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我愿意死在你的手下……”他脸上的神色忽地一变,又变成了那种调笑之色,“锦儿,下手之前,能让朕饮一樽蜜酒么?酒恋花迷……无论何时,锦儿看起来都那么美。”
我一怔,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何变幻得如此之快,却是听到身后有人道:“阿锦,没什么事吧?”
我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流沙月不知道什么时侯进了舱门,正站在我身后不远。
我勉强笑道:“流哥哥,没什么,原本我想在他身上刺上两个窟窿的,可一想着他对我们还有用,这么对他,反倒要浪费医药费,所以,就没有动手。”
我看得清楚,一向温文如玉一般的流沙月,眼里却是雾聚云散,却是一瞬而逝,却如上好的白玉之上增了一丝杂质,让人看了从心底痛惜。
不,我不应该被夏侯烨一挑拔,心底便起了疑心,他可是从小周护我,爱护我的流哥哥,可为什么,我却没有想着向他道出所有一切,说出那张布条上写着的一切,告诉他,夏侯烨正挑拔着找们,正让我们心生嫌隙,使我们从内部分崩离析。
可我却什么也没有说,反倒道:“流哥哥,他既是让我陪着他用餐,那我便每日陪着他,他满身都是铁镣脚铐,怕是再也无法弄出花样来……”我冷冷地转身望着夏侯烨,将他胸口上的短刃倏地拔下,痛得他闷哼了一声,“他以前怎么对侍我的,我便要十倍地还于他的身上!”
我心底升起一阵悲哀,因我看得清楚,流沙月的身体原是紧绷着的,可听了我的话,却是放松了下来……原来,当不信任一个人的时侯,他的所有伪饰,便都一目了然。
我不再望着流沙月,这个原使我有家人感觉的人,反而望向了夏侯烨,只觉床上躺着的人原是令人厌憎的,此时却是顺眼了许多。
船舱外传来了浆声喑乃,岸边有灯影如梭,月光如银挥撒船头……真希望这世间一切,就如这浆声灯影,宁静岁好,而他,却永远只是在我受委屈之时,守在我身边,安慰我的流哥哥。
“好啊,有美相伴,有美食可吃,坐楼船,赏两岸奇山峻岭,此等生活,不异于朕下江南啊。”
夏侯烨哈哈笑了两声,便被流沙月打断了,因他急步上前,一个倒拐,便击在了夏侯烨的伤口之处,他的脸色既刻变得扭曲痛苦,却是一声都没有哼出来,等流沙月略为放松,才咳着道:“流将军,你可别失了手,如果失手,这船上多了一具尸体,除却招来无数想要替朕报仇之人,可没有什么好处!”
我忙拉住流沙月,道:“流哥哥,赚取临桑城,可还用得着他……”我停了停道,“更何况,母妃之死,我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当年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这才停了,转过身来望着我道:“公主,对不起,臣始终不能……”
我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不是说了,你不要叫我公主吗?叫我阿锦,你是我的流哥哥,永远都是!”
夏侯烨虽是痛得无以复加,却是笑着插言道:“锦儿,你们如要恶心,不如出去,别让朕看见!”
流沙月听了,又想动手,我便拉着他向门外走去:“流哥哥,他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要怎么刨制,还不任由得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到此话之时,我们已走到了舱外,他却是招手叫人想让人来锁上了舱门,此时却忽地停下了,转身对我:“锦儿,当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其实一年来的这许多日子,有许多次,我从梦中惊醒,都怕再也见不到你……锦儿……”
他的眼眸在黑暗之中闪闪发亮,灼灼如黑曜石,可我只想避开他的眼神,却是道:“流哥哥,荣婷……她也是可怜人,虽已执着入魔,但她到底是你的表妹……”
他眼里的光芒便消散了,变得冷凝如冰:“自她将利刃刺进我的胸膛那一日开始,我便再没了这个表妹……阿锦,你心太慈了一些。”
我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是一个不祥之人,在我身边的,总是落不了什么好下场,如母妃,如父王,又如你……所以,她虽对我不好,我也希望她能度完余生。”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锦儿?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你放心,锦儿,自此之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我抬起头来,他的眼眸柔得如春日深谷幽潭,波光鳞鳞,使人不由自主想要沉溺其中,可我,却只觉那眼波变成了十年冰雪积冻之处,看上去春日融融,实则寒冻入骨。
“是的,只要临桑城重回西夷,我们一切都会好的。”
我想看看荣婷,我们三人一起长大,她首先背叛了我,可是,我忽不觉得好可恶,她的目地一目了然,从小到大,我便知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在宫里头太多太多,她的背叛,实际上带给我的伤害不多,因在她背叛之前,我已然准备好了,而且计算得很清楚,要怎么去利用这场背叛,我感觉有些好笑,这个一再背叛我的女人,她的船舱,反倒成了我此时感觉最安全的地方。
和流沙月分别之后,我来到了羁押她的地方,未走近船舱,却听得清她在船舱里来回踱步,脚上的铁链子在地板上来回拖动,想来,她自愿跟来的许多个日子,她从未曾睡一个好觉吧?
