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殿上,身披黄袍的年迈帝君眼中尽是惊惧之色,他身边的宫人都逃跑了,只剩下个还未长大的小公主在身边。殿上原本熏香四散,暖意融融,此时却变得无比寒冷,如坠冰窟。
老帝君身子虚浮,多有纵欲之像,他眼神浑浊而惊恐,跌跌撞撞地爬到了皇座之上,紧紧抱着那方玉玺道:“这是孤的江山,你们谁也别想抢走!”
他手上青筋暴起,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整个人都绷紧到了极限。
座下有一白裳少女,眼中一片空明幽静,她手执长剑,神色漠然。
“帝君,朝代更变本就是大势所趋,何必以一人之力顽抗天道?”
“逆子!给孤滚出去!”老帝君手里的玉玺狠狠砸了出去,正朝着那少女而去。
少女骤然拔剑,手中一片清光闪过,玉玺眨眼就化作两半落在地上:“我与尘世因果已绝,还望帝君不要随意称呼。”
“孤还不愿认你这等狼心狗肺之物呢!身上流着我的血,却替外人执剑而战,你这逆子!”帝君面容扭曲着,疯狂地捡起案上的东西朝着那白衣少女砸去。
少女神色沉静:“我并非替伽耶氏而战,顺天命而为也。”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接近她一丈之内时便被剑气湮灭。
“滚!你给孤滚出去!孤当上这帝王时墨陵不也说是天命所钟,如今呢!如今为何这天命就换了别人!?”帝君哀嚎之声犹如困兽。
“是帝君自己失了天命,未能渡过此番劫难。此时天命在伽耶氏之上,帝君也该上路了。”少女冷漠地道。
话刚落音,她身后的宫门中就冲出一大片伽耶叛军,其中一名银铠武将飞起一支长矛,一下就将那老帝君刺穿了。
他朝着那少女大笑道:“多谢公主相助,待我立伽耶王朝,定以国教之位供奉墨陵剑阁!”
白裳少女看着眼前鲜血四溅,神色分毫未变,她道:“伽耶氏,帝君的下场还请你引以为戒。我墨陵尊的并非人世王族,而是天命大势。你若是有朝一日失了天命,那么我墨陵自可另寻明主。”
银铠武将,也就是后来的伽耶始皇,神色一沉,但还是恭敬地道:“多谢公主相告。”
白裳少女收剑入鞘,瞬间便消失在原地。
这时候云青所见的画面也渐渐模糊起来,她看见寒空飘雪,一道长江滚滚东流,江上一叶扁舟,舟中白裳少女望月独立。
云青脚下升起大日黑天真焰,踏水而过,江上烟波浩渺,如入仙境。
“见过前辈。”云青向那白裳少女施礼。
“称我江映月便是,身化剑灵,已称不上什么前辈,不过一介游魂罢了。”
白裳少女同之前看到的那样,冷冷清清,一双眸子宛如寒泉。
“你不是墨陵弟子?”她看了云青一会儿,这才缓缓皱起眉头来。
云青忙道:“我与墨陵有一段缘法,得墨陵前辈相助,这才能入藏锋阁来。”
江映月的眉头依旧不曾舒展:“为何而来?”
云青道:“我曾得凶兵一把,奈何心境有暇,无法驾驭,幸得前辈指点,所以找上了贵门藏锋阁。”
“你要以我来镇凶兵么?”江映月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喜怒。
“正有此意,还望……”云青正想说“还望您随我出藏锋阁”,没想到江映月一下就打断了。
她淡淡地道:“你走吧。”
云青心想她见过的所有剑修里还真是只有寒晟一个好说话的,其他人口气比她还冲。
“不知阁下可否告知原因?”
