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孤锦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狗, 一条眼睛都还不能好好睁开的小奶狗。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裴孤锦记得自己明明是陪桑桑去了寺庙还愿,而桑桑因为最近被他纠缠怕了, 定要在庙中住几夜躲他。他憋了两晚上, 实在憋不住,闹了她一回。桑桑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房……
难道是因为他对神佛太不敬, 所以才被变成了狗吗?这可得如何变回去?
裴孤锦想不到办法, 决定先去找宋云桑。天都亮了,桑桑没看到他, 一定会担心。虽然他现在还是一条连眼睛都不能好好睁开的小奶狗, 但他相信, 就凭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毅力与坚定, 就凭他对桑桑的爱, 他一定可以迈着小软腿找到桑桑, 并且让桑桑认出他!
裴孤锦努力睁眼,视线渐渐清晰。他看到了一窝狗崽子,足有五条, 它们正围着一只大母狗喝奶。母狗一身黑毛, 裴孤锦莫名觉得它的样子有些熟悉……像前世他送给桑桑的那只小狗崽。
这念头在裴孤锦脑中一闪而过, 便被他抛开。母狗长啥样不重要, 重要的是, 裴大人现下要实现他狗生的第一次站立。
操控狗腿实在不如操控人腿熟练, 裴孤锦努力半天, 好容易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往窝外行,经过母狗时,母狗暼他一眼, 一爪子把他打趴了。
裴小狗被母狗呼噜到了自己身旁。母狗用一种“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乖”的眼神看他, 裴孤锦挣扎着试图摆脱母狗的桎梏……未遂。
出师未捷,裴孤锦趴平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就不信这母狗不放爪。果然,母狗压了他一阵,估摸着是觉得他老实了,松了爪子。裴孤锦得逞站起,嫌弃抖了抖身体,继续朝门外行。
这回,母狗没再阻止他离开。它斜睨着他,大约觉得他迟早会走不动回来。裴孤锦成功走出了一尺,两尺……七尺!
裴孤锦啪叽趴在了地上——太累了!这小狗崽也太体弱了吧!
他心中焦急,怕桑桑看不到他会慌,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啊!夫人,那只黄毛的怎么跑出来了?”
裴孤锦心中一喜:这是秋眠的声音!她唤的夫人,定是宋云桑!
这可真是太好了!果然他和桑桑的缘分,便是变成狗了也斩不断呢!
裴孤锦迅速站起,不让宋云桑看到自己虚弱的模样。晨光之中,一个女子身姿款款行了过来,不施粉黛不配珠翠,却也难掩她容颜之美——正是宋云桑。
裴孤锦呆住了。倒不是因为宋云桑今日格外美,美得将他都惊呆了,而是……这个宋云桑,怎么,年纪更大?
他的桑桑明明才十八岁,一张脸水嫩嫩的,在他面前总是个孩子模样。可这个宋云桑,虽然容颜未老,可气度已变。她的身上,有了一种苦难过后才会见到的倦怠。
宋云桑行到裴孤锦身旁,蹲下:“小东西,”她的声音亦是种历尽千帆的平缓柔和:“怎么跑到外面了?”
她朝着他伸手。裴孤锦心思电转,一个侧翻躲过!这个角度,他清晰看见女子的纤纤玉手上,有一块淡淡的伤疤!
裴孤锦心中惊涛骇浪!其实见到宋云桑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来到了许多年后。可桑桑这气质却让他不得不往另一个方面想:他可能穿回了前世!这烫伤证明了他的猜想。前世,宋云桑某次与他争执后,心烦意乱不慎烫伤了手,手背上留下了这块伤疤。
他回来前世了!还变成了一条小奶狗!裴孤锦定在那,一时无法消化。宋云桑便见小奶狗一个侧翻直直躺倒,然后僵直举着四肢,再也不动了。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轻柔抱起裴孤锦,行到母狗身旁:“小东西,要喝奶哦,喝奶才可以长大。”
裴孤锦被放在了母狗腹下。母狗给了他一个“我就说你得回来”的眼神,一旁的狗兄弟则是嫌弃蹬了蹬腿。宋云桑还托着他屁股,将他往前送了送。裴孤锦看着眼前的东西,头皮发麻。他毅然决然转身,小软腿颠颠几步,一下趴在了宋云桑的绣花鞋上!
宋云桑几次强逼小奶狗喝奶不果,小奶狗都是趴回她鞋上。无法之下,她只得抱着小奶狗一起去吃早餐。裴孤锦出了那房间,才发现原来他就在裴府,那狗窝就在裴府后院的柴房。
宋云桑竟然还住在裴府。裴孤锦仰头看她,心情复杂。这也是他的桑桑。看她的模样,如今应是二十八、九岁,也就是他死后五六年。他死时,圣上便已性命垂危,现下定是早已驾崩。二皇子尹思觉应该已经登基为帝,而宋云桑却还住在裴府……
有两个可能:一,宋云桑想办法保护了自己,没有落入尹思觉的魔掌;二……尹思觉得逞了,却只将她当成外室,没将她接进宫中。
想到第二种可能,裴孤锦便觉一口恶气闷在心口,只恨自己现下是一条狗,没法拿剑刺杀了狗皇帝。他郁愤间,宋云桑到了厅堂。阿佟在准备早餐,见到宋云桑抱着条狗崽进来,皱了皱眉:“夫人,你怎么带着条小狗过来了?”
宋云桑将裴孤锦放在餐桌上:“它不肯喝奶,我试试给他吃点其他的。”
阿佟瞪着裴孤锦,看他不顺眼:“不肯喝奶?给它惯的,饿一餐就好!”