舱门是从外面反锁着的,我刚将钥匙摆进匙孔,便听见门内的踱步声停止了,她在里面问道:“是谁?是表哥吗?表哥,你终来看我了吗?”
我打开了门,只见她立于船舱中央,鬓发散乱,身上穿着侍婢的衣服,那在宫中的艳然绝色早不见了踪影,看见是我,眼神之中怯怯之色尽显。
“你还想着流沙月会来看你?”我冷冷一笑,便走进了船舱,将舱门关上。
自此,船舱便形成了一个狭小逼曳之处,如多年前年少之时,我与她被太子哥哥关进了偏僻书阁,夜幕降临,只有我和她在门内相拥取暖。
她无言下跪:“公主,奴婢多谢您能来……”
“荣婷,我只问你一句,做了这么多事,你可曾后悔?”我低声道,“夜半时分,你从床上惊醒之时,可曾想过我们的以前?”
她道:“公主,奴婢与您不同,您一出生,便是高贵的身份,虽则您在王宫处境艰难,但是,您的身份,却是奴婢永不能达到的,其实奴婢早就明白,即使妃位被封在您之上,也明白,那短暂的荣华,迟早会如空中楼阁一般地垮掉,可奴婢心底总有一丝希望,能将这与您能平起平坐的机会拉长一些都好……这便是执着成魔吧?况且当今皇上,那样的男子,怎么不使人为他着迷呢?虽则奴婢知晓,奴婢永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恐怕她这是对我说的最长的一篇话了,我心底明白,今日她所说的,只怕全都是她心底的话。
“荣婷,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你为何就如此看不开呢?”
她却是抬起头来,嘴角隐有苦笑:“公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可任意妄为?”
只这一句话,我心底最后一项疑惑便是得到了证实,悲哀却如湖水一般自脚底漫延而上……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信任?
“公主,你怎么啦?”
不,不能让她看出端倪,如若不然,后面的种种便无法进行下去了。
我定了定神,却是道:“荣婷,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只要你以后安分,我会让流将军好好安排你以后的生活的。”
她嘴角苦笑又现,却是垂头道:“既入得了这荣华之所,想要脱身而出,便不过痴心妄想而已……不过,公主,奴婢谢谢你,不管你信与不信,奴婢所做种种,只不过为了求生存而已。”
我走出船舱,将舱门锁好,眼角余光到处,果见拐角之处有人影一闪而逝。
母妃曾告诉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可如果那荆棘变成了利箭,如蝗般飞来,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告诉我。
原以为中朝皇宫才是遍地荆棘,处处陷阱,却未曾想,出得了那里,来到以为的亲人身边,却也是荆棘处处。
从来,这世上便只有我一人而已。
……
船一直往北,却是风平浪静,连些微的大风都不曾有过,曹家楼船所到之处,官府之人从不敢上来查探滋扰,却是一路风平浪尽,这两日,我叫人做了饭菜,午膳当真端了进去与夏侯烨同食,他倒还规矩,不过言语之中喜欢胡乱调笑,全没了往日在金銮殿上端正威严的模样,只不过,除了我陪他的膳食之外,早膳和晚膳如没有我作陪,他便滴水不沾。
我心知他防范极严,但他为我厌憎之人,他要如此,我也只得由着他了。
他饭量极大,可我每次叫人端去的吃食,却是控制了份量,不过管他一餐吃饱而已,所以,我每天进去他的船舱之时,便觉他日渐清减,神情疲惫……而他胸口上的伤,我却是每日拿了盐水撒在他的伤口之上,可惜的是,每每这么做的时候,却是连他些微的呼痛都听不到。
而晚膳,却是常常和流沙月一起吃的,饭食花样百出,丰富无比,他深知我的口味与脾性,时常亲自下厨,做出来的饭食却是鲜美无比。
我常笑他,他却是道:我们西夷,却是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之说。
