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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意想不到之人

天色欲晚,公主府书房中,裴瑛执笔临字,映欢则静立一旁为其研墨,她絮絮地说起从前,她还在宫中时的一些琐事。映欢姑姑也晓得这些事,当年太子妃染病去世,孝三年,再立太子嫡妃,也就是之后的司皇后。

婚事是她父皇立了战功后,向她皇爷爷讨来的,与她生母那时不同。她曾听闻,她的父皇心仪司家长女已久,只是那时已有正妃,一面是不愿委屈了心上人,另一面是出于一个丈夫的责任。

她母妃在世之时,父皇从未提及自己的心思,也不曾做出任何对不住她母妃的事,据说当初她母妃和她父皇的婚事,是她皇祖母临终托付,她母妃这辈子,都是被她父皇捧在掌心的,直到她病逝,才放了手。

刚过到新嫡母名下那几年,她听了些闲言碎语,对父皇心生误会,而这个司家大姑娘,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觉得她是勾引她父皇的狐狸精,还怀疑她是不是暗害过她母妃。

之后不久,陛下薨逝,她的父亲作为太子登基即为,册封嫡妻为后,赐荷华宫栖身,她也就此搬入了荷华宫。

司家乃是楚京城中颇有名气的书香世家,朝中文武官员中,也不乏司家的门生。那时的她还不晓得这位司家大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她的父皇,配得上大周国母的名头。

她只记得,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这位皇后娘娘的反应总是平淡得令她难以解气,她若闹得过了,她便让嬷嬷押着她坐在案前读书,习字,或是跟着她去佛堂跪着诵经。

无论如何罚,她都陪在她身边,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折腾不动了,她便让人端来茶点。

久而久之,等她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每日都与她在一处,她爱吃什么点心,几时该午睡了,她都了如指掌,以至于她离开了荷华宫,竟有些不习惯了。

可真是个狡猾的女人。

她父皇登基一载,司皇后的庶妹也进宫了,起初走个过场,从嫔做起,怀上龙胎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封了珍妃。

从第一眼见到司菀,她便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她的眉眼与司皇后生得极像,只是眼角要略微上挑些,少了点端庄与温婉的气质,多了几分妩媚。

她腹中的孩子,只与司皇后腹中的,差了三个月,整座后宫都在等着看谁先诞下龙子,各自猜测,揣摩,而后小心翼翼地巴结着。

她时常听说,这些宫妃的手腕不容小觑,故而即便搬出了荷华宫,她也在暗中替司皇后拦下了一些不轨之徒,细查一番,便能揪出那些卑鄙小人。

至于如何处置,便交由她父皇定夺。

然,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位娘娘腹中竟都是龙子。

阿彦出生后不久,珍妃也诞下了三皇子,两位皇子接连降世,实乃大周福泽丰沛,父皇设宴,酬天庆贺。

“你和阿怀小时候还常常玩在一处,骨肉相亲,谁能想到走到今日这一步……”裴瑛放下笔,抬起头,却发现兰舟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颚,竟然睡了过去。

“殿下……”映欢意图上前唤醒,被裴瑛拦下了。

“从青州到楚京,还得谋划着与本宫碰头,他这一路想必累坏了,让他歇一歇罢。”她眼中多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命映欢取一件袍子来给他盖上。

兰舟合着眼,梦里也依旧睡不安稳,眉头紧锁,眼睑青中发沉,该是许久不曾好好睡上一觉了。

虽已听他提及当年是如何从荷华宫的大火中逃脱,但她还是难以想象他离开楚京后,是如何独自一人跋山涉水地找到阿昭,他二人又是以何等心情蛰伏了整整五年。

若是没有那场动乱,如今坐在泰和殿中的人,又会是谁呢?

她做这个碌碌无为的长公主,已有数年,每每在菩萨面前,想象着自己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却又心有牵挂,难以了断红尘。

看着如今的阿彦,她终于明白了,这五年,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哪怕只是为故去之人出口恶气,也好过这般苟且偷生。

忽然响起叩门声,兰舟陡然惊醒。

抬眼望去,是之前派出去查探的暗阁弟子。

“禀公子,已在秋月亭第三根柱子下发现林护法留下的字,沿途还留了一些记号,通往的是弘威将军府。”暗阁弟子如实禀报。

“弘威将军府?”裴瑛吃了一惊,“你与岳家也有来往?”

