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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

宗祯虽然走了, 昨日特地做好带来的点心,全都留了下来,装了满满三个食盒。

姬昭躺在床上, 懒懒不想动,外面的雨依旧在下, 他听着雨声,心情更不好, 尘星见早到了往常醒的时候, 他却始终不曾叫人, 小心翼翼地撩开帐子看了眼, 才知道他醒了。

尘星看在眼里也很心疼,起了几个话头,见他们郎君都没搭话,他又试探着说:“那位郎君夜里走后,倒是留下三盒的点心, 说是特地为你做的。”

“真的?!”姬昭眼睛一亮, 终于开口了,“拿来看看!”

尘星赶紧叫人拿进来, 三个食盒全都打开给他看, 姬昭撑着床板坐起身, 看食盒里的点心,有做成荷花形状的红豆千层糕,有闪着琥珀色光泽的蜜三刀, 还有直接做成桃子形状的糕点,他猜测应该是包子, 尘星说道:“还有几盒生的小饺子与馄饨, 都放在冰窖里, 等您吃了,我们再煮。”

“快煮快煮!”

“好嘞!”尘星叫人去准备,他则拿来牙粉与漱口水给姬昭,姬昭洗漱过,也顾不得下床穿衣,喝了半盏温水,坐在床上先拿了那个桃子到手里,咬了一口,才发现不是包子。

外面那层冰冰凉凉,姬昭也不知是什么食材,口感与记忆里只吃过一次的麻薯很像,应当是掺了桃汁,有股桃子清香,咬开个口,里头还有桃肉,姬昭几口就吃掉一个,他再吃蜜三刀,软糯软糯的,极有嚼劲,外头还滚了一层芝麻,又甜又香,姬昭笑:“都好吃!”

他将每样都尝过,煮好的小饺子与馄饨送来,他又分别吃了几个。

殷鸣、尘星看得差点要喜极而泣,这么多天来,可算是好好吃了一次饭!!

用完早膳,姬昭站着消食,顺便给哥哥写信。

虽然再次不辞而别,姬昭有点生气,但是看在他带来的东西都这么好吃的份上,他可以勉强原谅他一下。

宗祯的马车刚进城门不久,便“收到”姬昭的信。

他本在闭目养神,看了姬昭的信,看到最后姬昭说下次不可以再这样,否则他就要真的生气了,不由淡淡露出一个笑容。

兴许是昨夜在廊下吹了那么久山风的缘故,淋雨,又被姬昭一顿折腾,宗祯还是生病了,从庄子里出来,上了车便觉得身子疲累,回到东宫,他的头便极为沉重,他也没叫人声张,只叫熟悉的罗御医过来,摸脉确定只是受了风寒,喝过药之后,药效发作,他昏昏欲睡。

回来的路上,他便叫陈克业去捉那些个暗中瞎传谣言的人,什么人都有,宗祯交代他抓最关键的那几个,几乎都是文、余两家的人,宗祯原本没打算用这招,毕竟这不是最佳的法子,也不是最佳时期,不过他如今已然看不得姬昭被脏水抹黑。

这会儿,陈克业还未回来,他撑着不睡,到底是没撑过药效。

他叮嘱保庆,陈克业回来立即叫醒他,保庆应下。

帐子都放下了,他又叫人过来,吩咐道:“给驸马做点心的人,赏。”

“是,小的这就去。”保庆应下。

他又道:“明日便叫他去驸马那儿当差吧,私下里办,别叫人知道,也记得叫他别说漏了嘴。”

保庆愣了愣,再度应下。

太子殿下睡了,殿里不留人,他睡眠浅,一点响动都听不得。

那个厨子是东宫厨房里的人,不是御膳房的,悄悄送出去倒也容易,只是对方到底是太监,保庆千叮咛万嘱咐叫他记得别露出破绽,办完事回来,程深站在寝殿外的廊下守着,瞧见他,问道:“好了?”

“明天将人送去就成。”

“叫他嘴上小心些。”

“我还用你说?”保庆翻他一个白眼。

程深也不气,说道:“我们殿下,对驸马那是越来越——”

却也说不出个下文来了,保庆本想接着说,发现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总之驸马在他们殿下那里是越来越重要了,他们有时也会好奇,殿下自己察觉得到这些吗?

