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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沈棠和季归鹤的关系算是彻底缓和下来了。

不过说是和解了, 相处模式却基本没变。

该杠时依旧杠, 该斗嘴时也在斗嘴,片刻不得消停,甚至比以前还激烈点。

但两人搭对手戏时也更默契了。

多年前的经历铭心难忘,到现在沈棠都还记得自己闭上眼、却准确无误地跳进季归鹤怀里的感觉。

剧组内因为两人的气氛紧绷, 就怕他们俩真的要打起来。

这就造成了但凡季归鹤拿着剧本过去找沈棠, 便会有人脑补出季归鹤卷起剧本敲沈棠脑袋的画面。

同样的,沈棠过去找季归鹤时,众人又觉得看起来骄矜高傲的沈棠要一脚把季归鹤踩在地上了。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弦中月》除了陈导和郭编剧外,所有员工都在心里哀嚎:求求你们俩别装和谐了!我们都看出来了!

要打能早点打吗!又期待又害怕啊!

对比剧组里大惊小怪、惊疑不定的大家, 方好问就很习以为常、淡定从容了。

叼着饼路过偷偷讨论季归鹤和沈棠的小员工身边时, 还会高贵冷艳地一笑:

你们懂什么!

冰封的致远镇没能撑太久,镇外的东风便从山间拔地而起, 汹汹袭来, 将这一冬的雪色缓缓洇开, 消散在春风与黑色的泥土中。

小镇的生机很快被春风唤醒, 行途镇外的老树抽出一点新芽时, 剧组也开始准备拍在致远镇取景的最后一幕。

——程元岱之死。

这是重头戏了, 剧组上下都为这一幕戏忙起来。

道具师和沈棠挺熟,抱着道具做假脑袋时,特地送过来给沈棠看:“岁岁, 这颗脑袋像不像你的?满不满意?”

沈棠叼着季归鹤送的糖, 心平气和地道:“叔, 您可真会说话。”

程元岱这个角色,虽是个完美舔狗男配,性格却很受编剧喜爱。

沈棠化好妆出来时,郭编剧望着他,两眼含泪,摘下眼镜,擦了擦红红的眼眶:“孩子……爹就不给你送别了,不要恨爹。”

季归鹤恰好路过,诧异地瞅着说完话就跑的郭编剧,满头雾水:“郭叔怎么了?”

沈棠老早习惯这老头的性子了,淡定回道:“不忍看我死,先回去了。”

季归鹤:“……”

沈棠歪头看他:“吃颗糖?”

季归鹤笑了笑,伸手接过。

也不知道怎么,不是沈棠亲手剥了喂给他的,好像就都缺了点什么味道。

这种心态奇怪,季归鹤头皮发麻,全部归类为磕cp后遗症。

今天拍的是重头戏。

程元岱跟随霍今霜回到京城后,眼看着好兄弟跟权奸争斗合作,手段越来越恶劣阴暗,逐渐感到陌生,兄弟二人离心。

几次劝诫不成,程元岱最后和霍今霜大吵一架后,心灰意冷,选择回边疆,延续父亲的遗愿,保家卫国。

这个时间线时,程家的满门忠烈已经全部马革裹尸,为国捐躯,只剩下程元岱。

他继承老父的临终遗愿,肩托几位兄长遗嘱,回去后的第一天,蛮人围城而来。

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霍今霜刚查明侯府一案真正的幕后主使,心神大乱,痛苦纠结着,最终决定利用秋雪迎报仇,和秋父明争暗斗,无暇他顾。

秋雪迎的父亲手段更为狠辣,他看得出霍今霜和程元岱表面上决裂,实际上是霍今霜刻意为之,他不想让好兄弟陪他留守在京城这个漩涡中心。

程元岱是霍今霜很重要的人。

于是他暗施手段。

朝廷的补给和支援被恶意截断,迟迟不到。程元岱苦守了大半个月,终于将蛮人打退,跌坐在城垛上,满身伤痕。

而霍今霜也发现不对,即刻上报,派遣粮草与军备,亲自运向北疆。

他到的那天,就是程元岱击退蛮人那天。

程元岱断了一条腿,亲卫队却为了保护他,尽数战死。原先的程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城墙上全是尸体,血流漂杵,他赢得狼狈且惨烈。

