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在地牢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沈秦筝,听见那和尚说出此地是“塞上城”的时候,瞬间震惊了。
塞上城,那不就是沈寒潭想遣人偷偷潜入的地方吗?
这和尚,难道就是那位被掳走的少林方丈。
塞上城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抓他呢?
难道,他们的意图已经被发现了,还是说,塞上城本来就有意针对太白山庄,所以特地在凉州城通往朔方城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几个念头急转直下,沈秦筝觉得自己的处境可能并不怎么好。但是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搞明白。
沈秦箫和徐行,又在哪儿呢?
沈秦筝开口:“敢问大师,可曾见过跟我一起的两个孩子,两人约摸都是五岁的年纪,身着脏兮兮的衣服……”
还没问完,圆空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塞上城素来只会单独关押一个人。其他的贫僧就不知道了。”
沈秦筝的眉头倏地皱紧。他仔细地捋了捋脑中纷繁复杂的思路——
塞上城如此兴师动众,甚至冒着引来朔方屯兵的风险,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出手,绝不可能是为了把他抓来。
他的身份除了沈家那几个人以外,其他知道的全部都去黄泉里享清福了。
小叔叔和太白山庄其它人已经失去了行动力,剩下的“活口”就只有他们三个。
他被抓过来,没道理那两个孩子被留在原地。
三天已经过去,沈寒溪久等不到人,一定会派兵出来找他们。不一并把他们抓来,难道留着这两个孩子给朔方城通风报信吗?
那么,这些人就绝不可能放过那两个孩子,沈秦箫和徐行,说不得就跟他一样,被关在城中的某个地方!
旁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再一次打断他的思路,飘渺的声音若隐若现,沈秦筝觉得这声音,好似带上了一丝仙气
只听那圆空道:“‘五行散散内力,乱阴阳,控气血,倒五行。一旦中招,必定昏迷七日且非解药不得解。小施主昏迷三天,竟然就能自己清醒过来,说起来,实在让贫僧惊奇。”
是因为他怀中那瓶药!
沈秦筝想起来了,那是秦飞霜在他们出发之时,特意塞给他的。
秦飞霜说,她在杏子坞五年时间里研制的一种解毒丸,对付一般的毒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并把方子夹在了《素问》里,让他以后学着配出来。
沈秦筝一摸怀中,还好,药还在!
他把手放在心口前,暗暗心惊:“秦家医术冠绝武林,竟也不能立刻解了,这‘五行散好生厉害。”
不过尽管中了这毒,现在到也算是平安,除了手脚还是微微有些乏力以外,其他并没什么多余的不适。
沈秦筝一边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解释:“说来也是托了我家长辈的福。族中长辈略同医术,有些防范而已。”
圆空:“敢问,小施主可是天姥山杏子坞后人?”
沈秦筝顿了一顿,掩饰地答道:“只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大师多虑。”
他记得沈寒潭当时的嘱咐,无论如何,不能暴露太白山庄。
沈秦筝再一次用手敲一敲石墙,果然,是空的。
方才他站起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这墙中间是空的。这种墙的隔音效果非常好,所以这个人的声音绝对不是从旁边传过来的。
那么,他又是怎么如此清楚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的呢?
这和尚处处透着古怪,让人捉摸不透得紧。
还有最要紧的,是必须赶紧想办法出去,找到沈秦箫和徐行。
他们会不会也被关在同样的地方呢。
沈秦筝心念急转直下,倒也没忘记继续和圆空和尚交谈:“大师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句话一说完,声音就传了过来。
沈秦筝立刻判断出来,他离此地一定不远!
圆空道:“少庄主不用掩饰自己的身份了,我知道你是。不若说,现在这里的人都知道,沈庄主已经来了。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当人质了。”
沈秦筝的瞳孔倏地缩紧了。他用力抓着石壁,想要获得一个什么来支撑他无处安放的慌乱。
只这一句话,足可以搅乱他强装的所有镇定自若。
首先,太白山庄的行踪已经完全被人知悉。所以在凉州城外不远的那一处伏击,的的确确就是针对他们来的。他们完全就是懵懂无知的兔子,只等着往陷阱里跳。他小叔叔沈寒潭尽管不是个靠谱人,但他派得这一批人手,可是当年来皇城接应他的那一批,是太白山庄十分精锐的力量,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暴露行踪呢?只能有一个答案,太白山庄里有塞上城的内应,又或者说,有什么人一直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个人,很有可能,还是太白山庄暗地里那群势力中的核心人员。
第二,他被当做了人质。不知是什么阴差阳错的理由,竟让塞上城的人认为,他才是沈寒潭的儿子。当然,这就意味着他现在是安全的。可是,这同样也说明,沈秦箫和徐行现在的处境绝对不好过。他们也被下了“五行散”,虽然当时看上去,这药好像对他们并没有作用,但是他们俩没有服下解药,谁又能保证以后会不会有什么伤害呢?