江映月望着月色,身体有种清透空明的感觉,看上去越发不真实起来:“我只顺天命而行。”
这意思莫非是帮了她就算是逆天行事?云青想想觉得不太对啊,明明她一直都是气运加身,天命所钟,怎么想帮她做事都不会是逆天而行啊。
“阁下所言的天命是?”云青问道。
“还不到为你解煞之时,亦不到我入世之时。”江映月答道。
云青虚心问道:“阁下也知道当今形势么?还请指点一二,如何才是顺应天命。”
江映月抬手拔剑,向着江水一划,瞬间便阴阳二分,激撞翻涌。
“这便是当今局势。”江映月答道,“阴阳二气充斥宇内,无一不讲究一个平衡,各大道统相争也是如此。大道之首便是圣人,如今的人圣势弱,人道再如何辉煌也不过表象而已。”
云青不止一次听过人圣势弱这个说法,上次与魔道圣者详谈,他话中似乎也隐隐有此意。再想想最近见过的子鸿,他说人圣百余年便得道,这该是怎样惊世骇俗的天资,放在乱世之中其他圣者必定不愿让他成长起来。
“所以……?”
江映月剑势连绵,江涛翻滚,阴气所化的河水一下就盖过了阳气所化的河水,瞬间阳气所在的那岸被大浪冲刷,覆舟无数。
“修道者与道统是息息相关的,亦应顺应道统而行,既然道统势弱,那么墨陵自然是选择蛰伏比较好。否则下场定如这些覆舟一般,被战火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云青依旧抱着点希望,所以还是问了:“不知阁下以为何时入世比较妥当?”
江映月剑招突转,方才还咄咄逼人,这会儿却突然如和风般温和,阴阳二气渐渐归于平衡,然后缓缓交融,大江滚滚而去。
“待到天地一统,阴阳交融,我们自可乘舟破浪,渡此浩劫。”
不与乱世征伐,只参盛世天命,这就是江映月的道。
云青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淡笑道:“待到天地一统再去入世,这世间道果早已被采摘殆尽了,还谈什么渡浩劫,破生死?只消在天地间享得百年安康再死去便是。罢了,我与阁下道不同也,就不多叨扰了。”
云青生来就是属于混乱与征伐的,她虽有大气运加身,但从不以此为依托,她依仗的也从来都不是所谓天命。因为以天命之反复,今日在你,明日在我,它何来什么庇佑,又何来什么惩戒?既知天命反侧,无罚无佑,那么为何又要自缚于这天命?
还不如跳出这天地棋盘,去看一看,青云之上,有谁在左右众生。
云青的身影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在江映月眼前。江映月身上白裳沾露,眼中却微微露出笑意:“好一位黄泉啊。”
白衣苍狗多翻覆,沧海桑田几变更。
然则大变迁之中,有人求的是顺势而为,有人却愿取万古如一。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情比较多,然后接下来要出去几天,所以先存着稿吧。
每天能更多少更多少,争取不断更。需要攒文的亲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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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回
第一百一十二回、立地之道,刚柔并济
一个恍惚间,云青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藏锋阁内,四周的大江也好,阴阳也罢,都消失不见了。
她再看那副太极图,图上太极阴阳已然不见,只剩下一名白裳少女,冷然执剑,栩栩如生。看来这里的每一张图都代表着一位剑灵,而云青未曾入图了解其中剑意时,这图案便是寥寥几笔带过,让人看不出所以然来,而当她体味到剑灵心中所想时,画上便会出现剑灵实像。
剑灵之间也是有优劣强弱之分的,云青之前选择太极剑意算是走对了一步,江映月还真是个大人物。她在整个北川大陆的历史之上也算是留下过千古盛名。
之前云青在太极图里看见的是伽耶氏推翻旧朝,建立伽耶王朝时发生的一幕。正如履天坛辅佐大镜部落覆灭天祝国一样,伽耶王朝也是由人道圣地一手扶植起来的。江映月看来就是当年墨陵剑阁在人世中的代表,按今日来算,她的地位和国师兴许是差不多的。只是云青直至今日才知道,原来她还是旧朝公主。