他茫然地坐在城墙上,过了会儿,抹了把脸上的血,疲倦又虚弱,起来时扶着墙也摇摇晃晃,想回程家祠堂,为父亲与兄长上一柱香,说说家常。

一个人向他迎面走来,他忽然有些不安,想喝退那人,蓦然就被击晕倒地。

打晕他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叠信,慷慨陈词,说程元岱来的那一日,蛮人就攻来了,如今朝廷的支援即将来到,蛮人又散了。

都是程元岱里通外国、勾结蛮人,害得北疆军如此惨烈。

如今证据在此,他要用叛徒的血祭奠诸位将士的英灵!

程元岱再也没能醒来。

而五十里外,收到捷报的霍今霜难以按捺心情,先行一步,快马加鞭,到了城门口。

两人分道扬镳时大吵一架,程元岱嘴笨,没吵过他,他也说了很多不好听的,大概是伤到那笨蛋的心了。

此来北疆,特地带了两坛子好酒,若能像初遇那般,请程元岱喝一坛酒,重归旧好,再好不过。

程元岱不原谅他也没关系,他想看见程元岱永怀赤子之心,活得开朗痛快。

城门大开,他看到城门之上,悬着一颗人头。

是程元岱。

霎时天旋地转,两坛子京城王侯也难觅的好酒砰然落地,摔得粉碎,好比黄金的酒液流了满地,仓皇地浸透被血染透的地面,像是祭奠着谁。

霍今霜茫然地望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有什么在牵扯撕咬着灵魂。

他还以为自满门被斩、发现幕后黑手后,他此生再不会有什么悲痛感触。

他也确实一时没反应过来,胸口窒了片刻,巨大的悲恸忽然闯进心口。

他含糊地低低叫了声“元岱”,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呕出了口血。

昏过去前,他模模糊糊地想,塞北的风真冷啊。

“卡!”

陈导鼓了鼓掌:“小季的表现很棒!”

季归鹤睁开眼,从角色的状态里摆脱出来,坐直身体,擦了擦咬破血包时溢出嘴角的血,还未站起,拍完自己戏份后就坐到旁边、拉着阮轲看热闹的沈棠就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瞅着他,伸出了手。

季归鹤垂眼看着那只修长的手递到面前,嘴角挑起个笑,伸手一握。

起身时,他顺势往沈棠身边靠了靠,低声问:“沈老师,我的表现如何?”

沈棠伸开手,睨他一眼:“陈导不是说了吗?”

有人走了过来,季归鹤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凑到了沈棠耳边,气音轻轻,钻入耳中时微微瘙痒:“要你说的。”

沈棠耳尖一麻,抿了抿唇,哼笑一声,转过脸:“不错。”

季归鹤眸中闪过笑意,摸了下沈棠的头,悠闲地走向休息室。

不等其他人过来“劝架”,两人已经耳语完毕,擦肩而过。

副导头一个冲过来,纳闷地瞅瞅季归鹤的背影:“小棠,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沈棠好笑道:“没什么……您别老这么紧张行吗?我真不会和他打起来。”

副导盯着他变得红红的耳垂和半边脖子,冷笑一声。

年轻人,你生嫩着呢。

耳朵都被气红了,当他眼瞎?

沈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转头一看,发现阮轲没了,八成又被江眠拐走了。

他赶紧溜达去陈导那儿,跟着看回放。

这出戏两人的表现都很优秀,简直无可挑剔。在沈棠严厉的教导下,阮轲和季归鹤的进步也都极快,表演天赋展现出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堪称精彩。

除了状态不断下滑,表现平淡无奇的方蕾,陈导非常满意于自己的目光,笑眯眯地问:“岁岁,感觉怎么样?”

