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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不想嫁他, 你想嫁给谁?”

容翡问道。

明朗被问的一愣,什么意思, 难道这事已成定局?联想容翡今日的沉郁, 她登时慌乱起来。

“没,皇上没同意。”容翡马上明了她心中所想,先安抚她。

明朗松了一口气。

容翡略一停顿, 道:“或者说, 不愿意嫁给二皇子,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你, 终归要嫁人的。”

明朗已放下碗筷, 没了吃饭的心思, 一阵晚风吹来, 烛火摇曳, 明朗在那摇摆不定的光明中怔怔看着容翡, 两人四目相对,眸光中映着彼此的面容。

这是不久前容姝儿也问过的问题。

你想嫁给谁。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那时心乱如麻,无暇多想, 此时心跳如鼓, 不知所思。

明朗只觉眼前似有一道迷雾, 缥缈雾气之后藏着一个答案。似远山青黛, 雾里看花, 不太真切, 又似清风明月, 雨后彩虹,呼之欲出。

“……不嫁。我不要嫁人。”

明朗说。

容翡不语。

明朗自己也知道这只是赌气的话,女孩儿大了, 总要嫁人的, 即便真的不嫁,说给他,也只是叫他为难而已。

明朗勉强笑了笑,道:“我,我还不急。”

明朗眼中映着烛光,两团小小的火苗像两颗星星般,尽管不开心,却依旧光华流转,美目动人。容翡凝视明朗双眼片刻,移开目光。

“嗯,不急。”容翡说:“放心,不会让你乱嫁。先吃饭吧。”

明朗完全不饿,却仍旧陪容翡吃了一碗,之后两人没再说起这个话题。此事便好似这般揭过了。

赵飞飞那日回去后便了无音信。直到三日后,方重新出现。

“倒了大霉,不知哪个天杀的,告诉了父皇我偷溜出来的事,本来求求父皇就能出来,结果又被多关了几日,还让人时时盯着我偷懒,这几日抄佛经抄的手都快断了。”

赵飞飞捧着手,咬牙切齿,那日在外偷听,虽被人发现,但她溜得快,宫人并未敢确定是她,而当日她跑来小容园,不过片刻功夫便返回宫中,更不大可能被发现,“待我查出那人是谁,定要剥了他的皮!”

明朗同情的帮赵飞飞揉了揉手腕。

从赵飞飞那里,明朗也再一次确定,二皇子求娶之事确被皇帝驳回。此事起的突然,结束的也十分迅速。

众人皆道虚惊一场,然则就像一阵风,在不为人知的湖面,悄悄刮起了一道涟漪。

此次三人元气大伤,心有余悸,暂且不敢到处乱跑,便终日都待在明朗院中。反正只要几人在一起,便有说不完的话,也有许多事可以做可以玩,又有明朗做的各种好吃的,日子倒也不难过。

赵飞飞每日早来晚归,有时晚上还干脆留宿,完全把这里当成了另外一个家,比在皇宫待的时间都要多。

一晃春假结束,马上要复学了,几人却都不再想去书院。

反正高馆所学都全在个人技艺上,这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且每个人喜好与擅长不一样,高馆无法□□导,许多人便都回家,自由学习。每月到高馆中报道一回,直到结业。

容静儿爱好女红,终日在家绣绣缝缝,偶尔过来与明朗几人待上半日。

明朗几人对琴棋书画都无特别喜好,尤其赵飞飞,好不容易熬到不用再学,立刻丢开书本,一个字都不想再看。明朗与容姝儿按部就班的学完,课业尚算优秀,虽无精进的想法,但书还是要读的,不可荒废。

于是每日早上,几人还是读一读书,读完书,再行其他。

“小朗,今天吃什么?”

