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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大人是道祖[女尊] 第35节

忘了他,才不至于招致折磨,不然那些心甘情愿做主母炉鼎的男人们会对他百般嫉妒、千般指责,比起修真界之外的明枪暗箭还更恐怖一些。

将哪些人摆在了投机讨好便能得利的立场和形式之下,哪些人便会遂着摆布者的心意,变得柔顺乖巧,成为争风吃醋、依靠垂怜而活的动物。

只是当局者迷,他深陷于形势所迫的“爱意”当中,每日盼着这座清冷的院落里会踏足进妻主的身影,这两个字仿佛禁锢着他、钳制着他,从身躯到思想,都牢牢地被绑住了。

贺离恨闷头吃饭,想的却是修行宝录上的一处疑难,他的父亲是主母的炉鼎,虽有修为,但形同虚设,他要拯救自己与父亲,只能靠双手独自努力。

这个秋天很快便过去,在第七个月时,主母的轿子终于停在院落的门前。这频率跟往常一样,她只有在最闲暇最寂寞时,才能想起一些被她冷遇的人。

裴珺灵踏入院落中,她已有两百余岁,但容貌凝固在三十岁左右,威严冷淡。她跟这座满是落叶的院子格格不入,身上的霓裳、鬓边的钗环、流苏,一切都彰显着她才是主人。

男人充满喜悦地迎接她。

裴珺灵陪着两人用膳,这一天的饭菜格外丰盛,灵气浓郁的美酒倾倒入杯,但这只是因为她来了而已。这个裴家的掌权人没有像以前一样匆匆而去,尽管这个木讷笨拙的侍君早已不复当年的风情,但她还是停留了下来,凝望着贺离恨低垂的侧脸。

主母问:“他有多大了?”

这时候的贺离恨姓裴,应当取了一个在她眼里无关紧要的名字。只是裴珺灵连他行几都不知道,更别提名字了,就是想叫他,也无从出口。

“十五。”男人说。

贺离恨感觉到一股沉默的审视,她犹如考量一般凝望着他,似乎在他格外优秀的外貌上停留了过久的时间。随后,主母说:“明天到我院子里听教导吧。”

男人受宠若惊。

夕阳沉没,秋风卷起院子里的枯叶。贺离恨坐在窗边,寂静无声地望着月亮,房屋的深处是父亲跟主母为数不多的亲近时刻,午夜过后,主母的轿子离开了院落。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一切都像个囚笼。

但也是在这一天,他在裴家的待遇突然水涨船高,主母发现了他的天赋和资质,她将裴家的心法传授给他,仔细地教导、认真地当一个严苛的母亲。他跟随在主母身边数年,成为她身边最得力的幼子……同样的,那些明枪暗箭指摘为难,贺离恨也不动声色地一并承担下来,他受过很多伤,但父亲却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血迹。

主母常说,你有做到最好的潜质,修为进展如此顺利,想必很快就能跨入金丹境了。

贺离恨对这种母爱感到迷茫,他动摇了一瞬间,但这区区一瞬间,也足以让一柄天生的锋刃变钝,以至于无法意识到她审视目光下如同称斤数两的目光。

在他突破金丹的第二年,这个裴家庶子,这个近些年来以美貌与资质著称的小公子,被自己同母异父的兄妹们暗算设计,八抬大轿捆绑着送入别人的洞府里,以取得一笔不菲的聘礼——说是聘礼而已,那其实是用于帮扶裴家的资源,这种事似乎形成已久,没有人觉得可耻。

洞府之内,他坐在冰凉的地面,手筋被挑得稀烂,鲜血顺着指尖一直流淌下去,索灵环在手腕上环绕,这是主母亲手赠予他的生辰礼物,就在昨天。

血液在地面上滴成一捧小小的湖泊。

“你还是认命吧。”与主母合作的修士好整以暇,“没有我制服不了的儿郎,就算你再嘴硬,最后也还是得服服帖帖地变成我的人,跟我其他的炉鼎相同。你母亲给你修的功法正合适,配我正好,而且你们裴家不也做惯了这种事么?有什么好挣扎的。我不喜欢强人所难,等你服软了再说吧。”

