金属墙壁。
我认识这里,克莱夫基地的核心实验区,冰冷,毫无人性。
不过稍等片刻,为什么实验室看起来……怪怪的?
“你醒了?”克莱夫含笑声音在耳旁响起。
声音巨大,仿佛能震聋我的耳朵,而且拖着漫长的尾调。
我吓得往后一缩,倒吸一口冷气,却发现自己失去这项功能。我没有掀起任何气流,如果从旁人角度来看,只是在触手根部,张开一朵花蕊似的小洞。
没错,那就是章鱼的嘴,长在触手连接脑袋的地方,由五个鸟喙形状的物体组成,就像一朵花的花蕊。
我还处在章鱼形态?
我试图像往常那样挥舞腕足,却发现全身酸涩又沉重,果然差点死掉是有严重后遗症的。就算我具有再生能力,也不可能真正地死而复生。
我将腕足举在自己的豆豆眼前,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为什么我的触手只有牙签大小?上面小吸盘就像针孔似的?我的整体能有两厘米吗?
这次缩水得是不是有点厉害?
“不必担心,萨宁,”克莱夫轻声安慰,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音量问题,解释道,“体型变小后,周围物体对你来说,时间会变得更慢,声音也会变得巨大。”
“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能控制局部的时间流速,现在好点了吗?”
他的声音不再带着尾音,之前宛如视频放缓05倍速。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有彻底死亡吗?
焦急开口后,我发现自己不能说人话,只有花蕊似的章鱼嘴发出“噗噗”的气流响动。
我:……
“别担心,别担心,这些都是小事。”克莱夫轻轻呢喃道。
我觉得老板的精神状态不太对,虽然就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来说,他本来就不正常,但现在更像个疯子。
比牙签更细软的触手在半空挥舞,克莱夫伸出一根手指,让触手搭在他的指腹上。
我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克莱夫浑身闪烁着薄薄一层诡异玩意儿。
很难形容这层东西是什么,说它是光,却又更加凝固化,说它是气流,却又过分璀璨。我甚至无法辨别它的颜色和状态,只能感觉到浑身紧绷。
更要命的是,这层玩意儿正顺着克莱夫的手指,源源不断涌入我的触手中。
他就是用这个鬼东西,把我救回来的?!
“我救不了你,你在这个世界的躯壳会逐渐死亡,再也无法苏醒。”
克莱夫解释道:“但我可以凝固实验室的时间,让我将收集到的能量转交给你。”
老板再次笑起来,冲散脸上的阴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女娲计划成功了,他们用我的技术,反向破解创世纪颗粒,只是全世界启动逆转装置,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无论如何,这个世界的末日即将结束。”
我们成功了?
我瞪大自己的豆豆眼,触手也激动挥舞起来。
“啧,恭喜你,总算成功拯救了一个世界,”克莱夫敷衍地冷笑道,“现在需要你去拯救另一个世界。”
我:???
老板你在说什么胡话?
“哦,另一个好消息:你的小朋友们很聪明,他们好像猜到了我想做什么,正在攻击这座基地。”
我的触手僵住,被对方用两根手指捏住,继续传输能量。
克莱夫在末日前就着手建立这座基地,说它是一座堡垒都不为过。
为什么要如此着急?末日已被逆转,克莱夫成了过街老鼠,等待他的还能有别的命运吗?这样强行攻入基地,会造成我方多大的伤亡?为什么?克莱夫想做什么?和他正在传输的能量有关?
“留给这个世界的能量不足百分之六,嗯,也别太担心,按照逸散公式,这里至少还能撑几千年,才会迎来整个宇宙的老化、衰弱和灭亡。说实话,我在这个世界待了很久,久到我认为,不需要几千年,这地方的人类就能完成自我毁灭。”
克莱夫冷笑道:“但无论如何,今天他们仍然算拯救了全世界。”
我听不明白,但我猜得明白,以至于触手更加僵硬。
“不过,我也没有输。”
随着能量传递,他身上那层诡异东西越来越薄,克莱夫的面容也越来越苍白。
“谁也别想审判我,谁也没资格审判我,因为我没有错,我只会死在自己手里。”
这一刻,克莱夫的高傲显露无遗。
“你是个骗子,萨宁,尽管你什么都不记得,但你终有一天会想起来。”
想起什么?
“你答应过的,不要再欺骗我。”
“拯救我们的文明,拯救我们的世界。”
那层光芒消失了,克莱夫站起身来,朝实验室外走去。
实验室里凝固的时间再次流动,我感到生命力迅速枯竭,这就是克莱夫的最终计划?通过我的死亡轮回,将那些诡异能量带去下一个世界?这些能量,是他从这个世界强行掠夺的?
我终于听到,从实验室外,传来的激烈交火声。直到此时此刻,克莱夫依然有忠心不二的簇拥者。
“你后悔吗?”
我发现自己又能说话。
克莱夫背影停顿片刻,问道:“后悔什么?死亡吗?还是失败?我都说了,我根本没有输。”
“那些对你忠心耿耿的人,那些曾经爱你、信任你的人,那些陪伴你不知多久的人,如今都被你当作祭品。”
你真的不曾后悔吗?哪怕只有一丝。
克莱夫有一瞬间的犹豫,接着,他继续向前走。
“不,我不是你,我不会后悔。”
我的眼前再次被黑暗笼罩,克莱夫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就像他走入一片永恒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