初夏之际,阳光灿烂的刺眼,这个时节,百花盛放,万物茂盛,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而吃这件事,每人口味各异,也取决于跟谁吃。赵飞飞在宫中自然锦衣玉食,然而总是一个人吃饭,即便顿顿珍馐佳肴,也不过了了。跟好友们一起吃饭,即便粗茶淡饭,却津津有味。

何况明朗手艺颇佳,不比御膳房差,且看她做饭那过程,偶尔帮忙打打下手,更是一种享受。

容姝儿大抵亦是一样心态,几人常混在一起吃,顿顿吃的不像女孩子,日渐圆润。

春天的尾巴上,春笋亦到了尾声。街头偶遇老农深山挖来的鲜笋,明朗便买了些,这日做个腌笃鲜。

嫩黄的笋,切块与火腿腊肉,加点百叶,一起慢慢熬炖一个时辰,几种鲜味融合到一起,趁热喝上一碗,五脏六腑都熨帖到极致。

龙虾鱼类正是吃的时候,容姝儿爱吃清蒸虾,赵飞飞与她自己爱吃辣,明朗便清蒸与麻辣索性一样做了一份。

“好香!看来我们今日有口福了。”

门外声响,进来几人,赵鸿之打头,正是他说话。

“俗话说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快让我看看,今日小朗做了什么好吃的。”

赵鸿之熟稔的走向饭桌,一撩袍襟,毫不见外的坐下。

赵飞飞翻了个白眼:“什么来得巧,正是饭点,摆明蹭饭来。”

赵鸿之自出宫建府以后,行动自由许多,起先只是有事方登门,后来无事也常来走走。明朗本就不讨厌他,一来二去的,发现这三皇子私底下实在不像个皇子,没有架子不说,更常发表些诸如“阿翡,要不你来当皇帝吧,我辅佐你算了”“斗来斗去的,累死了,父皇就不能给个痛快话吗”“等我当了皇帝,我就……”等等惊世骇俗的言论。

明朗初时吓的半死,后来便见怪不怪了,知道他终究有分寸,在外人面前,还是得体谦和的皇子。因为这份真性情,明朗有时觉得赵鸿之就像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也像一位邻家哥哥般。

赵鸿之来容府蹭饭亦不是一回两回了。

明朗笑问:“还没吃吗?”

“还没呢。”赵鸿之答道:“在附近办完事,下午空了,正饿着,不想去酒楼,便想着干脆回来这边吃得了。正好正好,赶上了。”

容翡跟着进来,瞧一瞧桌子,道:“叫厨房再加几个菜,还有客。”

说着便侧身,招呼外头的人进来。

明朗忙起身,只见门口出现两人,却是四皇子赵晏之与他的侧妃婉柔。

“打扰,我们又不请自来了。”赵晏之笑道。

明朗十分惊喜,忙道:“来的正好,好久没见到你们了。”

容殊儿与赵飞飞亦十分高兴,一个叫婉柔姐姐,一个叫皇嫂,纷纷招呼婉柔过去坐。

四皇子赵晏之,天生脚疾,行走不便,母妃早逝,十八岁封平王,赐平王府。他注定与皇位无缘,也无心争权,只安心低调做他的闲散王爷。

一次偶然,明朗几人碰见婉柔,经赵飞飞介绍相识。婉柔性格温柔大方,与明朗容殊儿十分投缘,一见如故,赵晏之见此,便逐渐与容府多了来往。

今日赵晏之陪婉柔出来买胭脂,正巧碰上赵鸿之与容翡,想着婉柔许久未见明朗几人了,便一同过来了。

于是乎三人的饭桌变成七人之食。

“上壶小酒。”

