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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九]

殿内,元启帝只坐在床榻上,赤着脚,两脚平放在光滑的地板上,地板也被殿中的暖炉烤的暖烘烘的,只是他眉眼间却满是疲惫之色。

“回陛下话,小人名叫不悔。”

秦昭只抬起了头,轻轻的再次重复了一遍:“不悔,秦不悔。”

元启帝闻言身形一阵,在秦昭说话的瞬间,他眼中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盯着秦昭沉默了许久,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元启帝才终于哑声问道:“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回陛下话……”秦昭难过的低下了头去,低声回道:“听父亲说,不悔这个名字,是母亲临去之前给我取的。母亲说她生下我,是她一整辈子最幸运的事,说她永远都不后悔。”

元启帝的心像是被什么忽然猛烈撞击了一下,当年年少时发生的那些事像是潮水一般的涌来,这些年来,他扪心自问,一直把天下当做头等大事,殚精竭虑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为了皇权可以牺牲掉一切。

更何况当年先皇后做的那些事,着实让他伤透了心,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面对着一个吃里扒外的女人,面对着一个狠心决绝、把他当成仇人一般对待的女人,杀了也便杀了。

这些年面对着当年的那些儿女情长,他一向都是能不想便不想,他对先皇后心中始终存着一股怨气。

再者说,如今天灾不断,北境不安,四海不平,这些年来,朝政已经将他烦的焦头烂额,而他身为一朝帝王,自然也会把全部的心思放在朝政上,尽管这些年他愈发的力不从心,大魏如今也已经到了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地步。

但也正因如此,当年的那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从未主动去想过。

只是……这孩子竟然说,她自己不悔么?

元启帝顿时心中一紧。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当年误会了她什么,这才让他们二人闹到了那种地步?

元启帝想到这里,忽然头痛欲裂。

一时间,他不禁想到了当年在马背上看到的那抹潇洒快意的红妆倩影,胸口处的一股浊气顿时涌现上来,他忽然猛地抓住了胸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秦昭依旧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原地,她见元启帝久久沉默不语,便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个名字起作用了。

秦昭不禁心中感叹一声,哎呀,金庸老先生当真是最最有才华的人,不愧是一直被她奉为她们这行祖师爷一般的存在。

“不悔”这个名字,显然已经勾起了元启帝对于陈年旧事的回忆,她方才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临场发挥忽然编了个名字而已。

为了避免露馅,等她待会儿从宫里出去,见了祁王秦肃端,务必要跟他通通气儿。

元启帝剧烈的咳嗽声让秦昭瞬间回了神,她抬起头,眼中带了明显的担忧之色,对元启帝小心的问道:“陛下,您身体不好么?”

元启帝深吸了几口气,咳嗽声已经停止,他眯了眯眼,看向这个正对自己满是担心的孩子,心口不禁像是被人狠狠的锤了一记!

如今,朝中都在争着嚷着催他快些立太子,那群老东西催着他立太子,彼此间争个不停,无疑就是为了他们自个儿的前途考量,就是盼着他死!

然而立太子之事乃是朝中的头等大事,他必须要好好考量。大皇子秦承宣如今刚封了晋王,风头确实一时无二,只是秦承宣的娘舅江穀道却在西南领兵,若是立了他,难保哪天不会出现外戚夺权之事。

倒是老三秦寿为人端正,勤勤恳恳,况且他母亲乃是宸妃,他早些年答应宸妃要给贵妃的位分,却始终没给出去,终究是对他们母子有愧。

他私心里是想把那张椅子哪天传给老三,只是老三如今羽翼未丰,又非嫡出,终究是不及晋王秦承宣在朝中的威望,况且秦承宣的舅舅江穀道的兵权,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收回来,不然老三若是坐上了这把椅子,也终究是隐患。

正因如此,他才让秦昭这个忽然意外出现的嫡子回来,一来是为了遮挡朝中人的视线,二来也可以让皇家血脉回归正统。

只是眼下,当这孩子像是小鹿一般的清亮眸子抬头望向了他,言语之间满是担忧关怀的时候,他不禁开始犹豫了。

这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他这样利用一个孩子,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元启帝想到这里,不禁再次眯起眼,打量起了秦昭来。

这孩子的相貌长得极好,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笑时无辜稚嫩,但若是弯着眉眼笑起来,想必也是不输他母亲当日的惊艳风采。

元启帝思绪此刻乱的很,他盯着秦昭的眉眼看了许久,终究缓和了语气道:“你先起身吧。”

只是眼下这孩子许是见到自己太害怕了,眼中除了惶恐之色再无其他,即便是他明确说了可以起身了,他却依旧惶恐的跪着。

元启帝不禁心中一笑,这孩子即便是平日里横行无忌、行事张狂了些,但说到底,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而已。

少年见了自己的父亲,自然也会顿时变得规矩起来。

“陛下,您不会打我了吗?”

少年依旧是跪着,却懵懂的抬起了头,神色间有些慌张,也有些惊喜的问道。

元启帝闻言心中一笑,脸上却故作严肃的问道:“你见了朕,很紧张么?”

秦昭不解的问道:“啊?陛下您说什么?”

