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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七章——失刀

第四一七章——失刀

头疼欲裂。

整个天地都是一片血红。天也是,地也是,就连身边的人也是。

唯有叶北枳自己是这片天地中唯一的色彩。

震天的雷鸣声由远及近,视野尽头,平原的天际线上,血色潮水涌来——是铺天盖地的骑兵。

叶北枳一脸木然,习惯性伸手去后腰摸刀,却不料摸了个空。

“杀——敌——!”耳边传来熟悉的怒吼,步卒发起了冲锋,无数兵勇从身边跑过,举着刀,冲向了骑兵浪潮。

叶北枳茫然四顾,他找不到自己的刀了。

“啪!”一记耳光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你在干什么?!”熟悉的怒骂在耳边炸响。

叶北枳转头看去,牛大勇朝着他怒目而视。

“不想死……就杀光他们。”

忽然劲风袭来,一匹战马直冲面门。

叶北枳下意识挥刀——

“唰——”

战马连同骑士,被一刀斩成了两截。

叶北枳低头看去,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唐刀。

他抬头望去,手持弯刀的骑兵在人群中穿插,每一次挥刀都会带走一条人命。步卒逐渐倒下,站立的人越来越少。

叶北枳重重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修罗场,双眼圆瞪,睚眦欲裂。

“都……都死了……”

“飞凫营——”牛大勇几乎是嘶吼出来。

尚还站立着的步卒们发出最后的呐喊!

“死战——!!!”

“死,死——战……”叶北枳下意识也要跟着喊出声,却才喊出一个字,平原上就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以至于最后一个字细不可闻。

平原被尸体铺满,无数鲜血流淌成小溪,最终汇聚到一处,汇成一片鲜血湖泊。

叶北枳就站在鲜血湖泊湖面上,环首四顾。

炼狱一片死寂,仿佛风在这里都只能驻足,不敢喧嚣。

当他转身看向身后时,终于看到了一个站立的背影。

只见那个身影背后被砍出了一道大口,半边身子都只剩皮肉连着了。

他转过头来,叶北枳张了张嘴,是营长牛大勇。

“营长……”脸颊划过一丝滚烫,一滴热泪滑落,叶北枳声音颤抖,“都死了……大家都死啦……”

牛大勇面无表情,伸出手指了指叶北枳:“飞凫营……不死。”

叶北枳浑身颤抖着,正欲说话。

牛大勇忽然开口:“小叶子,你的刀呢?”

叶北枳低头看去,手中空空如也。

再抬头时,牛大勇的身影正在逐渐后退,唯有眼神一直盯着叶北枳,似乎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营长!”叶北枳疯了似的去追,却始终在原地踏步,牛大勇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视野重归漆黑。

黑暗中,隐约有一点鲜亮的红色在跃动。

随着红点跃动,黑暗缓缓褪去。

天地一片雪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叶北枳茫然四顾,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漫天的鹅毛大雪。

跃动的红影逐渐靠近了,声音轻轻在耳边回荡了起来。

“定风波……”

“呵……你那三百两还要么?”

“玉钗抵你……”

“再陪我……醉一场。”

叶北枳缓缓抬头望去,不远处,相送亭下,一袭红影是天地中唯一的色彩。女子笑意晏晏,眉眼含俏,朱唇半抿,娇媚动人。

叶北枳踩着雪走近,在女子身前站定,呆呆看着面前佳人。

左念愁轻踮脚尖,伸手替他抚去肩头落雪,拉着他走进了亭子。

亭子里有石桌石凳,桌子上温着酒,摆着两个白瓷小杯。

“离别酒……”叶北枳盯着酒杯,喃喃说道。

左念愁笑了,双眼眯成了月牙儿:“钗子呢?”

叶北枳愕然,低头看去,缓缓摊开手,玉钗就躺在掌心,钗头的梅花开得正艳。

“……替我戴上罢。”左念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北枳握着钗子,上前一步,伸手把钗子插进女子青丝间,仿佛是把左念愁拥进了怀里。

左念愁低下头,靠在了叶北枳肩上。

闷闷的声音传来:“这次……我就不劝你跟我走了。”

“……你去了哪里?”

“一个你找不到我的地方……”

叶北枳张了张嘴,很久之后才问道:“那……我该去哪儿?”

左念愁抬起头,与叶北枳对视:“去你该去的地方……”

左念愁又退了一步,叶北枳想要上前,却发现怎么都迈不出脚了。

“去吧……”左念愁轻声说着,声音已经有些远了,“去你该去的地方,找到你失去的东西……”

“什么东西?”叶北枳有些急了,左念愁的身影越来越远,“你别走——”

左念愁忽然回头,驻足问道:“定风波,你的刀呢?”