赵鸿之吩咐道。本朝许多人喜欢午后小酌,赵鸿之与容翡一则没这个时间,二则克己自律,很少这般,但今日下午无事,又难得碰上赵晏之,兴之所至,想要来上一杯。

绿水等人一番忙碌,吩咐厨房赶紧加菜,另置了一张桌子,摆上碗筷,端上小酒。

明朗将虾子匀出一道,又就小厨房里的现菜,做了个冷切羊肉,凉拌蔬菜拼盘,一道卤鸭,外加一道鲈鱼脍,皆宜下酒。

容府厨房那边又加了几盘菜肴,桌上一时满满当当,倒也丰盛。

侧院前两年重新修葺过,为便于采光,正院所有房门换成了推拉门。是时绿水等人将房门全数拉开,登时一室明亮。

正值当午,阳光铺天盖地洒下,院中明媚灿烂,偶有蝉鸣鸟叫,和风吹拂,众人身坐堂中,面前美食在案,远目而望则视野开阔,天边云卷云舒,只觉心旷神怡,说不出的怡然舒心。

容翡示意,与赵鸿之赵晏之入座。另一边,明朗几人也拉着婉柔落坐。

“偌大上安城,还是这里最好。”

赵鸿之忽感叹道。

此乃有感而发,他往年居于宫中,个中滋味自不必说,后来有了自己的王府,仍旧无数牵扯纠葛,处处充满着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时时刻刻谨言慎行,步步为营。

小容园这方侧院,或是容翡的有意为之,又或是侧院主人的天性使然,这里仿佛终日沐浴在阳光中,没有争斗与心机,唯有快乐与宁静。每每走进这里,便宛如走进一个世外桃源,一个让人身心放松的小世界。

就连院里的仆役们,也个个精神饱满,喜庆洋洋,让人一见之下便心中愉悦。明朗更笑妍如花,眉上似不染世间尘埃,双目如星,望之便使人忘忧。

难怪容翡近年来下朝后便急着回家。

“的确不错。我与婉柔也十分喜欢这里。”

赵晏之点头赞同。

容翡微微一笑,道:“两位请。”

赵鸿之赵晏之虽是皇子,到了容府,终究容翡是主人,得了招呼,方一同举筷端杯。

那边明朗也招呼几人动筷。

几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明朗注意到婉柔没怎么吃虾,还道她不喜欢,正要问是否吃得惯,却见那边赵晏之让小厮端过来一只碗,里头是剥好的虾肉。

“哎哟,皇兄——”

赵飞飞拖长声调:“我也要吃剥好的虾。”

赵晏之笑道:“你嫂子不会剥虾。”

赵飞飞:“我也不会……”

赵晏之道:“别闹……真要吃,便跟你嫂子一块吃,吃完我再剥。”

婉柔面颊微红,将碗推至赵飞飞面前,“你吃吧。”又转头对赵晏之道:“你别剥了,我不吃了。”

赵晏之道:“你吃你的,别管她。”

婉柔颇有点不好意思,赵晏之却十分坦然,毫不避讳对婉柔的袒护,宛若在自己家中一样,习惯而自若的继续为婉柔剥虾。

明朗眼珠在婉柔与赵晏之身上转来转去。

这两人的事,明朗略知一二。

婉柔早先只是赵晏之身边的宫女,自入宫起,便一直随侍在赵晏之身旁。赵晏之母妃早逝,在宫中可谓无权无势,落魄皇子之处境可想而知,早些年暗中颇吃了些苦。便是婉柔陪他度过那些黯淡时光。

待到成人,赵晏之便奏请皇帝,跪了一日一夜,终娶得婉柔,立为侧妃。

“早晚会成为正妃。”赵飞飞曾道:“即便不能,想必他们两人也不在乎的。四哥反正也不会再有旁的人。”

赵飞飞眼高于顶,却对赵晏之婉柔颇为尊重,私心里更将婉柔视作阿嫂。缘因这二人的勇气与感情。

明朗从前听这些事时,只当做轶事佳话来听,感慨而钦佩。如今心中隐隐有了些不明所以的念头后,再听这些事,便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赵晏之身形偏瘦,相貌与容翡赵鸿之相比,算不上英俊,又有脚疾,而婉柔亦不过容貌清秀,中等之姿,抛开身份,两人看似与千千万万普通人无异。然而两人一个温和悠然,一个善解人意,在一起时的那种知足,幸福之感,却让两人显得格外不同。

