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船的总经理孙道孚听着苏城的话,来了兴趣,问道:“你说现代重工的生产速度比我们快,能快多少?”
孙道孚的行政级别是省部级,和中石油和铁道部的老总一模一样。他要是再年轻一点,转头换到某个省做个省长都是有可能的。
苏城回忆了一下读书时看过的信息,沉吟着道:“如果是一艘船两艘船,大概不会有太明显的区别。但是,如果是十艘二十艘船的话,平均每艘船的建造时间压缩在90天内,想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到03年前后,中国开始发力船舶工业的时候,韩国的船舶平均建造速度已经逼近60天,也就是2个月内了。巨型总段造船法和平地造船法的应用,让他们的最快速度接近1个月,这在90年代初的中国,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
其实,90天的时间,也是中船重工的领导们,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有这么快?”长脸段鼻的中船总工麦文贵重复了一遍。
论学术地位,麦文贵比李沧要高过两个头。他本就是国内培养的尖端船舶人才,又在改革开放初期东渡日本,学了5年之久,回来后迅速做到了中船总工的位置上。麦文贵的奋斗史,差不多是中国学界最顺畅的奋斗史了,这也得益于他的十足的斗志。
国内的工业企业,要想有所成就,必须得有斗志,否则就会在无数的难题里败下阵来。现在,麦文贵明显不太喜欢苏城未战先言败的说法,语气虽然称不上是质疑,但也含着浓浓的怀疑。
这也是他对韩国不熟悉。中韩建交以前,国人对南朝鲜的印象,差不多就停留在抗美援朝阶段。南朝鲜有什么东西,技术和经济发展处于什么阶段,那是只有高层和外交官员们关心的事。
麦文贵也是不清楚状况,才用疑问句。
苏城轻轻的啜了一口酒,用叙述的口吻道:“大家都知道,分段制造工艺能够将一艘船分成大小不同的几十个乃至上百个部件。这样一来,在生产相同或相似船型的时候,船厂只要设立数量众多的车间,就可以大量生产相同的分段了。所以,生产的船只越多,自然生产速度越快。这方面,韩国人已经比我们提前了5年时间,说不定已经积累出了数量不少的分段,能够直接使用。”
一些常用的分段是可以提前制造的,就像是工厂生产普通的工业品一样。分段制造工艺,就是将船舶制造工厂化了。
目前只有大华船业才在使用的巨型总段制造工艺,则是把船舶制造全球化了。
苏城这么一说,麦文贵就陷入了思考。一会儿接着问:“连接分段,会不会花费比较长的时间?上百个分段,要严丝合缝的焊接,不容易吧。”
他看来是了解过分段造船法了,只是对具体的生产过程不很清楚罢了。
苏城点点头道:“计算机辅助是必不可少的。若是能应用激光测距的技术,准确率还能大大提高,国内的一些遥感院,就有相关的技术储备。韩国大概是直接买来的,所以速度比以前只快不慢。”
“那大华呢?”孙道孚问了出来。
苏城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大华一向很注意计算机技术,尤其是工程软件,所以,我们已经有成套的计算机辅助的软硬件设备了。”
大华在这方面,远远的走在国内企业的前面。这与苏城的个人经验有关。
早在两年前,当国内企业还在讨论计算机有什么用的时候,大华实业就已经建立了电子化采购平台,用于海上钻井平台等高端产品的采购和制造。供应链等项目的长期需求,也使得大华内部的IT部门迅速成长起来,不光负责维护企业内的网络,而且研发新的工业软件和技术。
由于苏城很早就向周老做过展示,借此获得了一些部门的支持,在争取资源方面,颇有优势。到93年元旦,经过4次招聘的大华实业,已经聘用了大量的高技术人才。这也得益于人才双向选择的制度。
孙道孚有点惊讶,缓缓点头,转瞬笑了出来:“这么说来,与大华船业的合作,我们选对了。”
“合作永远是有利的。中船重工若是对分段造船法有兴趣,我们完全可以合作研究。”苏城没提平地造船法,而是用分段造船法,挡住他们的其他要求。
作为一种成熟技术,分段造船法的扩散速度是非常快的。70年代的时候,它还是一些船厂的核心技术,到了80年代,南朝鲜开始发力船舶工业的时候,分段造船法已经是比较平常的高技术了,随着韩国获得的技术越来越多,日本和欧美国家的船厂,对这种技术的保密性就越来越弱。1992年的中国,也许只在专业期刊上讨论这种技术,顺道进行一些实验和验证,但再过两年,至多三年时间,中船估计就能简单的获得全套技术。