元启帝只看着她,沉声道:“你在朕面前,无需这般谨慎,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秦昭听了他这话,顿时笑出了一口糯米白的小白牙,开心的道:“陛下的意思是,我真的可以跟您像是朋友一般说话吗?”

元启帝终于笑出了声来:“有什么说什么,朕又不会怪罪你。”

秦昭点了点头,顿时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整个紧绷的身体也顿时放松下来,她终于呼出了一口气来,笑着说:“我也觉得,现在觉得您很是亲切。”

元启帝呵呵一乐,笑问道:“方才不亲切么?”

秦昭连忙摇了摇头,见元启帝在看她,又连忙点了点头:“亲切亲切,但小人一直觉得您方才是要打我,就很是惶恐,就不敢跟您说话了。”

“说到要打你……”元启帝眯了眯眼,看向她:“朕原本是想打死你的!”

秦昭顿时似乎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半天没能接的上话,只是惊恐的看着元启帝。

元启帝顿了顿,又缓声道:“你先莫慌……告诉朕,你当街和老三顶撞,却是为何?”

秦昭一听元启帝提起了这个,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囧着一张脸说道:“那是因为,他要同小人抢姑娘。”

元启帝一怔,抢姑娘?

元启帝眯了眯眼,秦寿昨日到他面前诉说此事的时候,只说了祁王府的二子秦昭肆无忌惮当街打人,摔碎了他的寿礼,却并未道明两人出了冲突的缘由。

想到此,元启帝的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怒声问道:“什么姑娘?”

“小人来了京城之后,便同闻香阁的花魁娘子陈芳菲交了朋友。”

秦昭实话实说,丝毫不做任何隐瞒,毕竟原身和陈芳菲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在元启帝面前她想瞒也瞒不了。

“交朋友?”元启帝闻言冷哼了一声,脸色也越来越黑,却忽然问她一句:“你管这也叫交朋友?”

秦昭赶忙讪笑了一声,尴尬道:“那我和她又没什么,自然就算交朋友了嘛……”

元启帝冷着一张脸:“继续说!”

秦昭顿时有些懊恼,万分不甘的道:“可我又听人说,那花魁娘子和三殿下有染,而且我还听说了三殿下和她两个人时长一起外出,那我就一时气不过……这才……”

元启帝眼中顿时闪出了一丝精光来,他冷冷的看向秦昭:“你方才说,老三和那女人也有牵扯?”

“是啊……”秦昭故作生气道:“这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旁人就是同我这么讲的,原本那姑娘是我先看上的,那凭什么……”

“给朕住口!”元启帝顿时暴怒一声,再看向秦昭时眼中已然满是怒意,他抬手指着秦昭训斥道:“你就为着一个青楼女子,和老三当街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像什么样子!”

秦昭顿了顿:“可那青楼女子……是我先看上的。”

“混账!”元启帝已经气的喘不上气来:“你……你现在还委屈了不成?!”

秦昭委屈巴巴的抬着头,眼中尽是委屈,却直直的向皇帝看去:“可是陛下,那名青楼女子她,她长得……好像我母亲啊。”

元启帝一怔。

“我就是自小没了母亲,没见过我母亲,只见过母亲的一张画像……”秦昭说着,眼中已经涌出了泪来:“如果不是她长得同母亲的画像有几分相似,我断然不会和她有任何的牵扯,我只是,只是太想我母亲了。”

秦昭的声音越来越低,同时眼眶中的泪水也蜂拥而出,她微一垂眸,泪滴便吧嗒吧嗒的落到地板上,在安静的殿中格外清晰。

元启帝见她哭的伤心,怎么止都止不住,心口顿时紧了紧。

是啊,这孩子从小没见过母亲,只靠着一张画像聊以慰藉,若是那青楼女子同她母亲有些相似,一个没见过母亲的孩子,一时间想不开也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有些让他觉得可怜。

元启帝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摆了摆手:“罢了。”

秦昭依旧哭的不能自已,她越哭越大声,最后索性跪伏在了地上。

元启帝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没了母亲的可怜孩子。

过了许久,元启帝才道:“你即便自小没了母亲,也还有父亲在。”

秦昭一怔,抬头看向他,一时间忘了哭:“父亲?”

元启帝点点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临时改了:“祁王他,会善待你的。”

秦昭点点头,有些失望的道:“是,祁王父亲,待我极好……”

元启帝知道她在失望什么,顿了顿,又道:“朕也会待你好,只是……时机未到。”

秦昭低低的一声:“嗯,谢谢陛下。”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许久都不言语。

又过了好一会儿,元启帝这才看向她,沉声道:“你如今到了成婚的年纪,等改日朕便为你安排一桩婚事,故此,即便是那个青楼女子长得像你母亲,你也断然不能娶她,祁王那边你不用想,他纵然是答应了你,朕也不会同意……明白么?”

秦昭抬起头来,看向元启帝问道:“陛下,我想去见一下三公主,可以么?”

元启帝一怔:“为何你要见年儿?”

秦昭顿了顿,道:“她长得也很像我娘。”

元启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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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启帝:好看的姑娘都像你娘?你就是这个意思呗?

秦昭:……话也不能这么说,反正三公主像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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