楼船缓缓而行,路程已过了大半,前日夜晚却有北风突起,便阻得船行渐缓,船身更是开始摇晃,我原就没坐过楼船,原先平稳之时尚不觉得,在船上晃了两天,却觉得头昏目眩,将每日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吐得天翻地覆,人也脱水昏迷,流沙月见此,只得吩咐下去,将楼船暂时靠岸,等风略小些了再向前行驶。
楼船平稳地停在了岸边,不再在河面上摇晃,我便感觉舒服了一些,鼻端却是传来了阵阵的清香,睁眼一看,却见床头的桌子上放了一碗米粥,因久未进食,闻发那米粥的香味,腹中便不由饥饿如鼓。
却听流沙月道:“阿锦,可是饿了?这紫米薏仁粥有定神养颜的功效,你别的吃不下,如今船停了,这件东西应当吃得下的。”
我苦笑:“流哥哥,你这几天煮各样的粥给我吃,这船一晃,东西便浪费了。”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能不吃,只得勉强挨着床头坐了,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紫米薏仁粥来吃,吃了两口,便觉有腥味,朝碗里看去,却是一块块的猪红,不由道:“流哥哥,为何每一次这粥里面,总有猪红呢?这个东西太多了,我不喜欢。”
流沙月叹道:“阿锦,你在中朝时日甚久,中朝的吃食气候与西夷大不相同,这一路北行,你要慢慢适应才好,吃个这个,便有清润肠胃的功效,如此一来,你也能慢慢适应了。”
我低声道:“流哥哥,无论何时何地,你总考虑得那么周到。”
只可惜,你考虑的东西太多。
他笑了笑:“能为阿锦做任何事,都是我乐意之极的。”
我向他一笑:“这么多年,如若不是你,我当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他用牙签刺起了一个梅肉给我,道:“阿锦,其实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初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抬进了他的后宫,我却无能为力。”
就着梅肉,我舀了一羹紫米粥入嘴,慢慢地吞下了,这才道:“流哥哥,当初已是国破家亡,你又何必因此而自责?我的处境算好的啦,比起那些国破之日丧身与夏侯烨手里的兄姐们,这样的苦,算得了什么?”
“阿锦,我不会让你再受苦的。”他忽地握住了我的手,从我的手里将汤勺拿下,“阿锦,其实,我……”
他的眼神忽地变得灼热,握着我的手腕的那只手热力陡升,仿佛夏侯烨,端木华……原是温文如玉的面容一下子充满了侵略性,让我感觉害怕,夏侯烨用虿盆处置冰儿的时候,我是极为害怕的,可这时候的他握在我手腕上的手,却是如那冰冷柔滑之物一般……我手一缩,便想要从他的掌握之中抽了出来,却未曾想,没有能抽出,反被他顺势一拉,便被他拉在怀里。
“流哥哥,你别这样。”我的心忽地跳得极快,鼻端仿佛闻到了血腥味儿。
“阿锦,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他在我耳边低声述说,却是将唇舌触上了我的耳垂。
但此时,我心底却升起了一股强烈之际的恶心感,胃里面又开始翻江蹈海,哇的一声,便将刚刚吃下去的紫米粥权斗吐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被染得全都是污秽,却是哭笑不得地望了我,我又是哇的一声,吐得再没有东西可吐,才停了下来,抱歉地望了他道:“流哥哥,对不住……你去换身衣服吧。”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却道:“阿锦,刚刚是我孟浪了……以后再如此了。”
“对不起,我没有做好准备。”我低声道,“回到西夷之后,日子还长着呢。”
他这才展颜一笑:“不错,日子还长着……”
他走去换了衣服之后,下人便过来收拾了屋子,我便又沉沉地睡了,睡梦之中却听见有人在唤我:“公主,公主,您醒醒……”
我睁眼一看,吃了一惊,这人却是荣婷,她怎么会在这里?谁让她进来的?看清了她脚上的镣铐,我才放心下来,坐起身道:“怎么啦?”