修士放下了刑具,走出了洞府。

在一片静寂和漆黑当中,贺离恨听着自己身上被至亲戳出的孔洞流血的声音,他沉寂一片近似空茫的心口中狠狠一松,像是从血肉里拨开,拔出了深陷其中的虫豸,那些血液冲刷下来,像是要他忘记数年来虚幻的亲情。

在之后的数日,修士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乐此不疲地将这个沉默倔强的少年弄得伤痕累累,血液浸透衣衫的时候,她似乎发觉了一种别样的乐趣,沉溺于享乐当中的修士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始终没有被痛苦所蒙蔽,反而永远清醒、冰冷。

第十三天,修士顶掉了他手上的第三个指甲。

只要人不死,指甲总还能长出来。那些涌动的新鲜血迹沾满了手,她看着贺离恨,见到他俊美而冰冷的眼睛低垂下来,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大多数时候仍被捆在那里,只有行刑的时候才会放开。

“你是第一个在我手里坚持到第十三天的。”修士站起身,用热毛巾擦手,“你会是我最好的一个炉鼎,我要你心甘情愿。”

贺离恨莫名笑了一下,他抬手拨了一下滑落的发丝,血迹沾到脸颊上。

“我发现你对魔器还挺敏感的,可是魔气最为锋锐,到时候切断了你的手臂腿脚,那场面可不好看。”她继续将手擦干。

这是她连续三天在他面前转过身背对着了。贺离恨默默计算着,眼眸里盛着地底之下露出裂隙的岩浆,映出赤色的杀意。

在刑具折磨和他刻意的表演之下,修士已经不觉得他在身上有四五个诅咒、十几种伤口的情况下,还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洞府关闭,贺离恨看清了她施术的口诀,如同一条草丛中隐蔽的蛇,等待着黑暗重新卷席这里,也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第十四天,仍是同样的折磨取乐,同样的劝说,修士除了大感兴趣之外,已经有些急迫与不耐烦,她一反常态,怀柔政策却碰了钉子,在她转身的刹那,那个沉默、冷峻、同时看上去也万分虚弱的少年,用一根簪子钉穿了修士的后颈。

从后颈骨、到咽喉要害。

血迹喷出,簪子在钉穿的瞬息间,贺离恨听到不堪负荷的呜咽,感受到生命迅速流逝,他并无快意,只是一下地将手中唯一一件利器拔了出来,用他完好的那只手。

修士瞪大眼睛,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低而无波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金丹修士。”

在四五种诅咒和各种各样的伤加身之下,他伸出手,从后扣住对方被捅出了窟窿的咽喉,然后伸手从背后掏进去,捏碎了她身体里的金丹。

修士倒在地上。

贺离恨没有再看这具尸体,他缜密无缺,活着走出了这处洞府,遁逃千里。三日后,那位修士所在的归元派向裴家讨说法,此事才猛然败露,裴珺灵手里的圆珠转得又急又快,立即连同与她形成长久交易的归元派,去捉拿这个不听安排的“逆子”。

但她错估了贺离恨,裴珺灵把他当成他父亲那样的男人,并不觉得这孩子能翻出什么浪花来,直到寻觅追杀无果,请人推演之下,才发现贺离恨一头扎进了遍地魔物邪修的罗睺魔府。

魔府区域内有十万座大山,对于修士来说危险至极。裴珺灵冷笑一声,认为他是自找死路,但此事的风波却影响到了裴家炉鼎的交易售卖,这让她时不时就想起这个离经叛道、心思诡异的逆子。

在裴家,那个从无人问津到声名远播的小公子已死去,但在罗睺魔府之内,一个浑身用魔气洗刷筑基灵台的魔修,却悄然砍断了命运的爪牙。他将原本的修为直接废除,重修魔气,脚下的低级魔物尸横遍野,密密麻麻,如同他身上的伤口。

冻僵的小蛇窝在他怀中。

邪修老人大笑道:“你这后生真奇怪,揣着一条没用的幼蛇,在罗睺魔府之内,你要救的东西数都数不过来,更何况你还杀了这么多!”