最后,这和尚对这里的一切都有点太熟悉了。“五行散”的名号,他从来没有听秦飞霜说起过。那就是说,在中原武林这东西并不是什么常见的毒。这和尚是早都被抓过来的,也没有和他关在一起,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中了“五行散”呢?而且,这药的作用,他了解的如此清楚,是因为他以前被下过这种药,还是他根本就和塞上城关系匪浅?如果是前者——塞上城足不出大漠,几乎不与中原人往来,当然也就更不可能认识这位传言自小就在少林寺修行的圆空大师——那就说明塞上城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与世隔绝;如果是后者……
“如果是后者,”沈秦筝双眼一眯,暗自心惊,“那圆空被掳,小叔叔来塞上城救人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件阴谋。”
想到这儿,沈秦筝心中已经对这人升起了浓浓的戒备,手放在剑柄上握了一握,接着暗暗叮嘱自己须得小心,这个人不一定是向着自己的。
他在心中斟酌了须臾,然后努力地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开口:“看来大师并不像江湖上传言所说的那样,是被俘虏来的。太白山庄前来施以援手,倒像是多此一举了。”
圆空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道:“沈庄主前来搭救之谊,贫僧感激不尽。少庄主尽可以把手放下来,无须太过于防备。”
沈秦筝:“你看得见我!”
圆空:“少庄主方才已经发现了石壁的秘密不是吗?”
沈秦筝环顾了四周,这暗室连个窗户也没有。石缝间严丝合缝到他方才连门都没有找到。里头只有简单的一张炕,上面稀稀拉拉铺了一些稻草。这些人倒也还有“优待俘虏”的优良传统,炕上还不忘记放上几个脸盆大的烧饼和一坛不知里面是酒还是水的酒坛。
沈秦筝心中疑窦丛生,却因着自己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别人眼前,只得用尽全力维护住面上的镇定。既然他们的底牌已经没有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全部摊开来可能更为方便。
沈秦筝开口问道:“不知大师身在何处,待晚辈成功从这暗室中脱身,也好来做个帮手。”
那圆空像是在思索一般,过了很久,那飘渺的声音才若有若无地传来:“贫僧,就在这里啊。”
沈秦筝此时正用手一点一点地探索着石缝,想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机关。听到这句话,立刻飞快的转过身。
可是入眼处仍然是一片昏暗,空空荡荡。
沈秦筝嗤笑了一下:“大师莫不是在诓我?”
圆空的声音依旧飘渺:“出家人不打诳语。”
沈秦筝:“我眼前分明连只耗子也没有。难道大师已修成金身,不能轻易现出宝相吗?”
圆空道:“生死殊途,阴阳相隔。善哉!少庄主看不见我,只因你还活在人间啊。”
活人看不见,那就是死者才能看见了。
沈秦筝万万没想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
圆空道:“少庄主不必如此。贫僧脱离苦海,将往轮回,已是了却生前身后事,功德圆满了。只是风波未平,却又被当做诱饵再掀波澜,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沈秦筝问道:“那您是如何……”
圆空道:“少庄主可曾听过噬魂灯吗?”
噬魂灯。
他想起来了,他在窗下偷听时,曾经听到这个东西。当时沈寒潭说,这东西在少林寺。还说什么“‘噬魂灯的传言并不可信”。
沈秦筝答道:“只曾听长辈提起过,但并不知道是什么。”
圆空叹了一口气:“噬魂灯曾是燃灯古佛座下神灯。燃灯佛后有释迦佛接续传灯,释迦佛后又弥勒佛接续传灯,弥勒佛后有天真老祖接续传灯,天真向三宗五派九杆一十八枝领袖头行,开言弟子接续。佛法佛经,佛灯佛心,这便是‘噬魂灯的由来。佛灯昌明,佛心无量,我佛慈悲。贫僧已投身佛灯,抛却肉身,因此化为虚无游荡在此间。少庄主是有缘之人,机缘巧合,于是便能听见贫僧的妄语。”
沈秦筝糊里糊涂地听完,虽然大致意思好像抓住了那么一点,但总的来说只觉得有点扯。所以,他现在到底在跟一只鬼魂说话,还是在跟一盏灯说话?
沈秦筝:“那为何我能听见大师的声音呢?”
圆空神神在在地回答:“贫僧方才说了,此乃‘机缘。”
沈秦筝:“……”
他复而开口:“大师勿怪,有一事在下需得澄清。在下沈秦筝,乃朔方节度使沈寒溪将军养子。太白山庄沈庄主正是在下叔父,方才为了隐蔽身份才没有和盘托出,万望大师见谅。如今我叔父在来时路上已遭塞上城暗算,幼弟沈秦箫不知身在何处,生死未卜。大师既然对此处熟悉,晚辈恳请大师告知我此处脱身之法。待晚辈找到幼弟,定尽全力为大师复仇。”
谁知圆空却并不领情,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贫僧心领小施主好意,不过报仇却是不必了。此牢只能从外面打开,小施主还是在此处等待傅城主的传唤吧。不过无须担心,在那之前,贫僧会将贫僧知道的这城里的一切,尽数告知于小施主。贫僧之所以来到此处,是有一件重要的物事想要托付给小施主。”
沈秦筝:“大师请讲。”
只听得那和尚道:“噬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