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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短时间内连续两次回n镇, 沈惊蛰的心情完全不同, 跟第一次做梦一样压抑着悲伤不一样, 她这次出了火车站就开始东张西望。

“这里是不是以前的粮仓?”她肩上背着双肩包, 两手空空的看着身边两个男人大包小包的挤人群。

“记性不错。”江立夸她, 脑袋蹭过来让她帮忙把因为汗盖住额头的头发撩开。

“这地方拆的时候, 江立还写信去市政府抗议过。”沈宏峻扛着个行李箱一马当先, 一回头看这两人又开始腻歪,忍不住翻白眼,“公众场合, 你们俩能不能要点脸。”

沈惊蛰一巴掌推开人憎狗嫌的沈宏峻。

“你还去抗议过?”沈惊蛰语气奇怪,挑起了半边的眉毛,要笑不笑的样子。

“你们俩在粮仓里发生过什么?”嗅到八卦气息的沈宏峻乐颠颠的又凑回来。

“关你什么事!”沈惊蛰开始熟练的敲毛栗子, “我弟媳呢?”

“在帮你公婆做饭!”沈宏峻长手长脚, 跳开两三步远离沈惊蛰的魔爪,“不是我说, 我真的觉得你没有半点做人儿媳妇的样子。”

穿都不穿的好看点, 万年的黑色羽绒服。

“关你什么事!”一直不出声的江立用胳膊肘撞他。

两男人龇牙咧嘴的推搡了一会, 江立突然咧嘴嘿嘿笑。

“……你干吗?”沈宏峻觉得头皮发麻。

“我突然发现以后我是你法律意义上的姐夫。”江立笑得脸都快要开花了, 一双眼睛眯的再也看不见, 咧着大白牙肩膀直耸。

沈宏峻:“……”

沈惊蛰:“……”

***

曹香香这个人,沈惊蛰以前是见过几次并且打过交道的, 只是那时候她是小楠爸爸的同事,而曹香香明知道她是沈宏峻的姐姐却不能透露太多, 两人之间隔了一层客气。

不像现在这样, 一见面就已经是家人。

“回来啦?你们等等啊,再炒个墨鱼就能吃饭了。”她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在厨房门口晃了下就当作打招呼了,语气温柔,态度熟稔。

“拖鞋在鞋柜里,红的是惊蛰的,黑的是你的。”葛萍也拿着菜刀在厨房门口晃了下就不见了。

反倒是熟门熟路的沈宏峻领着两人去了书房,书房里一老一小,都皱着眉头冷着脸在下围棋。

“我儿子,沈涛。”沈宏峻拍拍小的那个的头,转头又指着江爸爸对着江立介绍,“这是你爸。”

……

当着江家长辈的面沈惊蛰也不好下死手,而且那个小孩看到她就咧嘴笑。

“姑姑。”十岁左右的孩子,扯着嗓子喊得贼甜,喊完一个又转头喊另外一个,“江立哥哥。”

……这什么辈分?

沈惊蛰都快被气笑了,看着皮这一下很开心的自家弟弟大笑着亲了下那孩子的脑门,江爸爸也笑着推开棋盘站起身,拍了拍沈惊蛰的肩膀,然后下巴指指江立:“你跟我进来。”

表情有些严肃。

父子两个人长得其实挺像,一样的单眼皮,身高都差不多,严肃起来五官也都会显得有些冷漠。

沈惊蛰多少有些忐忑,尤其江立进去后,沈宏峻这个皮猴子还在挤眉弄眼的跟他儿子击掌庆祝。

“没红包了。”沈惊蛰把拿出来的红包又忘包里一塞。

都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姑姑好凶。”沈涛收回爪子,讪讪的。

“这招你爸爸用了一辈子了,我早免疫了。”沈惊蛰下手一人一个毛栗子。

沈涛长得跟所有人都不像,因为他是很明显的混血儿。

眼睛是灰褐色的,五官立体,发色也不是纯黑,黑色偏红。

很漂亮的孩子,让人惊喜的是并没有因为坎坷的身世性格阴沉,反而皮实的跟江立和沈宏峻小时候一模一样。

一不留神就上房揭瓦。

“他爸要跟他聊什么?”沈惊蛰看着被两个毛栗子镇压后终于老实下来的一大一小熊孩子,一模一样的瞪大眼睛委屈兮兮的看着她,明明不同人种,居然有些像。

“我怎么知道,你男人快两年没回过家了。”沈宏峻伸手比了个二字,“反倒是我老婆,没事就过来看看他们,二老很喜欢沈涛。”