贺离恨不言不语,用尚且干净的布带缠绕在手臂上,用牙齿勒紧。

“你一个小男孩家家的,这么拼命做什么,那些魔修大人物就住在魔府中央,以你的资质,随便去求一个……”

“前辈,”他开口,“有一天,我会统领罗睺魔府,你相信吗?”

老人愣了愣,随后捂着肚子前仰后合地笑开,道:“你可真会开玩笑,你一个小郎君能强到哪儿去,但凡动了心,刀就钝,人就会有弱点!”

“我不会动心。”贺离恨仰起头,看着罗睺魔府区域上方深紫色的天空,“在我眼里,这就像是一个囚笼,给我戴着镣铐。我会变强,直到斩断这一切。”

他拿起那条冬眠的蛇看了看,转身走向魔府的更深处。

邪修老人怔愣许久,伸脖子张望,喊道:“喂,再深入我也打不过,我给你解了那些诅咒怪不容易的,你可别把自己的命玩没了!”

贺离恨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手背上烙着一条未愈的伤。

罗睺魔府的边缘冷,而中心炎热,据说有一道先天毁灭之气蕴藏在魔府之中。这条小蛇因温度上升逐渐苏醒,它扬起脑袋,感受到贺离恨身上激荡炽热的魔气,它的求生欲和慧眼识人在瞬间发作,爬上去咬了他一口。

彼时贺离恨正踩在一具刚拧断喉咙的邪修尸体上,他被小蛇吓出一身冷汗,揪住蛇头,目光凉意渗透:“恩将仇报?”

小蛇双目圆睁,用力地扭了扭头,耗尽魔物的意念才叫了一声:“主人!”

贺离恨静默地望着它,见它毫无危害之意,将小蛇放在手中晃了晃,随意绕在指间,继续前行。

他对魔气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度,在这个比裴家不知道残酷了多少倍的地方,活了下来。

十三年后,裴珺灵终于再次遇到了这个难缠的“逆子”,他十余年来第一次离开罗睺魔府,就用一把血气四溢的魔刀杀掉了她的爱子,也是当年设计暗算他的人之一。

那柄刀在死人的身躯上写下字迹:

“母亲,我要你怕我。”

他以前从来规规矩矩,只敢叫她一声主母,按照裴家的规则,只有裴珺灵的嫡出儿女能叫她“母亲”。这样的骄狂、傲慢、冷酷的作风,几乎是瞬间激怒了裴珺灵的神经。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她的嫡系子孙几乎死伤殆尽,贺离恨行踪不定,神鬼莫测,而魔修又是出了名的杀伤性强、瞬间便能致人死地。

裴珺灵在跟这个孩子的交锋当中屡次失手,一亏再亏,变得担惊受怕,日夜不安,几乎开始后悔当年一怒之下软禁了他的父亲,否则此刻还能有个人质。而不是让那个病弱男人死在冰冷的牢狱中,但她决心赌一把,就赌贺离恨不清楚他父亲的死活。

裴珺灵放出话来,说想要他的父亲活下来,三日后便在裴家正堂当面对质。她布下天罗地网,如同狡诈的猎人设计好了坑洞,诱捕着这只狐狸进入其中。

贺离恨确实出现了。

周围燃烧起阵法引起的大火,裴珺灵请来的帮手纷纷出现,她高坐堂中,桌子上是那个男人的骨灰,被简陋地装在瓷罐当中,结束了他潦草、犹豫、依附别人而生的一世。

裴珺灵的眉目在火光中模糊,只让人觉得寒意浓重:“孽种,还不肯认错吗?杀了你这么多兄弟姐妹,还不跪下伏诛?”