大华船业能提前几年得到分段造船法的技术,只是给钱痛快而已。任何国家的任何公司,只要拿着钞票,都能得到这种程度的技术。中船重工因为是国家企业的缘故,在技术引进方面反而麻烦了。
纯粹的购买技术,要在国资委、发改委或者国务院获得批准,是相对较难的。正因为如此,国企才常常采取购买设备附送技术的方案。
对中船来说,现在能获得分段造船法就不错了,连荣尚国都不好意思再说平地造船法的事,转而道:“正好我们的修船厂工时不多,我派200人过去学习。”
学习分段造船法,哪里用得着200人,这些技工就是给苏城的回馈了。
荣尚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大家也觉得理所应当。
总工麦文贵变的异常高兴,东问西问的,倒是没有让宴席冷场。
自始至终,詹志芳都没有说话,想来是受到了孙道孚或更多人的警告。
一名副部级官员,做到这个份上,也够憋屈了。
苏城只当他不存在,直到临走前才瞥了他一眼。
从詹志芳的眼里,能看到浓浓的不满,苏城只是一笑而过。现在的大华船业羽翼未丰,等到LNG船造出来,苏城有把握让他不敢正眼看自己。
不管是国企还是私企,工业产品就要用销量和占有率说话,比拼的就是技术和利润。
元旦过后,1993年正式宣告来临。
这一年的1月20日,美国总统克林顿宣誓就职,开启了美国最后的美好时代。同年,中国申请举办2000年奥运会失败,不得不将梦想延迟8年。
90年代的中国,蓬勃发展的私营经济,令许多人品尝到了富裕的味道,但并没有给国家的强大带来直接好处。军转民和国企下岗的浪潮,以大多数人想象之外的凶猛,扑面而来。改革的阵痛在某些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家庭永远的痛。
随着农历春节的临近。节前的奖金和年货,供货商的讨债,成了许多国企沉甸甸的负担,中船也不例外。
中船下属的工厂极多,不仅有船业相关的企业,还有多种经营的不相干企业,再加上学校、医院、研究院等附属单位,光是工资一项,就闹的孙道孚焦头烂额。在计划经济时代,扩张的规模越大,企业的威势就越强,但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下,这些不能赚钱或陷入亏损的企业,就变成了一种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孙道孚措手不及,一下子被埋入了文山会海中,直到1月将尽,才如梦初醒似的,调配人手,前往新加坡竞标。
说是如梦初醒,其实也是被赤字所逼的。
苏城与荣尚国在机场见面,就发现他愁眉苦脸的。
大华有自己的信息局,苏城知道,江南造船厂是将去年的利润给统计出来了。没赚到钱的还亏钱的财务单,哪个企业领导看了都要愁眉苦脸。
江南造船厂这么大的企业,一旦亏损就是几千万上亿元的,要是一醉解千愁的话,这些钱能换成茅台,把所有的中船领导给淹死,顺便帮忙洗干净衣服。
中船的麻烦,不是小小的大华所能解决的,未来几年,情况还会越变越遭,苏城只能暗叹一声。
上了飞机,眼瞅着升空了,荣尚国才有了说话的性质,却是面对苏城道:“苏董,咱们这一单,绝不能空手而归了。”
和前些天的随意比起来,荣尚国明显是憋着劲了。
苏城先是点点头,然后才问:“江南造船厂的目标是多少?”
“最少要4艘2万吨以上的大船。要是能竞到2万吨以下的船也行,拿去和其他公司换,或者自己做,都随您。”荣尚国这么说,自然是征求苏城的同意。
苏城手上不缺订单,而且,大华船业的规模和中船的规模也差的远了,他微微一笑,道:“就按你说的,小船交给他们好了。”
“多谢苏董。”荣尚国是真的感谢。别看中船持有的订单,还够1年多做的,但那里面能盈利的船并不是很多。国内混乱的商业环境,让国企无论是赚公家的钱,还是赚私人的钱都变的困难。许多船只的利润都逼近船厂的控制线,荣尚国只有找到高价的订单,配合着那些低价的订单,才能让整个工厂的生产活起来,如果全是低价订单,在垫资严重的船舶制造业,那就是濒临破产的节奏了。
一路无话,转机抵达新加坡,已是傍晚时分。
主持竞标的新加坡航运集团,派人将他们接到下榻的酒店,荣尚国立刻派人去调查,最终抵达的公司有多少家。
汇总而来的结果,却让他的脸色白了又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