她跪在床前,连连向我磕头:“公主,公主,奴婢求您了,您去看看皇上吧,您两日未去,他就不再饮食,他身子原就有伤,现在更是发着高烧,只有您才能……”
我刚想说话,却见舱门一下子打开了,流沙月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见我安然无恙才放下心,冷冷地道:“荣婷,要你在那里伺候那个昏君,你便得寸进尺了么?”又转眼看向我:“公主,她有没有伤你?”
我道:“没事儿,她要我去看看那人!”
流沙月气急反笑:“荣婷,那昏君对你就那么的重要?居然甘冒大险……恩?”
她望着流沙月,眼里露出了些许惧意,却是哆嗦着嘴唇道:“表哥,皇上如果出了什么事,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他伤口发炎,又两日滴水未进,如果公主再不去看看,只怕……”
我挣扎了起身,却头一昏,差点重又跌倒在了床上,流沙月赶紧过来,想要扶住了我,临到头,却犹豫地缩回了手,道:“荣婷,还不快扶着公主?”
荣婷忙站起身来,将我扶着了:“对不起,公主,奴婢知道您不舒服,可皇上……”
我轻叹了一声:“也好,去看看他吧。”
待来到他的船舱时,一推开门,便有一股带着腐靡之气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往床上看去,却见夏侯烨侧着身子躺着,紧闭了双眼,颧骨高耸,连眼眶都凹陷了下去,脸色却是极青,面颊潮红,未曾想仅过两日,他便病成了如此的模样?
流沙月扶了我,缓缓地走进床边,我将手放近他的鼻端,便感觉到了他鼻息的灼热,荣婷却是轻轻得推了推他:“皇上,皇上?”
他并未睁开眼睛,却被荣婷推得仰面躺着了,胸前伤口处便有血水渗了出来,如此一来,血腥味儿便更浓了。
“流哥哥,没给他换药么?”
“怎么没换?可他这两日自己不愿意吃东西,也不愿意吃药,伤口就恶化了。”
我俯下身子,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伤口,却忽然间听到他的低声癔语:“……刺客,莫紫宁……”
我不由一怔,想要听得更仔细一点,便凑近了他,他却无声无息了,此时,流沙月却是拉住了我的胳膊:“小心,别离得太近。
而此时,夏侯烨却是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继续道:“端木家……灭族……”
他虽在昏迷之中,可手劲极大,握得我呼痛出声,流沙月见势不妙,手指出电如风,一下子点在了夏侯烨的手背之上的麻筋处,原本正常人点在麻筋处会酸痛无比的,可他已经烧得昏昏沉沉,握住我的手腕,却是丝毫没有放松。
我想要挣开了他,却被他越握越紧,嘴里却冒出更多的人名来:“商丘,白漠然……”
流沙月无可奈何,只得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想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好不容易,我才能脱身而出。
可我脱身了,流沙月却又被他拉住了手腕,他嘴里依旧反复地说着那几个人名,地名,流沙月手腕翻转,使了个小擒拿手,想要甩开了他,可他的力气却不知道为何变得那么的大,迷迷糊糊却是和他过起招来,铁链哗哗声中,两人一个躺于床上,一个却是站于床头,对拆了起来。
“流哥哥,不如让他把那些名字说多几次,说不定以后用得着呢?”我劝道。
流沙月闻言,手脚稍缓,却冷不防一下子被拉住了手腕,而此时,惊变忽起,原本躺在床上的夏侯烨却一下子从床上跃了起身,手里竟有一把短刀,只一眨眼功夫,那把短刃便插进了流沙月的胸口,我来不及呼叫,却看到流沙月的嘴唇瞬间便变成了乌紫之色,只听见他说了一声:“有毒。”便倒在了床脚下。
被短刃刺中之处,瞬间便冒出了黑色的血水。
荣婷尖声大叫:“表哥,表哥。”
他欲向我扑了过来,我见势不妙,来不及检查流沙月的伤势,却是退向的门边,幸好他的脚镣与床脚相连,活动空间有限,冲了几步之后,便没有办法再冲过来了。
他转头向荣婷,利声道:“还不赶快找东西为我将铁链除了?”