两人已成婚好几年,到如今,仍如初陷情河中的少年少女般。便是在外应酬,与人说着话,也会不时看一看对方,眼角余光时刻留意着对方。

那满溢的情意使得二人眉眼异样动人,叫旁人看的心生羡慕,如同吃了蜜。

“四弟与四弟妹真叫人好生倾羡。”赵鸿之感叹道。他与家中妾室也算和睦融洽,却未有这般的恩爱情深。

赵晏之满足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我与婉柔十一岁相识,相伴五载,结发三年,往后余生,还有许多年。这一生,算没白活。”

十一岁吗?明朗听到这句,心里一动。她想起十一岁入容府,第一次见到容翡,那情景恍如昨天般。

一晃便也快五年了。

“你们这便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吧。”这边赵飞飞促狭道,非要婉柔讲讲两人的事。

婉柔隐隐羞涩,却不忸怩,含笑与几个女孩儿低语:“小时不懂,并未有什么心思。只是朝夕相处,不知不觉的,心里眼里便都是这个人了。要说究竟何时起的心思,倒真不清楚。”

“哦---”

婉柔笑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婚姻之事,若能两情相悦,方是最好的。”

赵晏之隔桌附和道:“正是如此。”

“哦---我的眼睛!好痛!”

赵飞飞起哄,众人都笑起来。

明朗也笑,却有点心不在焉。

二皇子的事表面过去了,却在她心底留下一道投影。

她总要嫁人的。

或者说,她总要离开的。

这是明朗一直知道,这些年里却有意无意忽略掉的东西。如今长大,终要面对。

明府自然不愿意再回,明朗曾经与安嬷嬷打算过,待长大,便与安嬷嬷回扁州去。在童年的家乡,陪伴祖母之魂,嫁人或守着铺子田地,偏安一隅,安稳度日。

然而如今,这个念头却日渐寡淡。

她想要继续留在上安……但留在这里做什么,以何种身份留下?她已经长大,不可能像小时候那般,撒撒娇,耍耍赖,以冲喜娘子的身份继续待着。

更重要的是,容翡也终究会娶妻成家。

不是现在,但终有一日,一定会。

明朗想到这点,便心中慌乱,只觉从未有过的不安。

容翡会娶谁,娶什么样的人?

……

明朗看见赵晏之与婉柔二人,那种朝夕相处水到渠成的爱意是让人钦羡的。

如果自己要走,容翡会舍不得吗?也许会,即便与只小狗相处多年,也是有感情的。但大概也仅限于此吧。他曾说过她是救命恩人,他对自己的好,一则出于恩情,一则修养使然罢,在他心里,她顶多算个小妹妹罢……

赵晏之与婉柔二人仿佛朝明朗打开了一扇门,那门后,有明朗追寻的那个模糊的答案.

……若能像他们那样……

明朗心中咚咚跳,情不自禁朝容翡看去。

容翡拈着只酒杯,目光在赵晏之与婉柔身上不经意般望去,一贯清冷的眸子中若有所思。忽有所感,转眼看去,与明朗对视。

二人眼神在众人喧闹中倏然一碰,各自一怔,旋即飞快转开。

“咦,小朗,你怎么脸红了?”

容殊儿笑嘻嘻道。

“这打趣婉柔姐姐呢,你脸红个什么?难不成你……”

明朗面颊发烫,慌忙夹了只虾子塞进容殊儿口中,让她赶紧吃吧吃吧别说话。

容翡忽咳嗽了一声。

“哟,阿翡,怎忽然喝这么急?”

赵鸿之哈哈一笑:“莫非见我四弟四弟妹伉俪情深,你这顽石也终于动了凡心……”

容翡用一杯酒堵住了赵鸿之的嘴。

赵鸿之乐呵呵喝完,眉头一扬,见容殊儿两只眼睛在容翡与明朗之间滴溜溜打转,不禁一笑。

容殊儿察觉到赵鸿之的目光,回以会心一笑。

天渐渐热起来,蝉鸣蛙叫,盛夏来临。

这一年夏天,发生了一件让明朗十分高兴又十分糟心的事。

容夫人回来了,带着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