小奶狗耳朵动了动,也瞪阿佟一眼。宋云桑惊讶道:“阿佟,它刚刚是不是瞪你了?”她摸了摸小奶狗:“它本来就比其他小狗弱,我怕饿一餐它就死了。”她的声音低了些:“这是灵芝生的宝宝。灵芝是阿锦送我的,它便也算是阿锦留给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将他们都照顾好。”
房中一时安静,秋眠与阿佟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阿佟大声道:“好吧好吧,就夫人你心软,我去给它弄碗羊奶来。”
裴孤锦其实是嫌弃羊奶的,他做人时,就觉得羊奶太骚。可做狗显然不能太挑剔。裴孤锦想起自己今早的七尺旅行,努力将羊奶都喝了干净。宋云桑也吃完了,阿佟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夫人,该喝药了。”
裴孤锦敏锐转头看去:喝药?桑桑生病了吗?是又不小心染了风寒?
宋云桑看那黑乎乎的药汁,和阿佟打商量:“阿佟,今天开始就不喝了吧,最近我也没发病啊。”
阿佟竟然意外强势:“不行,必须喝,喝到御医说可以停才行。不然你头疼起来,可就难受了!”
竟然还是陈年的老毛病?!裴孤锦立时担忧起来。前世他没发现,今生才知道宋云桑原来娇气得连药都不愿喝,每每喝药,还得他哄上老半天。现下没了他,宋云桑还会乖乖喝药吗?
宋云桑果然不想喝,她仰头看阿佟:“好苦啊。”
阿佟便去端来了一碟桂花糕:“喝完吃个糕压一压。”
宋云桑软绵绵道:“我今天不想吃桂花糕,我想吃蜜饯。”
阿佟这些年,估计也被宋云桑折腾得没脾气了:“好吧好吧,我去给你拿点蜜饯。”
她转身出了房间。宋云桑看到她的背影消失,立刻站起,趁屋中没人,将那药汁全倒去了一旁的盆栽里。然后她坐回桌边,熟练抿了抿药碗,唇边便沾染上了黑乎乎的药汁。
裴孤锦:“!!”
正巧阿佟回来了,宋云桑便假装自己刚喝完药,朝她伸手:“快,好苦。”
阿佟赶紧将蜜饯递给她,丝毫没发现宋云桑的小秘密。裴孤锦大怒:“她没喝药!你看下盆栽啊!”
小奶狗汪呜汪呜叫了两声,阿佟理都不理。倒是宋云桑听见了,将他抱起:“是不是想你娘亲和兄弟了?我送你回去。”
不!他不回去!他要留下来揭穿宋云桑的诡计!可任他雄心壮志,现下却挣不开宋云桑的手。宋云桑抱着他朝柴房行,裴孤锦郁闷趴在她怀里,却远远见到一个熟悉的人行了过来,赫然是宋云衡。
几年不见,宋云衡都长成青年模样了。他大步行上前:“姐姐!太后娘娘说又给你找了几本琴曲集,让我给你捎过来。”
太后娘娘?裴孤锦狐疑看向宋云衡,不明白他口中太后娘娘是谁,又为什么会给宋云桑送东西。二皇子的母妃已经过世了,难道是圣上的其他娘娘做了太后?那这娘娘为何要照拂宋云桑?难道……尹思觉现下还装得风度翩翩,人模狗样追求宋云桑?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很快被裴孤锦否决了。他了解尹思觉,这个男人只有在必须隐忍之时才会伪装。他若是成了皇帝,天下尽在掌控中,不可能还温柔对待宋云桑。
裴孤锦百思不得其解。所幸,宋云桑的下一句话解答了他的疑惑:“好,替我谢谢思妍。”
……思妍?!黄思妍成了太后娘娘?那,当今皇上岂不是她和太子的孩子?
尹思觉竟然失败了?!当年太子殿下被软禁时,就被尹思觉下了慢性.毒药,后来虽然解了毒,但身体状况自此一落千丈。近几年,太子殿下几次走到生死边缘,尹思觉见他和圣上都快死了,自觉胜券在握,这才会狡兔死走狗烹,杀了裴孤锦。
所以他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尹思觉竟然被拉了下马?可不管发生了什么,这实在是个好消息!桑桑没有落入尹思觉的魔掌!且黄思妍是太后,桑桑这一世定会平平安安。裴孤锦心头的大石去了大半,却见到宋云衡转头朝着身后招手:“程锐兄!你还站在那干吗?!”
宋云桑身体微僵。她低低斥道:“云衡,你怎么又带他过来了?”
宋云衡无辜道:“他太想见你了,一直纠缠我,我也没办法啊。”他劝道:“姐姐,姐夫都过世七年了,你也总该为自己想想。程锐兄对你一片痴心,愿意迎娶你为正妻,一辈子只要你一个。之前你说他年纪轻不定性,不肯接受他,那便算了。现下三年过去了,他还对你倾慕不改,你总该给他次机会……”
他的话顿住,没再说下去,因为那位程锐已经大步行到了两人身前。裴孤锦探头看去,竟然见到了一年岁与宋云衡差不多的小年轻,风姿俊朗,意气风发。
程锐朝着宋云桑笑,少年人的欢喜都写在脸上:“姐姐!”
宋云衡便招呼了句:“姐姐,我去帮你把这琴谱放起来,你和程锐兄慢慢聊。”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徒留宋云桑抱着裴小狗,沉默立在那里。她不说话,那程锐也只是欢喜傻笑,然后他看到了宋云桑怀中的小奶狗,找到了话题:“姐姐,这是灵芝生的狗崽吗?好可爱!”
他伸手去摸,裴孤锦冷眼看他,然后……狠狠一口咬住了他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