荣婷显然被此时的情景吓得怔住了,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处,被他一声利喝,才猛然醒悟,周围望了望,便想依他的言语来做。
我却是道:“荣婷,别傻了,你以为你能帮他逃得出去么?”
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圆形的铁球,摇了摇,只听得里面传出了如金玉相击一般的响声,而与此同时,夏侯烨却是忽地痛得弯下了腰。
“皇上,你体内的毛细针还没有解呢,刚才你蓄积了全身的力量所做的一博,想般已然使尽了这么多日来养精蓄锐的成果吧?你只知道,我的母妃善用精铁之精锻制兵器,可做这些江湖奇巧也是一把好手,这个球,母妃将它起名为断魂铃,而深扎入你体内的,却是断魂针,普通的毒物伤不了皇上,可这深入体内的细小兵刃却能制皇上于死地,臣妾可从来不敢忘记皇上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我笑了笑,再摇起了手里的圆球,却是道:“这两样东西,说穿了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磁石而已,用这样的锻造方法炼出来的断魂铃却可把磁石的力量增加许多倍,便刚好与皇上体内的断魂针相吸,便会使你体内的断魂针在血液之中急快的窜走……这许多日,皇上相必想尽了办法脱身吧?皇上武功盖世……其实臣妾是一刻都不敢忘记的。”
随着我摇晃的动作,他痛得弯下了腰,脸上却是布满了汗殊,几乎摊倒在了床上,见他如此,荣婷怎么还敢造他的吩咐办事,却是扑通一下跪下了:“公主,皇上当真伤势严重啊,公主……”
我冷冷一笑,继续摇动着断魂铃,却道:“如果流沙月有什么闪失,拼着出不了中朝疆域,此处,也是你的葬身之地!”
我缓缓地走近了流沙月,与此同时,自是也走近了他,断魂铃离得越近,他却越是痛得直不起腰来,竟是开始在床上打滚,胸口的伤口便绷裂开来,缓缓地流出了鲜血。
而流沙月,此时却是面色发青,嘴唇已然发紫,躺于地板之上一动不动,我蹲下了身子,颤抖将手指放在了流沙月的鼻端,却是一丝一豪的气息都没有,我急怒攻心,倏地站起身来,道:“夏侯烨,我要了你命!”
我急速地开始摇动那个断魂铃,他原就痛得全身都已蜷缩于一处,此刻却是痛得将头往床栏杆上直撞。
我却是从流沙月的胸上拔下了那把刀,道:“流哥哥,他用这把匕首害了你,我便拿这把匕首为你报仇,你们黄泉路上也有人相伴!”
我缓缓向他走近,却被荣婷拉住了:“公主,不,你不能杀了皇上……”
我一脚踢了过去,将她踢开,冷冷地道:“他是你的表哥,他死了,你连一滴眼泪都未流过,还为他求情?”
她被我踢开,却是又膝行上前,抱住了我的腿:“不,公主,你不能杀皇上,他是我们的夫君啊……流沙月,他怎么会是我的表哥,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过是他家买来的奴婢而已,为了把我送进宫,才认作亲戚的。”
我被她抱得动弹不得,却是将手里的匕首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荣婷,你还在说谎,退一万步来说,他既使与你没有亲戚关系,他在宫内也屡次三番地救了你,他现在身亡,你不帮他报仇便罢了,怎么还拦着我?”我指了在床上翻滚的夏侯烨,冷声道,“这个男人,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她却是涕泪交加地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反复地道:“不,公主,你不能杀他……”
“你以为你能拦得了我么?你为了我背叛了那么多次,早就该死了,既如此,我便让你和他一起命归黄泉,让你们在路上也有个伴儿!”
她愕然地张大了眼睛望着我,看着我手里的匕首一寸一寸地逼近了她,居然已不懂得避开,不自觉地,她便松开了抱住我的双手,跌坐于地板之上。
我淡然一笑:“等我先为流哥哥报了仇,再来处置你!”
