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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道衍点头,“药效好,自然便要付出些代价。”

朱棣收回了手不再往下抹,他低声问道:“若是觉得难以忍受,便明日再上药吧。”

陆长亭看向了道衍,“少涂和多涂有什么区别吗?”

道衍淡淡道:“少涂自然好得慢些,多涂自然好得快些。”

陆长亭冲着朱棣点头,“那便继续上药吧。”

道衍闻言,微微一笑,却是并不说话。

朱棣“嗯”了一声,抬手继续给陆长亭上药,他的动作看在旁人的眼中,可谓是轻柔极了。道衍望着这一幕,脸上神色平静,但眼底却涌动着什么情绪。

没一会儿的功夫,陆长亭便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架在了火炉上一般。这种滋味儿算不上多么疼痛,但却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陆长亭离开了火盆边上,让人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他端起茶碗还未喝呢,朱棣就劈手夺过了,“若是觉得难受,我便陪你回去歇息。冷茶怎能饮用?当心伤上加伤。”

陆长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茶水被朱棣倒掉。

道衍笑道:“王爷待义弟实在爱护。”

朱棣也跟着笑了笑,道:“我待兄弟向来如此。”

陆长亭心道胡说。之前也没见你多么疼爱朱橚啊!

陆长亭光顾着在心底里控诉朱棣撒谎了,却没想过,正是这般相比之下,才显得朱棣待他的态度格外可贵啊。

毕竟道衍还在此,陆长亭怎么可能真让朱棣陪自己离开?他知晓道衍在日后朱棣夺位的过程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因而他此时便更不会怠慢这道衍了。陆长亭摆了摆手,道:“我想留着。”

道衍看了看陆长亭。朱棣在一旁道:“小孩子脾气。”口吻像是笑骂一般。

道衍看着陆长亭出声道:“怕是才十五六的年纪吧?正是年轻的时候,有些孩子脾气,也是正常的。”

陆长亭:“……”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二人如今的年纪的确都比他大,道衍比他上辈子的年纪都还要大,这般口吻似乎倒也没什么不对。

朱棣将陆长亭拉回去坐好,让陆长亭依偎在自己身旁,还连续换了好几个力图让陆长亭感觉到舒适的姿势。

陆长亭原本不想睡觉,如今都被朱棣搞出睡意来了,这般暖融融的氛围,又有朱棣可以枕着,陆长亭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而这时候,道衍才抛开了佛法,抛开了闲聊,抛开了看似漫无目的的话语,他淡淡问道:“王爷对这位小公子实在太亲近了,王爷实在仁慈。”

朱棣没有说话。

道衍聪明,他也不笨。早在应天府的时候,他就从与道衍不断交谈之中,逐渐发现了道衍掩藏其中的野心。一个人的野心是很难藏住的,尤其是面对他的需求对象。

朱棣发现了道衍身上的优秀之处,他的确也希望道衍到北平来为他出力。谁会嫌弃自己手底下的聪明人太多呢?但朱棣还知道,道衍的野心并不仅仅限于出人头地,他有着更大的野心,只是朱棣暂时窥不全而已。

他知道道衍为什么选择他。

他只有两个母亲,一个是早亡的生母,一个是待他一视同仁的马皇后,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他的身后也再没有了可以庇佑的人,他在他那父皇的眼中,也极为不受重视。这些,道衍在被分到他身边随侍的时候,应该就看出来了。其他皇子背后还有母族,还有妻子娘家的助力,唯独他什么也没有,更重要的是,他连洪武帝的宠爱都得不到。一个无人照拂的皇子,要么就此消亡,要么便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道衍或许从他身上看到了后者,所以在众王爷皇子中间,道衍选中了他。

说出来虽然怪异,哪有一个小小和尚敢选王爷的?但朱棣就是准确无误地从道衍身上读到了这一点。道衍选择他,不是因为欣赏他,而是恰恰好,他是孤立无援的那个人。

一个得不到温情,便只有狠下心来的孤立无援的人。

但若是道衍看见他不是没有温情,只是温情的一面藏在另一个地方呢?这个时候的道衍会后悔吗?