兰舟拂去肩上衣袍,起身:“眼下算不得熟识,不过将军府那位世子爷倒是见过几回,他与阿昭系同门,不曾对外宣扬过罢了。之前在青州时,有过一些往来,他似乎对我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了。”

裴瑛沉思片刻:“将影与溪明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有时任性了些,但秉性纯良,他怀疑你的身份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楚京上下却并未传出任何风声,想必并未泄露出去。在这件事上,他若是愿意帮你隐瞒,倒是件好事。”

“我猜测岳将军还不知晓我已到了楚京,这个烫手的山芋落在谁手里都难以下手,岳家即便摸清了我的底细,多半也需观望些时日,在岳将影眼中,对于我能否翻案,尚且持怀疑态度,哪怕是为了岳家,他也不会轻举妄动。”兰舟道。

“岳家五年前并未对宁国府一案作出任何态度,岳将军这些年也不曾提起此事,弘威将军府若能站在你这一边,于我们而言倒是好事一桩。”裴瑛道。

“只怕事情没有我们想得这么简单……”兰舟凝眸思索,“岳家的态度或许能帮上我们的忙,但岳琅将军并非那么容易拉拢的,他手握重兵,就如当年的宁国公一般深受国君倚重,而我等能承诺他什么?岳家一旦牵扯进来,事关生死存亡,岳将军权衡利弊,很难断言最后会做出何等决断,这等风险,我们暂且不能冒。”

闻言,裴瑛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

“林煦若是真的藏身于弘威将军府,倒是比在市井中更为便利,便是宫中觉察到有可疑之人混入了京中,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去搜当朝一品大员的府邸。”兰舟转而看向那个暗阁弟子,“教主可有消息?”

那人答道:“属下查探了怒图车队那些胡姬的下落,当晚入宫后,发生了一点意外,教主和魍魉使大人眼下都不在宫中。”

他脸色一变:“她们在何处?”

“教主她们当晚便被赐给了丞相郑承,眼下应当在郑府。”

“你是说阿昭她们混在了那晚献舞的胡姬之中?”裴瑛吃了一惊。

兰舟点点头:“当初混入怒图车队,人多眼杂,唯有胡姬这边有些许破绽,我便让阿昭她们先行混入,与我们兵分两路入城。本想待她们入住驿馆,再想法子助她们脱身,在公主府汇合,没想到……”

“我那晚就在筵席间。”裴瑛回想起当晚种种,那些胡姬前来献舞,被陛下分给了诸位臣子,她也料想到这恐怕是为了探一探怒图虚实,仔细查实这些胡姬的身份来历,却不曾想阿昭会在其中。

赐去郑府的十个胡姬,究竟哪一个才是阿昭?

“郑府守备森严,属下几次前去,都没能找到教主和魍魉使所在,恐怕是藏在后院了。”暗阁弟子道。

裴瑛沉思片刻,道:“郑承行事谨慎,入朝以来从未有纰漏,深受陛下倚重,此次沣水运粮一事,他进言有功,想必陛下如今是十分信任他的。他将十名胡姬带回府上,必定会严加盘查,阿布皇子在京一日,虽不能审问,但看守想必不会马虎。想从郑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只怕并非易事。”

郑承此人,她熟识多年。

自五年前他被封为丞相,每日勤勉有加,为君分忧解难,阿怀尚且年轻,朝野内外,靠着岳将军和他操持,倒也没出过什么乱子。更为难得的是此人心思玲珑通透,进退得当,懂得避其锋芒,晓得什么时候该低调行事。

这倒不是在夸他,她倒是觉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如鱼得水,为官五年,竟不得罪一人,这种人本身,就十分可怕了。

她从未摸清郑承的底线,也不知此人真正的秉性如何,但外头对他的赞誉,倒是经久不绝。

她觉得阿怀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在提拔郑承为相之后,一并重用了岳家。

两相制衡,或许这才是这五年以来,朝中一片太平的缘由吧。

“我记得这个郑承,当年只是个五品官员。”兰舟道。

裴瑛点了点头:“难为你还记得他。我起初也没将他放在眼里,没想到此人在宁国府一案后平步青云,一举坐上了相国的位子。”

兰舟觉得她话里有话:“皇姐的意思,难不成此人与那桩案子有关?”

裴瑛点了点头:“你这些年想必也调查过,当年那桩案子的关键线索吧?”

“我身在江湖,能打听到的线索十分有限。不过此案关键的三个证据已经查明,是宁国公通敌的亲笔书信,与我母妃私通的证词,以及在荷华宫与宁国府一并搜出的毒害先帝的毒药。”兰舟一一道来。

裴瑛沉默半响,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他:“那你可知,当初指证母后与宁国公私通的证词,就是出自这位郑大人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