同为人道,墨陵在对待人世王权上与履天坛还是有些差异的。云青总感觉墨陵剑道中存在着某种“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他们虽然参的是人之道,但没有把自己放入滚滚红尘之中,而是以一种十分超脱的心态看待人世。比如之前江映月就曾说过,她与尘世因果已了,再也算不上是什么旧朝公主了。
他们以最为客观理智的态度将人道导向昌盛。
反观履天坛,以国师为首的履天祭祀们纷纷入朝为官,为君指点迷津,把持朝政大权,他们的修行并不是了解“人”,而是了解“为人”。正因为他们学的是怎么样当好一个真正的人,所以履天坛弟子会为九鸣城而浴血厮杀,会为死去的人族痛哭流涕,所以履天坛之内才能清楚地看见人心的纯粹与肮脏并立。
就跟仙道正统里的太上道与逍遥道一样,虽不能论孰好孰坏,但是总归有适合不适合这么一说。
云青思考了很多,待思绪稍稍沉淀下来才开始重新看向这一幅幅写意画。有了上回江映月的经验,她这次很快就挑上了一副兵刃图。
这图上有一块金刚石,石上斜插利剑一柄,剑比石坚,但剑光却宛若一汪秋水,剑穗上挂着一枚玄玉,玉石清辉柔和而淡雅。
这是封疆剑意,亦是墨陵嫡传之一。
云青将手按在画上,眨眼间心神就被拖入剑灵所在的小世界中。她穿过层层云障,无数重雾霭,看见茂密山林中青白长衫的书生。
这书生与宋离忧打扮很像,看上去雅致而清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他正与一名银甲武将对弈。这武将看上去有些眼熟,他和云青在江映月那里看见的伽耶始皇有五分相似,但气质中霸道有余,刚正不足。
“贺先生说话可算话?”武将问道,粗眉一挑,颇有几分江湖气。
书生捻子,落定,细细端详了一阵,这才道:“太子若不信,何必来找某?”
“哈哈哈,小王自然是信的,但若听能听先生一诺,也更放心些。”太子伽耶阳诚大笑道,“来来来,待我赢了这局,就请贺先生出山替我封疆定国!”
“太子还是赢了再说吧。”贺先生失笑道。
伽耶阳诚执黑子,棋势凶猛无畏,一往无前,犹如一条黑龙般破空而去,横扫全局,白字散布在角落里俨然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贺先生,父皇此番登基还要多谢墨陵剑阁相助,可是小王心中仍有不解之事,还望您点拨一二。”伽耶阳诚一子落定,神情中自有一番成竹之势。
贺先生执白子,棋路绵长曲折,幽晦艰涩,让人看不出所以然来。
他看似随意地落了一子,眼神一直停在棋盘上,看也不看伽耶阳诚一眼:“请说。”
“昏君失天命,父皇得天命,敢问天命为何就钟情于我伽耶氏而非他人呢?究竟如何才能不失天命,长久昌隆下去?”
这话换了别人问便是大逆不道,可伽耶阳诚身居太子高位,这么问来却颇有礼贤下士之感。
“这话你该去问天命,而不是问我这区区山野莽夫。”贺先生落下一子,眼中泛开笑意,白字从边角开始活了,连缀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黑龙困陷其中挣脱不能。
伽耶阳诚皱眉,正想说什么,贺先生却点了点棋盘道:“太子请回吧,您已经输了。”
黑龙被拦腰斩断,白子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将它肢解成零。
伽耶阳诚大惊失色,这才几句话的功夫,那片已见死局的白子居然就将他反扑回去了:“贺先生真乃国士!”
贺先生拱手一礼,不再多说。
伽耶阳诚懊恼地退下,走前愤愤不平地道:“改日定要再做讨教!”
山野间再无什么人烟,唯有清风过山岗,书生抄棋谱。
“可是贺清秋先生?”云青从林中缓缓走出。
贺先生一边对着棋盘整理棋谱,一边道:“陪我下一局可好?”
云青愣了一下:“我不会。”
贺先生抬眼看她,笑道:“无妨,随便下。”
他说着,也不等云青答应就将棋盘收拾干净,然后将黑子摆在了她的面前。云青心里想着,这下棋又不是打架,随便下怎么下得成,总得有个规则吧?
“来,方才我与太子说的你也听见了,赢了我,我便随你走。”贺先生笑眯眯的。
云青连忙想要推辞:“我真不会……”
“那便只好就此别过了。”说着他收拾东西就要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