门外还在下着大雪,屋内的人喝着茶说着话,时辰很快便消磨过去了。

待到深夜时分了,有人还在点炮竹,而朱棣却是抱着陆长亭回了屋子,背后道衍投来的目光是如何,朱棣已经没心思去理了。

因着陆长亭的伤有所好转,这一夜倒是不必再委屈朱棣去睡小榻了,两人一同睡在了床上,朱棣照旧尽职尽责地为陆长亭挡着风,陆长亭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北平的这个除夕夜倒是也不坏啊。

除夕夜过去,道衍便先在燕王府住了下来。

朱棣主动与陆长亭说起了此人,陆长亭手中煨着茶杯,坐在朱棣跟前,就认真地听他说起,他回到应天府之后发生的事。朱棣甚至还连带地提了一下马皇后。

“道衍住不了几日便要去北平的庆寿寺任主持了。”朱棣淡淡道。

陆长亭点点头,心中却免不了有些疑惑,朱棣这般态度,对那道衍究竟是重视呢?还是不重视呢?

“这几日你便继续歇在府中,待到伤大好了,我再带你去校场。”朱棣说完,便俨然是要出门去营地的架势。

陆长亭觉得这段时日,自己的确拖累了他不少功夫,便点点头,自己低头喝茶,不再看朱棣了。

朱棣舒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和朱棣一起待久了,陆长亭发现自己多少被同化了。就好比此时,朱棣一离开,他当先想到的竟然是到院子里去打会儿拳。体内那根伴随了他那么久的懒筋,竟然就这样被朱棣给抽掉了!

陆长亭一面觉得无奈,但实际上一面又觉得很是欣悦。

至少这是有益无害的啊。

陆长亭起身紧了紧棉衣,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的下人见他出来,忙出声问道:“您要做什么?我们这便为您取来。”

“练功夫。”陆长亭说完便往院子里走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可您的伤……”

“无碍了。”

下人们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按着平日里燕王练功夫的习惯,也给陆长亭准备好了食物和水等物……

陆长亭脱去棉衣,彻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住了他,但这时候他对这股寒意倒不是十分抵触了。他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前几日朱棣教给他的技巧,他应当趁着现在好生练习一番,等到他伤好再回到校场,总得将那些人吊打一通才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陆长亭渐渐倒是忘记了酸痛的滋味儿,动作也越来越流畅。

待到陆长亭喘气疲累的时候,他一收势,就听见耳边的人出声道:“这样的招式要与人过招方才能练好。”

陆长亭转过身去,便见道衍站在屋檐下看向了他这个方向。

道衍内里穿着僧衣,外面套着极为厚实的披风。

就算是历史闻名的道衍和尚,他冷起来也得包成严严实实啊。这模样实在比陆长亭好不到哪里去,就跟穿了秋裤管你是谁都没气质了一样。

“道衍师父会功夫吗?”陆长亭出声问。

道衍面露可惜之色,“我会阴阳术数,会岐黄之术,却独独不会功夫。小公子年纪轻轻,身手灵敏,倒是令我敬佩。”

一听这话,陆长亭就知道他是随口说的,根本没过心。

陆长亭也毫不吝啬自己夸奖的口吻,“您擅长的,我又怎能与之比呢?”

此时下人端来了热茶,陆长亭没敢立即喝,只捧在了手中。

道衍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小公子瞧上去不像是从小便习武的人,但观气质,却也不像是从文的人。小公子这身气度实在教人摸不透。”

在道衍跟前还谈什么气度?陆长亭觉得自己实在没甚气度可谈。

“不过乞儿出身,有幸学了些东西,何来什么气度?”

而端看着陆长亭这般模样,道衍却是陡然间看出了陆长亭身上的气质,究竟缘何而来。

难怪他总觉得少年身上总有几分熟悉感!不过正是和他颇有几分相似罢了!