我走到床边,而此时,夏侯烨却是痛得昏迷了过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拿起手里的匕首,出尽了全力向他身上刺下,却未曾想,又被荣婷拉住了胳膊…
她涕泪交加:“公主,你当真要为你的杀母仇人报仇么?”
我缓缓地转过身来,朝向她:“你说什么?那些潜入落迟富的刺客,不正是他所派么?”
她的鬓发已然散乱,眼泪纵横,却是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胳膊,连连摇头:“不,公主,不是皇上派的,是他,是流沙月啊,公主,您还记得那一日,是谁要你去藏书阁的吗?藏书阁的门为什么会无故反锁了呢?公主,您还记得辰妃娘娘死的时候说过的话,她说……她说,流沙月定会好好的照顾你的……因为她为保你的性命,将待铁秘笈交给了他,他便承诺,会好好地照顾你……那些宫人并不是皇上派人杀的啊,是他……”她指着流沙月,“是他派人杀的,公主,奴婢害怕他,从小就极害怕,您知道有多少个我们这样的孤儿为完成任务死在了他的手上么?大婚那夜,并非奴婢要争宠啊,奴婢不过奉命行事,为的就是在你与皇上之间挑拨,使你恨皇上,流沙月说过,只有让你保持恨意,才能将计划周密地完成……你知道么,公主,因皇上宠幸了你,我的家人,已全被他杀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胳膊,让我手里的刀刃不能刺进夏侯烨的胸口,我却是定定地站着,隔了良久才道:“荣婷,为了救他,你真是什么谎话都说了出来了……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会相信吗?”
“公主……你要相信奴婢,奴婢所述,句句是真,所以奴婢才甘冒奇险,想在普仁寺刺杀他,可却没有想到,功败垂成……公主,你再仔细想想落迟宫发生的一切,青天白日之下,那批刺客居然什么人都没有惊动,你就不怀疑?流沙月和那些人激斗过,剑头上有血,如此,都没有惊动其它人?还有,宫里面所有的宫人都被灭了口,如果真是皇上派的刺客,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你在说谎,在为了救他说谎!”我忽地崩渍大叫,“他是流沙月.是从小便护我周详的哥哥,绝对不会是你说的那种人!”
“公主,你还是不相信么……”她忽地爬到了流沙月的身边,急慌慌地开始解他的腰带,“就在这里的,奴婢偷看到的……他从辰妃娘娘手里拿的那张铸造秘笈,就藏在他的腰带里。”
她手牙咬着,用手撕扯着解下来的那根腰带,一边撕扯,一边道:“公主,你等等奴婢,别急着伤害皇上,奴婢会找到证据的,公主……”
她终于找到了腰带的入口之处,将那张薄绢拉了出来,上好的双斜纹织锦缎,只是小指拇大小,展开来了,却是有桌布那么大,上面的字迹我看得清楚,却正是母妃的手迹。
那本册子上的内容,端正是被书写在了这张薄绢上面,加上母妃自己平日里铸造的秘笈心得,一笔一画,全写在了这薄绢上面,而那上面,尚有一两滴干涸变色了的血迹……这血迹是不是母妃的?
我终感觉到眼泪从眼框里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滴在了薄绢之上,那字迹却不曾润开,依旧娟秀美丽,如许多个夜晚,在琉璃灯的照射之下,她独坐于床头,手里编织着给我的暖手笼子,温柔的脸宠在灯光的衬托下,那样的美。
我只觉天花板开始摇晃,整座楼船如在狂风暴雨之中航行行驶,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便又来了,我隐约听见了当的一声,那断魂铃便从手里跌落了,我却管不了那么多,竟是有一个疯狂之极的想法,想这舱里所有的人都灰飞湮灭。
我的头越来越痛,痛得几乎要裂开了,腿却像灌了铅一般,动都不能动,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狂呼,让这艘船,这世上所有一切,全都毁灭吧,沉入海底,淹没了这所有的恶罪。
倏地,我却听见有人大喝:“住手,你千什么?”