睡到下午,宗祯才起身,风寒也彻底开始发作,嗓子哑而疼,并又开始咳嗽,他看着天色,愠怒道:“怎没人叫我?什么时辰了,陈克业呢?!”

保庆上前来,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道:“殿下您别急!您睡着的时候,出了件事!”

宗祯边咳,边听程深一一汇报:“他们在御街上跪了两个多时辰,许多百姓围看呢,后来文相派人来要将他们都轰走,差点都起了冲突。”

这说的是,他睡着不久后,就有十来位各大书院的学生联名来皇宫门口为驸马抱不平来了。

“咳咳咳——”宗祯咳得厉害,喝了几口茶,“继续说。”

“那些可都是读书人,来的又都是嘴皮子利索的,不乏名门之后,看到禁军也不怕的,禁军也不能在宫门口对这些人动手啊,便好言相劝,说宫门口不是做这些事的地方,赶紧回去吧。

那些人便很生气,说驸马堪为天下少年人之表率,却被人污蔑至此,不上皇宫门口说,又上哪里说理去,他们就是要说给陛下听的,要为读书人正名,不然以后谁死了,都是他们这些有才之士下的手?有才还有罪了?他们可真是敢说啊!他们更是要求进去面见陛下。”

“咳咳咳,咳咳咳……”

保庆赶紧上前,再给他茶盏,宗祯又喝了几口:“之后呢。”

“差点就要动手的时候,我们陛下就发话了,还真把这十来个人给叫进去,此时还在说着话呢,宫门口御街上全是人,乌压压一片,有抱不平的,更多是看热闹的,不好赶,却又不能不拦着,陈大人一出现就被他们给硬拉过去帮忙,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宫门口到现在还乱糟糟着,都在等消息。”外头走来小太监,程深回头看了眼,拿过他手中的药碗,“殿下,药来了,您先喝药。”

宗祯接过药碗,他不防有人先出手帮忙了。既然是读书人出面,肯定是殷老太爷在后安排的,难怪殷老太爷先回城了。说来也奇怪,哪怕是几个月前,若是知道这些读书人又拧成一股绳,他必要提防与担忧,上辈子姬昭就从士林里借了不少力。

此时,他却觉得这些人做得好,甚至生出感激,殷老太爷也当真是对姬昭这个外孙好。

宗谚仰头,一口喝尽苦药,又喝了半盏的茶散了散药味,他再问:“父皇跟他们说话时,可有旁的人在?”

“似乎是没有,陛下是直接将人叫到延福殿的,文相他们也没进去,咱们也打听不出来陛下说了什么。”

“文余二位宰相人在哪儿?”

“在勤政殿呢。”

这些官员在各个府衙里都有自己的屋子,但他们身份特殊,皇帝常要召他们面见,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宫里办差,勤政殿便是他们办差的场所。

“知道了。”既如此,宗祯已经想好怎么给这次的事情定性,背锅的人选也已有。

宗祯给姬昭送去的厨子还没到,山上庄子倒是先迎来一位客人。

秦文也是常与姬昭来往的,门房的人都认得他,见他过来,有些犹豫,不知是要赶走,还是进去汇报。

经过这些天的事,秦文面色憔悴,他声音暗哑,略带歉意地请门房进去帮他通传一声。

好歹也是大家公子,门房怪不好意思地,转身跑进去通传,被尘星给骂了一通:“见什么见啊!没有良心的人,叫他滚!你也有点眼色,别什么香的臭的人都往里报!”

门房被骂了一通,垂头丧气地跑了,秦文却不愿意走,站在门外等。

尘星知道后,再暗骂,这是效仿他们郎君吗!

后来是殷鸣巡视庄子时,发现他还在门口,过来跟姬昭说了声。

姬昭坐在河边钓鱼,实际上就是打发时间,那些鲤鱼每天好吃好喝,根本对他的鱼饵没有半点兴趣,钓了半天也没上来一条。听说秦文过来找他,姬昭思考半晌,直到鱼竿突然吃重,尘星惊呼:“有鱼上钩了!!郎君!”

姬昭才急急回神,慌忙收杆,还真的钓上条红色的鲤鱼!