叶北枳忙低头去看,腰后空空如也。

发间的梅花娇艳欲滴,红影却逐渐远去了,最终消失在了漫天白雪中。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飘来。

“与君醉一场,梦一场……”

叶北枳手伸在半空,却什么都抓不住。他环首四顾,似乎是想找出那袭红影,却发现石桌,石凳,酒壶,酒杯,就连身处的亭子,也全都不见了,天地只剩一片刺眼的白色。

叶北枳急了,开始跑了起来,却始终看不到别的东西。忽然余光中有一抹金黄照射进来,叶北枳下意识闭眼。

耳边传来喊杀声,怒骂声。

“窝藏朝廷钦犯,长风镖局——灭满门!”耳边传来声音,叶北枳缓缓睁开眼,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身处一个熟悉的庭院中。

身边人影绰绰,却都是一片灰色,唯有天边挂着的那一轮落日,挥洒着刺目的金黄。

无数身影从叶北枳身边跑过,锦衣卫在镖局里开始了屠杀。

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叶北枳回头看去,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个“叶北枳”一身狼狈,在三名锦衣卫万户的攻势下逐渐力竭。

一把铁枪掷来,成功拦住了抽向“叶北枳”的钢鞭。

“砰!”另一边传来响声。叶北枳回头看去,看到吴长风倒在了血泊中,胸膛整个都凹陷了下去,鲜血从口中疯狂涌出。

“叶北枳”踉跄着走了过来,钢鞭抽在背上,他一下跪在了吴长风面前。

叶北枳就站在“叶北枳”身后。

“叶北枳”看见吴长风眼中倒映着夕阳的余晖。叶北枳看见吴长风在看着自己。

“你在找什么?”吴长风问道。

叶北枳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

灰色的场景逐渐后退,吴长风的身影也逐渐拉远了。

叶北枳大急,疯狂奔跑起来,他伸着手,仿佛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一颗稻草:“你们去哪——!”

吴长风的声音空荡荡传来:“叶北枳——你的刀呢?”

不知跑了多久,叶北枳终于累了,他停了下来,低头看去,果然腰间空空如也,唐刀不知所踪。他喃喃自语:“我的……刀呢?”

“哑巴……”

“哑巴……”

身后忽然传来池南苇的声音,叶北枳惊喜回头,看到池南苇站得远远的。

叶北枳朝着池南苇跑去,可怎么都拉不近距离。

“哑巴……我在等你……”池南苇的声音带着淡淡愁绪。

“我,我马上……嗬……”叶北枳喘着气,努力朝着池南苇跑去,“嗬……我这就过来……”

池南苇的身影逐渐开始后退。

叶北枳急了:“别走!我马上就来了——”

“叶北枳!”池南苇忽然高呼。

“我在!我在!”叶北枳连忙回应,池南苇的身影已经快看不见了。

“你的……呢?”最后一句消失在黑暗中,后半句话说了什么叶北枳没有听清。他忽然停了下来,满脸的茫然:“我的……我的什么……”

“我的什么?”叶北枳慌张起来,那句话很熟悉,他却忘了池南苇最后说的是什么了。

“我的什么!”满头大汗。

“我的——我的什么——!!!”

惊醒,浑身在剧痛中抽搐了一下。

“醒了醒了!”

“哇——居然真的没死!”

“福大命大……”

“就算现在吊着命,这种伤,怕是也活不过几天的。”

耳边传来嘈杂声,叶北枳微微睁眼,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连忙又闭上了眼。

浑身无处不痛。

过了许久,适应了光线的叶北枳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人头攒动,将他围在中间。

一名郎中模样的中年男人蹲在他身边,缓缓摇头:“这居然都没死,就算是会武功的江湖人,也太夸张了。”

叶北枳微微张嘴,意识还有些模糊,声音沙哑:“这是哪儿……”

郎中没有理他,抬头看向人群:“这人我不敢保证能救活。你们说怎么办?”

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郎中愣了一下,也站起身来,不动声色退后了一步,还有些不忍道:“谁能管管这个人?”

无人说话,不少人已经开始离开了。

人群有逐渐散开的迹象,有些人已经离开了,还有些人面露不忍,还有些人脸色犹豫。却始终无人上前,无人说话。

“我来吧……”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连忙让开了一条路,再次嘈杂了起来。

“谁?是谁?”

“啊……他?”

“哇,怎么是他……”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蹲在了叶北枳身边。

叶北枳艰难睁眼看去。这男人小眼睛,一头头发看起来许久没有打理了,有些油乎乎的,身上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男人蹲下后第一眼看向的却不是叶北枳,而是缠在叶北枳手中的唐刀。细细打量片刻后,才看向叶北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北枳微微张嘴:“叶……”才吐出一个字,他便愣了。

“叶?”男子疑惑道,“然后呢?叶什么?”

叶北枳大脑一片空白,张着嘴不知下一个字是什么。

他忘了自己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又问了一次。

“叶,叶……池……”叶北枳说不下去了。

“叶痴?”男子皱了皱眉。

郎中此时又靠了过来,低声道:“他这样子,应该不是傻了就是失忆。这个病我可不会治啊。”

男子点了点头,将叶北枳抱了起来,对郎中说道:“先帮他把伤治好吧,能不能治好都治,医药钱我出。”

于是,这一日,整个吉祥镇的人都知道了,海上漂来个半死不活的傻子,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于是大家都叫他——

叶痴儿。

ps:大章,票票,你们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