我只觉脖子缓缓转动,仿佛听见了脖子发出卡卡的声音,转过头来,却看见荣婷拿着那把匕首,一步步向我走近,恍惚之中,我又听见了喝止之声:“住手,朕命令你住手。”
我隐约看见她嘴唇开阖:“皇上,臣妾帮你杀了她,杀了她,我们便好逃了出去……只要能保得皇上的安全,臣妾就算背上个抗旨之罪,又算得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船舱狭小,背却贴在了舱板之上,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越逼越近……也许,死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和母妃在天上相遇?在人世间不能求得的一切,到了天上,是不是就可以有了?
我忽地笑了,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便不会再挨下去了,我看着那发看寒光的利刃,竟是感觉那刀刃终能将一切解脱。
我合上了自己的眼睛,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却听见有人在一旁大喝:“东宫锦,你忘了冰儿是怎么死的吗?是朕丢在虿盆处死的,你不想找朕报仇吗?”
“死了,也许比活着好。”我淡淡地道“那你的奶娘呢,你就不管她了吗?你死了,她会怎么样?孙长忠会将她卖入青楼,做那最低等的官妓!”
他的话如一支重锤一般击于我的胸口,使我幡然而醒,不错,我不能让奶娘陷入如此境地……倏地,那把匕首迎面刺来,我一侧身,便躲过了,荣婷刺入的力道极大,竞使那匕首深深地插入了船壁,她拼命地拔着,却是怎么也拔不出来。
我冷冷地道:“荣婷,我如若想死,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她崩渍地从船壁之止缓缓滑下,却是喃喃地道:“皇上,臣妾这是在救你,你为何到了这种时候,想着的,却始终是她?”
听了这话,莫名地,我-心中便升起了一股难言之意,转头向夏侯烨望了过去,却见那缚住他胸,步的铁链子紧紧地嵌在他的脚踝之上,他整个人却是向这边倾斜,想必尽了全力想要走了过来,可却终是不能,我看清了他眼里的焦急之色,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如释重负……那样瞬时变幻莫测的眼神,却使我想要避开。
他却重坐在了床沿上,向荣婷道:“朕的生死,自有天命,哪需你的救护?”
听到他的话,荣婷却是勉强又抬起了头,眼里有略微的希望,却是对我的:“公主,您看看皇上,他尽了力的想来救您……奴婢不求您的原谅,您放了皇上好不好?您恨奴婢,奴婢便在您面前自裁,但是,您放了他,行吗?”
她居然从地上拿起了匕首,想要刺入自己的胸膛,我一抬腿,便将她踢倒,冷冷地道:“你的命,值得了什么?”
她脸上泪痕相错,望了我:“公主,那皇上……”
“我的性子,你还不明白么?再者……你真以为流沙月死了么?”
她不敢相信地望了我,又转头望着彻躺在地上的流沙月,隔了良久,才幡然而醒:“这,这,这……是你们为了套出我的话做的一场局?”却是转身对着夏侯烨,“皇上,您早就知道了?”
这个局是真的,流沙月的死是假的,可施于夏侯烨身上的断魂铃却是真的,他所受的痛苦也是真的,看着他筋疲力尽地坐于床头的样子,不知为何,我心中又升起了淡淡的异样,却是不由自主地转开了视线。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是因为已没有力气接她的话了么?
娘亲说,断魂铃与断魂针相配,此等奇巧之物如用在人的身上,可比得上这事上任何的酷刑,酷刑还有能使人昏迷的时候,可这断魂之刑却能刺激穴位,让人永远地醒着爱那万虫钻心之苦。
可在我生命处于险境的时候,他为什么还竭尽全力出声阻止?在忍受那钻心之苦的同时?
正如荣婷所说,这个时候,不是他逃跑的最好时机么?
一定是他深知这断魂针没办法从体内取出,所以,深思热虑之后才不敢轻举妄动吧?
可为什么,我想的这个理由,却是连我自己也说服不了?
不,我不能再想下去,不能让自己有了希望之后再历经那么惨痛的失望。
从此之后,我绝不能再受这样的痛苦!
“不错,这是我们设的一个局,可我未曾想到,你当真上了当,为了夏侯烨,当真什么都不顾了?”我轻声一笑,走到她插匕首的那个船壁,轻按上边的机簧,那把匕首便从船壁之上脱了下来,刀刃缩入了刀鞘之中。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荣婷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却是连望都不敢望向躺于地上的流沙月。“那我怎么办?怎么办……?”
