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孩子挣扎着想要逃出沈言璟的怀抱，她抿着唇噼里啪啦的落泪，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儿上一块块的黑灰将人衬的颇为滑稽。

喻姑息向来是雍容华贵的，就像是在这污浊的尘世之中盛开的一朵纯净的白莲，能够涤净这污浊尘世的一切铅华与晦气。可这个孩子，却怯生生的，像是个惧怕踢打的小兽，因为害怕受到伤害而不住躲闪，胆小的连希望都不敢去触碰。

沈言璟不敢太强迫她，原本巧舌如簧讨人欢心的伶俐人儿，此时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好。他也不起身，只是松松的握着拳，跪在她面前，像是千千万万普通的离阳子民，像是他虔诚的信徒。

依稀又是往昔的模样，他玄衣墨发，穿行花丛却只在她的殿堂里偏安一隅，做一个叛逆的弟弟。她雍容华美，白发飘扬，登高台为万民祈福，国师慈悲之名，举国皆知。

一朝相望不识，不管是玄光的指引，还是护额的昭示，都证明了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并不普通。即便不是喻姑息的转世灵童，也与喻氏一脉脱不了干系。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就算是没有了信任，他又怎能随随便便的放手，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抛弃……

他膝行一步，脱下狐裘裹在她的身上，跪坐下来与她平视：“和我走吧，以后我会照顾你，不会再让人打你了。”

小小的孩子，脆弱的好似碰到棉花都会受伤，胆小的连幸福都去惧怕。她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人会不求回报的对她好。

她依旧摇头，瑟缩的像一只生活在雪原之中的鸵鸟。不曾见过绿洲，更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绿洲这种存在……

“我叫沈言璟，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沈言璟道：“我是受人之托来找你的，她和你有一样漂亮的发色，生的很美，很温柔，可是我现在找不到她了。”

话尾微微扬了一个调子，那是沈言璟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哽咽。他摊平了手掌，将那少了一颗宝石的七星护额递给她：“我找到了你，她兴许就会回来。”

“我的头发……不会不祥？”她沉着头，望着披在身上的狐裘，却突然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了。

冬天，她衣不蔽体，甚至没有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屋檐。夏天，她亦无处可去，只敢缩在墙角默默地数着蚂蚁。炽烈的太阳像是要将她的皮肤烤化，她就只能在半夜天凉的时候走出去，偷一些食物果腹。

她无数次的因为偷东西挨打，可那些打过她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得了怪病。渐渐地，她邪门的传闻便传的越来越广。那些大人不敢再打她了，见她偷东西，索性丢几片干枯腐烂的菜叶给她，那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

他们怕她身上的邪门应验到她们的身上，怕她的诅咒，更怕死。

可面前的这个人与那些人却不一样，他的眉眼温柔干净，双眸却明亮的像是天上璀璨的星辰。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这样温柔的人呢？

更何况，他还给她披衣裳……

沈言璟再一次展开怀抱，她怯怯的低着头，望着身上狐裘温软的毛领，有些不知所措。只要他走进一步，她便跟他走，这样以后他抛弃她的时候，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说，当初她不是自愿同他走的，她是迫不得已……

齐王殿下最懂女孩子的心思，瞧她垂下头的模样，浅浅一笑，站起身来将她抱起。

那怀抱不算温暖，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单薄的黑衫袖口上的银线都被雪水打湿。沈言璟伸手拂了拂她的眼，悄声道：“怕就闭上眼，我带你回家。”

他说，我带你回家。

躁动的人群霎时间像炸开了锅，众人低声议论着什么，望向那孩子的目光，不乏恶意。

沈言璟向来护短，他珍视的人，漫说是被这样仇视着，就是心里想上一句不好他也要恼，更遑论而今他怀里抱着的，乃是喻氏国师留在这世上仅有的一点血脉。

若说沈言璟护着这个孩子，想将这白不足萝卜头大的孩子扶上国师之位，她也不是不信的。

眼见沈言璟脸色不善，陆千凉忙牵了牵他的袖口，压着声音道：“别吓到孩子，先回去。”

闻言，沈言璟的神色方舒了舒，应道：“你说的是，吓到孩子不好，我带着一个，你也带着一个，咱们四个人谁吓到了都不好。”

“王爷，不可啊……”

“养了这个孩子的人，都被她克死了。这孩子天生不祥，王爷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沙溢城该当如何啊！”

人群之中，哀求之声不断，沈言璟倒还算克制，没有当着这些子民的面说出你们所有人的命都比不上她这句话。

陆千凉帮着打圆场，笑的颇为不自然：“王爷慈悲为怀，不愿看到任何一个人挨饿受冻。这世间没有什么不祥，一切都是巧合罢了。”

慈悲为怀，这差点儿将沈言璟说成和尚了。沈言璟可不是什么慈悲之人，今天如此好脾气，乃是抱着孩子没有手去杀人罢了。

说到底，这些人也是为了沈言璟着想，不好对他们太过苛责。

万般语声，沈言璟充耳不闻，抱稳了小女孩儿之余，又腾出一只手去牵陆千凉，颇有一家三口的味道。

陆千凉突然想，日后他二人的小闺女出生了，应该就是现在这番模样吧。

人群之声哀求声依旧不断，一名妇人排众而出，哭诉着自己的经历，无非是说沈言璟怀中的小女孩当初如何诅咒她，叫她患了病的。

小女孩垂着头，声音低低的道：“我没有。”

“恩，我信你。”沈言璟笑了笑，又问道：“她是不是打过你？”

小女孩儿想了想，终于怯生生的点了点头，沈言璟未说什么。

直到将走出了人群，他才道：“他们养不得你，那是他们没有福气，我养得。就算是我也没有这个福气，离阳王朝也养得。这要我还在，就没有人再敢说你一句不是。

那承诺，字字入心，像是淬了血一般的烙在心头，再也挥之不去了似的。

正因为这一句信任的话，离阳王朝未来的五十年里，饶是无齐王坐镇京中，亦有一喻氏国师君临天下，坐镇京中辅佐帝王，保离阳王朝世代不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