“跟你和江立小时候很像。”沈惊蛰没忍住,摸摸沈涛的头。

沈涛不认生,性格活泼爱笑长得又好看,一头卷毛再加上嫩生生的圆脸,笑起来蔫坏蔫坏的。

曹香香把孩子教的很好,就冲着这一点,沈宏峻娶老婆的眼光就不错。

江立和江爸爸在房间里也没有聊太久,葛萍扯着嗓子喊吃饭的时候,两人已经一前一后的走出房门,看脸色看不出什么,只是江立出来的时候偷偷的拉住了沈惊蛰的手。

手指头在她手心里抠了一下,趁着别人都没注意还晃了两下。

“怎么了?”沈惊蛰放慢脚步回头问他。

“没什么。”江立笑得眉眼舒展阳春白雪,“就是幸福。”

一家人热热闹闹团团圆圆,一张圆桌坐的满满的,未来还会更满。

他八年的辛苦寻找就是为了这一刻。

圆桌上菜堆叠的找不到下筷子的地方,餐具并不华丽,分给他的饭碗上面还有个小小的缺口。口味都是他熟悉无比的,沈惊蛰偷偷的背着他舀了一勺辣椒酱,和沈宏峻分着一人一半,跟宝贝似的。

他曾经跟他父母保证过,三十岁之前,由着他天南海北的找人,三十岁后如果没有找到人,他就安安心心的听从父母安排。

他提前了四年找到她,解决了少年时的噩梦,争取到了自己的完满。

做梦都要笑出声的完满。

但是不包括喝醉了酒的……完满。

江家父母年纪大了,吃饱了散完步就带着沈涛回房间睡觉,临走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叮嘱他们玩的开心。

“我们家隔音好,你们年轻人多疯一点没事,家里好久没那么热闹了。”葛萍说完不轻不重的瞟了江立一眼,“你不孝顺,你兄弟的老婆倒是帮你孝顺了。”

“嘿嘿嘿。”已经有些醉意的沈惊蛰咬着筷子傻笑。

“嗝!”曹香香叼着汤勺打了个酒嗝。

……

两个男人很有默契的伸手把自己女人手里的酒杯拿走,又很有默契的同时痛呼一声。

沈惊蛰是用拧的,曹香香是用咬的。

都护食。

区别只在于沈惊蛰拧完后撩起袖子准备公主抱江立回房,而曹香香咬完后红着脸埋到了沈宏峻的怀里。

“一样是酒疯,你姐姐为什么就那么清新脱俗。”江立躲得狼狈,只能把酒杯还给她然后把桌子上的酒瓶子都换成果汁瓶。

“毕竟她一直又当爹又当妈。”沈宏峻喝的也不少,把怀里的曹香香安顿到沙发上,对着江立指了指门外,“出去散散酒气?”