她当真极为害怕他,怕得深入骨髓……他温文尔雅的背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那样的面具竟让我多年都没有看穿?
荣婷却是膝行到了我的跟前,拉着我的衣襟:“公主,你别告诉他,我已经和盘托出……”她慌乱不已,又松开了我的衣襟,“不,不,公主不会原谅我的……不如,我还是死了的好……”
难道说,死了,反而比面对着他强吗?
我望着躺于地板上的流沙月,身上忽起了阵阵寒栗……我的周围,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对看我的时候,是一张面具,而私底下,却是另一张面具……这世上,还有我能信任的人么?
耳边传来荣婷阵阵抽泣的声音,我忽地感觉精疲力竭,低声道:“只要你听话,我怎么会告诉他?”
一听这话,荣婷却是停止了抽咽,反而声音之中有了一些希望,却是道:“公主,不如我们趁机杀了他,就说,就说……有刺客上船……这么一来,公主接收了他的属下,我们再回西夷……又或许,我们放了皇上,求得他的帮助……”
我冷冷一笑:“荣婷,无论什么时候,你总是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夏侯烨会帮我们?别开玩笑了!我能接受流沙月的属下?他隐忍潜伏多年,想必已想尽了办法去控制他的属下,怎么让我轻易地接收他的人马?”
“为什么,你不相信朕?”夏侯烨疲弱的声音响起,“朕可以答应你,甚至可以立下凭证……”
我淡淡地道:“立下凭证?然后派侦缉如附骨之蛆般地追杀?不,皇上……
臣妾不冒这么风险,再者,您比地上的这位,又好得了哪里去?”
“公主.可皇上为了救你……”
“别开玩笑了,他不救我,他能出得了这船舱,能除却体内的断魂针吗?你可别忘了,他现在武功全失,能从流沙月的手下逃生么?”
荣婷切切地道:“公主,为什么你不相信他,奴婢能感觉到……”
“荣婷,你别说了,一切照他说的办吧,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朕……”
我浅浅笑了,抬头望他:“既如此,那请皇上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你既不是杀害我母妃的仇人,又助我查清了当年的真相,我会承你这个情的,我的野心不大,不过想恢复西夷江山而已,只要你助我重获临桑城,那么,我便会毫发无损地放了你,还有你的宠妃……”
我指了指荣婷。
他却是虚弱地笑了出声:“锦儿,可你也是朕的宠妃呢!”
每当他脸上现出这样的神情的时候,我总想一巴掌打了过去……为什么他什么时候都改不了在口舌上占便宜的习性?
荣婷对他的话,却是照盘全收的,竟是伏地磕首:“臣妾遵旨。”
可转头望向躺于地上的流沙月的时候,脸上惊慌神色便又浮现了,仿佛一名未曾长大的孩子,在人潮之中迷了路,只顾着抽泣,全失了主意。“公主,那我们怎么办?我一切听您的……”
我暗暗生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我也想如荣婷所说,将利刃插入他的胸膛,便会一了百了,但如此,却是便宜了他!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夺走他长年谋划设计的一切,却是会让他更痛不欲生!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道:“我在他的吃食里面下了特殊的迷药,因而他脸上才会呈现了青色,嘴唇紫黑,尤如死了一般,而且,这迷药有特殊的功效,会消除人的短时记忆,当他醒了之后,便会只记得进了船舱……这迷药的时效是两个时辰,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该醒了……”
夏侯烨插嘴道:“如此,便布成有刺客行刺的假象,在舱里吹上迷药,如果我们都已昏迷,等到天明之时,他的属下发现异样,他醒之后,便不会怀疑了…
…”
自设下这个局开始,我和他便结威了短暂的联盟,却未曾想我们之间的配合是那么的默契,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便能领会,竞使这心机深沉的流沙月丝毫都没有察觉。
听得他接过了我的话,却是说出我心底隐藏的所有计划,我忽然问心底有些不痛快……他什么时候,成了最了解我的人?
我想要反驳他的述说,从中挑出一些错儿来,却是思索良久,也想不出什么,只觉他的想法仿佛从我脑内直接掏出来一般,丝丝入扣,分毫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