他脸上泛出笑意,叫他们找个缸养着,回身告诉殷鸣:“请他过来吧,我就在园子里见他。”

“好。”

秦文是上门来道歉的,他的脸通红,满身局促,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姬昭叹气,叫尘星也给他拿根鱼竿:“有话就说吧。”

“对,对不起!”秦文的脸憋得更红,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姬昭听了,眉头皱得更紧,秦文急急解释道:“自从我家出事以来,祖父便吩咐将家里的门都关了,不接待任何上门的人,不许任何人透任何话出去。这些天家里事情太多,你上门被门房怠慢,我也是今日才知道,都是我不对,昭兄千万别恼了我!”

“就算如此,那天,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好久,你也不知吗,门口围了那么多的人。”

“那天我三婶回来,太子也亲自到了家中——”

“太子那天在你家?!”

秦文点头:“是!太子殿下亲自过来祭奠我三婶,因为太子殿下在,才不敢放任何人进来。我三婶家的孩子,最大的也才十岁,三叔又在梓州,很多事宜只能我和几位哥哥帮忙,我实在是忙过了头。那天,太子走后,我便继续去忙丧事,当真不知昭兄你就在我家门口。”

姬昭无奈叹气:“好吧。即便你对我一如从前,你们家人肯定都真以为是我要杀你叔父,我是傻子吗?要去杀你叔父?”

秦文羞愧道:“都是府里下人不懂事,我已经训斥过了!”

姬昭还是不大痛快:“你既然忙,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三婶已经入土为安。”

姬昭回头看秦文,见他情绪低落,到底伸手拍拍他:“坐下来一起钓鱼吧。”

“昭兄,你可还生我的气?”

“有什么好气的。”姬昭看着水面,人家都解释清楚了,自然没有什么好继续生气的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也是经过这件事,他清楚地明白,他很看重秦文,也看重宗谚,他们都是他的朋友,但他们仅仅是他的朋友。

他的真实情绪,永远只会告诉一个人。

想到那个人,姬昭的嘴角不由翘了翘,观察着他的秦文大松一口气。

事情既然说清楚了,姬昭便问了些其他的事,说着说着,说到秦文的妹妹,秦文愁道:“本来七月,我妹妹就要入宫的,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

姬昭懂了,过世的是婶娘,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太子不在乎,作为侄女的秦五娘守一个月的孝,七月正好进宫。可若是宫里在乎,守个一年两年也是有的。

“小时候,我母亲随我父亲在外任上,我跟妹妹太小,养在金陵,婶娘极为关照我们兄妹俩。”秦文忧愁说着这些。

若是以前,他倒可以进宫帮秦文问问太子,眼下是不成了,他们俩闹得翻得不能更翻了,他也有些心灰意冷的,懒得多管闲事。

下午,秦文就走了,他还要回去继续守孝。

走前,他还宽慰姬昭:“昭兄你放心,事情终究会水落石出,大家都知道与你无关的,我此番回去也会跟亲朋好友们说清楚这件事,我们全家都相信你。”

姬昭耸耸肩:“但愿。”

其实叫他说,一直都被人误会也没什么不好,想必他也就能一直住在山上了。

送走秦文,天黑之前,庄子又迎来位客人,福宸公主来了。

福宸公主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刚回来时,她一心是想着尽可能地支持姬昭将来登基,凡事只要她能做到,都给姬昭方便,如今据当时也已有十个月,姬昭明显就是于皇位一点想法也没有,甚至成天都往山上跑,恨不得离这些事情更远一些。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姬昭可是天天泡在白鹿书院,交了一堆朋友,留下不少诗词佳作,名声极盛,是个就连凉国人都知道的大才子。

她每天都在想,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她变了,与姬昭交好,姬昭也变了,这辈子不会再登基了吗?

与此同时,皇兄也变了,虽说哥哥并不会样样事情都告诉她,却也并不瞒她,她大约知道哥哥的心思。

于是她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害怕自己多做一件事,就多一份危险,反而误事,这些天来,索性什么也不做,就看着。

这次姬昭的事,她看着干着急,她知道驸马与哥哥的关系越来越差,她更不敢动。

父皇叫驸马避到山上来,她还松了口气,不论怎么说,这辈子的姬昭,她是很喜欢的,自然,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听闻有人替驸马出头,还被父皇叫到宫里去问话,福宸公主便知道,不论这事到底是谁干的,父皇要替驸马洗脏水了,她赶紧就往山上来了,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姬昭。

福宸公主出门,自是会告知宫里,宗祯知道她去了山里,忽又再度想到那日姬昭帮福宸扶花钗,他想,福宸过去了,姬昭想必很高兴吧。

会比那天见到他还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