贺离恨没有望向她,而是看了看桌子上的瓷罐,他心想,果然如此,为什么要来呢?可是他逃亡的每一日,都在夜晚梦到被自己连累的父亲被这个女人百般折磨,因愧疚所带来的痛苦形成了一种梦魇,深植在骨髓当中。

他无法不来。

周围烈焰熊熊,诛魔之阵由归元派长老开启,而大义灭亲的裴珺灵则掌控全局,她明明已认为胜券在握,却在这个年龄并不算大的庶子身上,见到滚热的、刺骨的杀意。

贺离恨道:“我说了,我要你怕我。”

他不是那只被诱骗进陷阱里的、只有小聪明的狐狸,而是一只已经长成了的凶狠猎豹,一只懂得蛰伏、也懂得顷刻取人性命的静谧毒蛇,在无尽的火光之中,这个秋天的夜晚,他身上披满血色,在重重阻拦和阵法压制之下,亲手杀了裴家主母。

杀气冲霄。

天理伦常,被踩在脚下。

所有人都被贺离恨愈战愈强的打法和耐力震慑住了,在蛇刀没入地面时,大多数人心中竟觉得魔气扑面、萌生退意,在裴珺灵死后,这条鲜血之路的背后,再也没有一个人的踪影。

死了,逃了,或者是搬救兵去了。

贺离恨踩着这条路,看也没看主母临终前惊惧害怕到极点的面孔,而是默默地抬起手,抱走了那只平平无奇的瓷罐,他的胸腹在战中被开了一道口子,无法自愈,皮肉里面还卡着暗器的碎片。

所幸有魔蛇在,除了蛇本身的毒性,他的身躯接近百毒不侵。

贺离恨一路走了出去,没有用任何遁法,而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月亮地上,月光扑在他的血色衣衫之上,连同他的发丝,都像是覆上了一层霜。

他走出了不知道多久,天将破晓的时分才恢复气力,进入村落后隐匿了行踪和气息,躲进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房檐修筑得很整齐,在窗外就可以抵挡最后一场寒意刺骨的秋雨。

他抱着瓷罐坐在地上,靠着不大的房屋墙壁,背后尽是锅碗瓢盆的声音。

贺离恨将脸颊贴在瓷罐的上方,闭着眼睛,闻到里面传来饭菜的香气。

“老大老二,快起床收拾了,今儿早点吃饭,吃完送你们去山上,清异门和霓裳剑派的真人们来招收外门弟子了,你们可得给咱家争气!”

“到时候家里要是也出了个真人,在村子里你娘也面上有光啊。”

“知道了爹,这话你都说一千遍了……”

“快坐下,”女人的声音响起,“站着干什么,看你出这么多汗,一会儿我出去送闺女出门,你在家再睡会儿。”

“外头下雨呢……”

“你可别惦记这个,”他的妻主道,“我出去送孩子见真人们去,你就在家等,你走路又笨,身子又不协调,到时候摔了怎么办?”

“谁不协调了……”

秋雨声渐渐响起来。

贺离恨伸手捂住了腰腹上的伤痕,他的手沾满鲜血,几乎没什么停顿就把里面的暗器碎片取了出来,扔在雨水形成的水洼中。

秋雨的寒意好似能够穿透骨骼。

他重新抱好瓷罐,洗了洗手上的血,蜷缩起来的时候突然恍惚了一下,他明明什么也没经历过,却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对话很熟悉。

应该也有这么一个人才对……尊重、喜欢、爱护,既对他好,又相信他的能力,愿意让他鹰击长空、放胆一试,愿意告诉他,清誉贞节都是笑话,任何一个都没有心之所向重要,愿意让他明白,人只有爱自己,才会被爱。

有这样一个人吗?

贺离恨陷入一种模糊昏沉的状态中,他紧紧地环着父亲的骨灰,雨水打湿了衣摆,心中默默地想着:就当是白日做梦好了,如果真的有,请你快点找到我吧。

他腰腹的伤口再次剧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