“有话跟我说?”江立父母住的小区都是独幢小洋房,过了元宵节还都清一色的挂着红灯笼,大晚上的走在路上都有些暖洋洋的带着喜庆。

“和香香结婚之前,我就知道我姐在x县做法医了,当时一直没跟你说。”沈宏峻低着头踹脚边的小石子,南方的正月正在倒春寒,他哆嗦着把身上夹克外套的拉链拉上,缩缩脖子。

江立没吭声,走在他身边也缩着脖子哈着白气。

“一方面我当时在干的事不能声张,另一方面……”他有些难以启齿。

“我知道。”江立接了下去,嘴角扬起了个自嘲的角度。

就像很多年前沈惊蛰的初恋学长一样,沈宏峻第一时间永远是站在沈惊蛰这一边的。

沈惊蛰没有主动找他,所以沈宏峻也绝对不会多事把她的行踪告诉他,因为他不知道沈惊蛰当时有没有男朋友,也不知道江立的出现会不会搅乱沈惊蛰的生活。

沈宏峻和沈惊蛰,始终都是亲姐弟,而他那时候,只是他的朋友。

这个立场,沈宏峻从小到大都没有动摇过。

“早就想跟你说的,只是一直开不了口。”沈宏峻也有些自嘲,男人之间总是自诩兄弟默契,偏偏这种疙瘩,他哪怕知道江立早就猜到了,也一直没鼓起勇气说。

别别扭扭的。

“你们两姐弟,始终都比我狠心。”江立接过沈宏峻踢过来的小石子,又狠狠的踢了回去。

“就好像我家境比你们好,父母比你们好,就一定不能跟你们混一辈子一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酒气,也带着些怒气,“惊蛰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沈宏峻顶住脚步,扭头看江立。

江立也停住脚步,抬头瞪他。

“人一辈子没有几个八年。”江立呵着白气,“你应该跟我道歉。”

“……说不出口。”沈宏峻哆嗦了一下,重复强调,“太矫情,说不出口。”

“……”江立冷着脸站着不动。

“妈的。”沈宏峻低头呢喃了一句,然后额头上被敲了一个毛栗子。

很熟悉的地方,沈惊蛰经常敲的地方,他曾经一度怀疑那块头骨已经陷下去的地方。

“……”沈宏峻捂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你姐夫。”江立施施然的转身,散步改成了小跑,“回去了回去了,冻死。”

“真要改口?”沈宏峻跟在后面问的很绝望。

“你欠我的。”江立不可一世。

“妈的,你怎么那么幼稚。”

“你第一天认识我?”

“妈的,记仇鬼。”

“叫姐夫!”

“……”

“快点!”

“……”

“不叫友尽!”

“……姐……夫……”

“嘿嘿嘿嘿嘿嘿。”

***

十二年前,n镇。

十九岁的沈惊蛰很烦,家里又一次知道了她打工的地方,在领工资前提前拿走了她的钱。

沈宏峻下个月要交补习班的钱,她拿着银行卡站在atm机面前发呆,钱不够,少了这个月工资后,哪怕她这个月不吃不喝都不够付补习班的钱。

那就只能这个月再加一份打工。

她咬着牙揉揉自己的脖子。

秋天了,正好是粮仓收粮的时候,只要肯出力气,给的工资按件计算,扛个十几天就能凑出补习费。

只是粮仓收工人的负责人手脚不太干净,每次看到她都会盯着她的胸看。

沈惊蛰又咬着牙揉揉脖子。

沈宏峻的补习班必须得去,不然他上了高中跟不上。

她去粮仓前把自己的胸部用布条裹紧,然后又挑了件宽松的衣服,对着镜子各种姿势都确定看不出任何曲线后,她在那位负责人一脸暧昧的笑容下扛起了米袋子。

五十斤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六毛。

为了避开那位负责人,她选择路线都是最远最偏的,两三天下来肩膀都肿了,但是这个月的伙食费终于攒了一半。

沈惊蛰低着头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多扛一袋米,六毛钱可以买个菜包。

两个菜包两袋米,三袋米就可以多买一瓶豆浆。

一天下来五十袋,三十块钱,十天之后沈宏峻的补习班费用就齐了。

肩膀这种东西,肿了自然会消下去。

眼前因为太累变得有些模糊,沈惊蛰停住喘了口气,胸口的布带子勒的她喘不过气,但是她仍然很开心的计算着一袋米可以买一个菜包的事。

“……你在干吗?”熟悉的少年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

沈惊蛰猛地抬头,果然看到个子已经开始蹿高的江立傻不愣登的站在她面前,单眼皮瞪的老大。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把宽大的上衣扯了扯,遮住通红一片的脖子。