沈棠摸了摸下巴。

陈导面含微笑。

沈棠:“我觉得……”

陈导:“?”

沈棠沉思了一下,在陈导期待的目光中,指了指镜头里城门上那颗人头:“我的脑袋好像不够圆……”

陈导:“……”

陈导薄怒赶人:“滚回去卸妆!”

道具师不满地路过:“做的时候征询你的意见,你还说不够方!”

沈棠被俩人赶走,回到休息室,刚卸了妆,手机就一震。

低头一看,是季归鹤。

-鸟哥:今晚想出去逛逛吗?

沈棠发过去个问号。

季归鹤没回复,他的休息室隔沈棠的不远,两步路就过来了,敲敲门进来,等化妆师走了,才道:“接下来要去z市取景拍摄……”

他瞅了眼偷偷往这边瞄的方好问,似笑非笑。

方好问吓得一抖,却还是坚守岗位,要听清这个危险人物想对沈棠干什么。

季归鹤也不再看他,托着下颔:“今天剧组就要离开致远镇了,想去夜市逛逛吗?”

上次沈棠带季归鹤半夜溜出去,在镇里兜了个大圈子到地儿时,夜市已经关了。

这是记挂上了?

沈棠挑了挑眉,在方好问紧张的眼神里,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地回答:“不去。”

季归鹤微微一叹,有些失望,却没多说。

回到客栈整理东西时,老爷子正抱着那只胖橘猫,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似乎是听说他们要离开了,两人路过时,老爷子忽然睁开眼,冲他们招了招手。

沈棠和季归鹤对视一眼,走过去,弯下腰听老爷子说话。

老爷子哼哼唧唧的:“小姑娘,你觉得我的客栈怎么样?”

沈棠表情平静:“除了您选择性装聋和看错我的性别外,其他的都不错。”

季归鹤没忍住笑出声。

陈涉眼疾手快,及时捂住方好问的嘴,没让他也笑出声。

老爷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装聋作哑,又听错了:“你想去看镇里的大钟?哎,那钟每天都会敲,很有些年头了,我小时候天天和她去看……”

季归鹤含笑问:“老爷子,您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老爷子是真的昏了头,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暮气笼罩着他垂垂老矣的身体,他的目光依旧慈和:“老头子不知道还能撑几年啦,喜欢你们俩年轻人,以后要是在一起了,记得回来给我烧柱香呀。”

季归鹤不太听得了这种话,当即眉心微蹙,低声道:“您长命百岁,不要瞎说。”

沈棠却抱着手,淡淡道:“您要是走得高兴,我就回来看看您。”

老爷子依旧笑眯眯的:“哎呀,高兴,高兴,盼了好几年了。你看这人,性子急了不好,急着先走,万一又急着不等我,那可怎么办。可没办法,年轻人总给我送些补药来,天天担心我一觉醒来就没了,唉……”

胖橘猫在旁边喵了声,舔了舔老头儿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背。

阳光斜洒来,静静躺着的老人和橘猫,像幅油画。

季归鹤沉默了一下,道:“我给您拍个照吧。”

相机在行李箱里,陈涉闻声,立刻跑去拿来。沈棠倚在一旁,看季归鹤熟练地调好相机,给老头子拍了几张照。

等季归鹤拍完回来,他才嗤笑了声:“看不出鸟哥这么多愁善感。”

“浪漫无处不存。”季归鹤说道,“这是垂暮的浪漫。”

沈棠扬了扬眉。

季归鹤抬起相机,飞快地也给他拍了一张,道:“这是年轻的浪漫。”

沈棠不太理解:“老爷子就算了,我怎么就浪漫了?”

季归鹤笑而不语。

心里却想,大概是因为你特别可爱。

可爱也是一种浪漫。

不可为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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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实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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