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起床，张良川呆呆得看着外面已经开始忙碌的妻子，本来应该是看惯了的画面，不知道怎地，今天眼睛却开始湿润。

走出家门，村里大喇叭里队长正用破锣嗓门广播。

“社员同志们，今天咱们大队其他三个村要修咱村前面的土路，大家也都要去，别人帮忙，咱们不能像地主似得干看着，每家都要出一个劳力，记分员会在边上记工分，不去的要罚。”

张卫东也走出来问他说：“爸，你好点了吧。”

张良川点点头说：“好多了。”接着又问他说：“你什么时候进城？店里的电视机就剩一台了，沈奇宁说要等你回去做什么板才行。”

张卫东有种受宠若惊地感觉，亲爹居然关心家里的活了。

“不急，电视机卖完店就先关门，我要等路修好才能走。”盖房子的事要和队长商量，他不能走。

“你天天比总理还忙。”张良川小声埋怨一句又高声说：“城里的事太多了，离不开我，我现在就进城，你跟你妈说一声。”

他说着偷瞄了一眼关月玲的方向，人这会儿已经不知去哪了。

他抬脚要走，张卫东说：“不然你把自行车骑走吧，妈今天要去修路，用不着它。”

张良川摇头说:我不骑，那是女人骑得。

“爸，你先别走，早饭没吃，要不到城里再吃吧，你还有钱吗？”

张良川捏了捏口袋里的五十块钱，神情黯然起来，这些本来是他想留给妹妹张凤英的，可是现在用不着了，摇头说：“我还有。”

不知道为什么，张卫东今天明显感觉到一向没心没肺的父亲变得伤感了，他最看重的亲情，被别人却毫不珍惜地踩在脚下。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二张良明叼着烟袋走出来，看见他在门口站着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直直往他旁边走去，张良川愣了愣，叫了一声：“老二。”

“噢？有事？”二叔还是那副表情回头。

张良川握了握口袋里的钱却又松开了说：“没事，你忙吧。”

二叔说：“你们有钱人找有钱人玩，我这个当兄弟的太穷了，不配做你们的兄弟。”

亲兄弟的话让张良川气血上头，一股无名火直往上冲，但被他强行压住了说：“你说什么？”

二叔从没见过张良川的这副表情，害怕地后退一步才说：“没什么，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不等回答他转身走了。

他的心再次被伤透了，张凤英如此，张良明又是这样，他怕再说下去，老二薄薄的嘴唇里又吐出刀子一样扎心的话。

张暮秋站在路口见他走来说：“大哥，你进城啊。”

他答应一声，张暮秋跑过来抱怨说：“大哥，等路修好，我也进城去，在家太累了，天天要去生产队干活，烦死了。”

村里的生活太无聊了，没有电视，没有好吃的，跟侄子在一起的日子多好，可是张秉忠老两口进城，他就不能进城了，家里要留人干生产队的活。

“都进城家里怎么办？你安心呆着等几天让老四回来替你。”

总算是在老五这里找到一丝当大哥的感觉。

今天是姗姗回家的日子，老二张琳也恰好早上不上课，张卫东拿给她十块钱，让她去镇上买鱼买菜，再接大姐回家，张琳不满意，继续伸手说：“十块不够，再给点。”

关月玲打掉她的手说：“不知道谁惯的你，又馋又懒又臭美，今天你哪都不能去，就给我在家干活，你也学学老三和心心，这么大了整天让我操心。”

张琳灰溜溜地跑了，关月玲又说他：“下次再看你给她钱，我连你一块揍。”

队长远远的走过来说：“今天上工的人多，看样子一天就能把路修好，你真有招。”

张卫东也在等着跟他说重盖房子的事，这时候人可不是想用就能用的，不能耽误生产队的粮食生产，这是国计民生的大事，所有事都得靠边。

听完他的要求队长说：“你家是真发财了，城里有院子，家里又盖房子，咱村的肥皂厂还有你的份子，照这个架势三个月分红，你还能拿不少钱， 你的小脑袋瓜是怎么长得，怎么就比别人的灵？”

嘿嘿干笑几声，张卫东不敢说话了，这时候再张口，铁定要换来队长大爷蒲扇大的巴掌。

队长感慨地说：“说起来村里多亏了你了，你家亲戚买咱村的麦芽糖，全村今年的口粮都够了，也因为口粮够了，外地的女人才愿意嫁到咱村来，光棍们娶上老婆村里清净多了。”

张卫东慌忙说：“大爷，你这话太重了，我可不敢当。”

队长白了他一眼说：“我说什么了，说的都是大实话，一个孩子整天想那么多不累吗？”

“我没想什么。”

队长接着说： “你教村里开肥皂厂，才挣钱就给全村安电灯，在厂里上工的困难户再也不愁吃不上饭，咚咚，我都不知道，要是没有你，咱村要遭多少罪。”

“那些跟我可没关系，都是大爷你的英明领导，大家一起努力才做到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张卫东不敢接他的话。

“小滑头，我还会害你？”队长假装生气。

村民开始扛着工具上工，队长说：“肥皂厂挣钱的速度太吓人了，咚咚，挣这么多钱，咱们该怎么办？”

“别担心，等通电后，肥皂厂就要重新选址造厂房，还要买设备，钱只怕不够不怕多，等肥皂厂稳定以后，我还有个好营生可以在在村里做，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地方，挣钱的路还远的很呢。”

队长这次居然忍住没再追问是什么营生，张卫东的话让他浮躁不安的心稳定下来，问了一句古怪的话：

“我觉得不管什么难事，你都能想到解决的好办法，咚咚，你今年真的才八岁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个了。

在北洼村别的没学会，阴阳怪气可学的透透的，正想讽刺几句，就见村里的饲养员哭丧着脸跑过来说：“队长，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你他娘的，一大早就来报丧，你娘昨晚跟男人跑了？”

张口就那么欠，看来平时跟张卫东说话还是收了不少的。

这些农村老男人的嘴，个顶个得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