“我陪我爸过来收米。”江家是最早下海做生意的那波人,他爸爸一直想儿子继承他的事业,所以经常带着江立熟悉战场。

“哦。”沈惊蛰扛起米,走了两步回头,“不许跟宏峻说,说了我掐死你。”

“……”江立抿嘴。

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眼睛,那么瘦小的一个女孩子,穿着麻布袋一样的衣服,扛着比她身体还大的大米,露出来的脖子红的跟烫伤了一样。

虽然她看起来并没有不开心。

“我来。”他闷头闷脑的过去,带着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怒意,扛走沈惊蛰身上的大米。

……

十五岁的少年,五十斤大米其实很重。

他用了点力,憋红了脸才扛到肩膀上,走路开始抖。

“……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添乱。”沈惊蛰想卸下他的大米又怕他闪着腰,在边上上蹿下跳。

“我借你钱。”江立放弃的很快,一袋大米直接丢到地上。

他觉得这事不应该是女人做的。

“……”沈惊蛰脸冷了下来。

“为了补习费么?我借你。”他倔强的站着,脚压着那袋大米,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我不要你的钱!”她最讨厌江立借她钱,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钱,最后还不是得和父母要。

江立的父母,教养那么好,永远笑眯眯的两个人。

她不想在他们面前丢脸。

“我不问我父母要,我自己存了钱。”江立死拽着她不放,生怕她不信,说的更具体一些,“压岁钱,我每年能拿到大几千。”

“……”沈惊蛰瞪他。

“而且是借的,你要还的,不是送的。”太了解沈惊蛰的江立又巴巴往上加条件。

“你这样搬会受伤,受伤了之后你连其他的打工钱都拿不到了。”他注意到沈惊蛰表情的松动,分析的更加头头是道。

十五岁的孩子,逻辑清晰的让她觉得讨厌。

“借我?”沈惊蛰咬着嘴唇。

江立使劲点头。

“你自己的钱?”她继续咬着嘴唇。

汗水从她的脸颊上滑下来,流在她的嘴唇上,鲜艳欲滴。

江立点头的动作更加激烈。

“我要两个月以后才能还你。”沈惊蛰低头算了下自己的收入,“三百块,两个月以后一次性还清。”

“……”江立眨眼。

“……干嘛?”沈惊蛰瞪他。

“你就为了三百块在这里搬大米?”他简直要疯。

“关你什么事!”沈惊蛰气乎乎的往外走。

“你去哪里。”走的那么快,他小跑步才能追上。

“我把胸口的东西卸了。”因为肩膀肿了,那布条勒得她快要窒息,现在松弛下来了,感觉更加明显。

“你帮我把风,有人来了说一声。”她干脆抓着江立站在粮仓角落里,自己躲在粮堆里。

“……你干嘛要缠这个东西。”江立更加闷闷不乐了,“你这样宏峻会气死。”

“这里的负责人色色的。”沈惊蛰在粮堆那边窸窸窣窣,语气很凶,“你跟沈宏峻说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江立嘀咕了一句,声音很轻,听起来很不满。

“你说什么?”沈惊蛰没听清。

“……我说。”江立声音大了点,“你们干脆住到我家算了,我爸妈再养两个也养得起,而且我也快长大了可以早点工作。”

“……”沈惊蛰被逗笑,拿着布条走出来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松了一大口气。

“我成年了,养什么养。”她笑嘻嘻的,“傻孩子。”

“那我娶你!”江立脑子一热。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刚才突然就看到松了布条后沈惊蛰拉衣服后的曲线。

然后就忘记了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被暴怒的沈惊蛰殴打的鬼哭狼嚎。

他第一次求婚。

在粮仓。

所以当政府规划要拆了粮仓建火车站的时候,他通宵写了抗议书。

那时候,他还没找到他的姑娘,通宵之后,眼睛都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