“学的可也是术数?”道衍问。

这术数究竟是何物?便是指以数行方术,以阴阳五行、天干地支、河图洛书、太玄甲子数等为基础,在此之上,用以归纳推理,预测他人命理,甚至是家国吉凶大事。

这个玩意儿,陆长亭是真不精通。

常有人将术士、道士、风水师、相士、卜者看作是一家,可实际上,他们虽有相通之处,但彼此之间却是有区别的。并非会术数,那你便一定会瞧风水、看面相、占卜、测字、画符捉鬼了……

这就好比,有人说计算机系的,那一定会写代码、编软件、修电脑硬件一样的可笑。

所谓术业有专攻。人所擅长之处,有精,也有不精之处。

道衍口中的术数,还真不是陆长亭所擅长的东西。

陆长亭笑了笑,露出不大好意思的神情来,“这个不会,我只是跟着人学了点儿看风水的本事。”

道衍随即夸赞道:“瞧风水也好,若是寻到一处好风水,便可益后人。”

道衍心中暗自道了一声,果真没猜错。同出这一行的,身上气质自然有相似之处。

“风水哪里是这样好寻的?”陆长亭摇头,“以我的年纪,怕是要再过上个二三十年,方才能定风水。”

道衍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一双利眼绝不会看错这少年身上的不同。

他道:“少年出英才的比比皆是,小公子何须谦虚?若是小公子有意,还可寻我学习术数。”

陆长亭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没听错吧?道衍和尚竟是朝他抛出了橄榄枝!跟着道衍学习术数?有些意思!说不心动也是假的。和这等人接触,陆长亭向来很是乐意的。若是他不知晓历史,只见道衍一面,看出他的野心极重,他便也不会心动了。只是因为他知晓日后道衍会一心襄助朱棣,他知道道衍是他们着一方的,陆长亭这才是忍不住心动的。

可是陆长亭并不认为,自己值得道衍看了一眼就想要相交。

他笑了笑,“我拙笨,不敢劳烦您。”轻易就送上门去的,那就是笨蛋了,还是再等等罢。

道衍倒是好脾气地道:“日后若是有意,再来寻我也是成的。”

陆长亭点了点头,“我该去用饭了,您……”

“去吧。”道衍浅淡一笑。待陆长亭捧着茶杯灌了两口之后,朝着用饭的花厅而去时,道衍却突然道:“你的伤瞧上去好了许多。”

陆长亭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跟人道谢呢,于是转过身来,粲然一笑,忙道:“是吗?那得多谢您的药了。”

“不必。”道衍简短地说完,便朝着隔壁的园子去了。

陆长亭舔了舔有些干的唇,又往口中灌了两口茶水,心中暗道,今日这道衍着实有几分怪异!

陆长亭到花厅去吃饭的时候,跟随而来的是张行瑜。

张行瑜伺候着人吃了饭,听闻陆长亭没有练招式的对象的之后,便又跟着陆长亭陪练去了。

这会儿陆长亭算是完全将这人的性子掌握在手中了。

张行瑜此人,吃软不吃硬。

且让他欠着这份情吧,锦衣卫……将来还有大用处呢。

陆长亭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今日道衍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风水师可做的事虽然少,但却不可缺啊。他是不是该仔细琢磨一番,如何改造一下这燕王府的风水呢?最好是要明眼人瞧不出来,但却又暗地里为燕王府输送气运才好。

陆长亭正想着事,难免就没有再搭理那张行瑜,张行瑜不由出声问道:“可是困了?”

“你回去吧。”陆长亭道。

张行瑜可给憋坏了,忍不住道:“再过两日,我们便该启程回应天府了。”

哦,回去了啊!

“我知晓此前犯下的过错,极难赎清。若到那日,你还不肯原谅我,那便当做我欠你一份情,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还你。”

就等你这句话呢!陆长亭心底地飞快地滑过了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