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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53节

那个长卿,是会与妹妹一起看长河落日,飞沙漫天之人么?

朝烟不敢胡乱猜测。

第63章 内臣

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宫里传来了苗娘子生产的消息。

举国上下再度欢庆,因苗娘子这胎生的是个皇子。除却景祐四年那位刚出生便夭折了的皇子,这也算是官家的头一位皇子。

朝堂之上,官家还给每一位朝官都送了点小礼,算是君臣同庆。

李诀回到府上也是笑眯眯的,叫朝烟朝云早些准备起来,等皇子满月时,两姊妹还是要进宫去满月会的。朝烟出嫁之前,这算是最后一次入宫了,还能以御史中丞嫡女的身份。等朝烟出嫁后,便只能说是皇后表妹、圣人外戚,算不得真正的李家人了。

与此前福康公主、崇庆公主诞世时不同,皇子的满月会,朝臣家眷都是能进宫来的。入宫的人多,宫里服侍伺候的下人们也多了,一路上进去,内侍、女官们,见到了许多生面孔。

魏国夫人又说道:“宫里的女官还缺了几个,一直选不好人。你们表姐说,女官都是宫里重要的人,宁肯缺了,也不能让不好的顶上。”

魏国夫人带着姐妹两到得早了,坤宁殿里还没多少人,曹皇后正在看晚上宴饮时的乐舞。

宫中养着一批专供宴饮助兴的乐舞艺人,多是十六七岁年纪的女孩子们,穿得或红或黄,艳丽极了。朝烟在一边看着,都觉得她们实在美,转不开眼去。

皇后赞了几句,让她们下去再准备准备。

又有别司的人过来,许多事要请皇后拿个主意。几轮酒,几个菜,每轮酒的唱词该是什么,哪些官眷该做到哪里,事实在太多,朝烟一时也与表姐说不上话。

朝云早就去找那个会耍花剑的女使玩耍去了,朝烟便在殿外随意走走。

坤宁殿上下都忙碌,下人们行色匆匆,见到朝烟,点个头说了声“李娘子安好”,又急忙地走过了。

张夕妍是第一次到坤宁殿来。

她虽然也是宫中乐舞艺人,却因年纪最小,而不能在大宴上跳舞,只能做个临时补替的。

今日是皇子满月大宴,她随着乐舞队到坤宁殿来,但只是悄悄跟来,也没什么在皇后跟前露脸的机会。教习嬷嬷让她在门口等一会儿,她也等不住,乱走了一通,看到了坤宁殿的富丽华贵,看得头昏,便找不回路了。

走到一处有树的小院里,瞧见树下的石墩子上坐着个小娘子,正在品茗,十分悠闲,才打算上去问问路。

“这位娘子,坤宁殿太大了,我走不出去了。”

一个姑娘突然出现在朝烟面前,殷切地问她。

朝烟放下茶盏,看这姑娘穿着那些跳舞的姑娘们的衣服,知道了她的身份,笑道:“娘子不用着急,我带你出去。”

她常常入宫来,坤宁殿虽大,她却很认得清路。她在前,张夕妍在后,很快到了坤宁殿门口。

张夕妍作了万福道谢,看着朝烟一身打扮,疑惑道:“娘子是宫中女官,还是?”

“我?”朝烟想了想:“我算是官眷,也算是皇亲?皇后娘娘是我的表姐。”

“!”张夕妍十分惊讶。

她本不晓得朝烟的身份,不想她的身份竟然如此贵重。

朝烟也问她:“娘子是宫中跳舞的吗?”

“嗯。但我年纪小,还不能在官家、娘娘面前献艺呢。”

“娘子多大了呢?”

“我是天圣二年生人。”

“哦!”朝烟笑起来,“我跟娘子同岁,我是也是天圣二年生人!娘子姓什么?”

“我姓张。娘子叫我夕妍就好了。”

“我姓李,闺名朝烟。”

张夕妍实在是个很美的娘子,朝烟心想,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美的姑娘。

尤其张夕妍一身舞裙,更是惊艳极了。

她平素不大与同龄的小娘子们来往,可是见到张夕妍的第一眼,便想和她亲近。最主要的,便是她眉眼如金缕,寸寸含情,丝丝锦绣。

若是身边有这样一位小娘子,能让朝烟每天都见着,她一定会痴痴笑着,只看着她的。

两人自述了身份,讲了几句话,很快拉起了手来。张夕妍喜欢朝烟的亲切,朝烟喜欢张夕妍的貌美与可人,互相见着都喜欢,话也愈来越多。

教习嬷嬷发觉不见了张夕妍,回头来找,就看见她与朝烟拉着手,站在坤宁殿门口,

“夕妍,与你说了别乱走,又在这说闲话!”教习嬷嬷恨不能拉着张夕妍耳朵,把她拉回队里去。

朝烟不舍得与她分别,她走时,朝烟还在后面张望着。

她心里想着,魏晋之时,那曹植见到了甄宓,是不是也如她见到了张夕妍这样遗情想像,顾望怀愁。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她久久伫立,痴笑着。

燕草出声提醒道:“夫人叫您进去呢,说是官家的几位远房姨夫人到了,叫您去见人呢。”

朝烟这才敛了笑意,理理衣裳,复进了坤宁殿。

坤宁殿中又到了几位外命妇,都闲坐着,与皇后、魏国夫人随口聊着天。刚好聊到朝烟的婚事,朝烟和朝云便前后脚进来了。

魏国夫人向诸位夫人们介绍:“喏,这就是我两个外甥女。”

命妇们都夸:“夫人这两个外甥女都灵秀,真是好福气。”

魏国夫人喝着茶:“哎呀,灵秀不灵秀的,我也不管了,但愿她两个不顽劣就好。别看这两个如今坐着斯斯文文的,娘娘先前还说呢,大的这个是腿野,小的这个是心野。”

朝烟也开玩笑:“都是姨母对我们太好,把我们两个都宠野了。”

“野点也好,到时候嫁了人,不会吃亏。”一位夫人乐呵呵地讲。

曹皇后笑眯眯听着长辈们议论自己的表妹,想起自己未出阁时,母亲也常和亲戚笑谈自己呢。想着,叫来身边人,嘱咐道:“去给二娘上一道樱桃煎,给三娘弄份生淹水木瓜。”

身边人点头下去了。

外头的下人通传,又有人要来请示皇后旨意。

皇后叫人进来。

命妇们的闲话从朝烟转去朝云,问起朝云如今在哪里读书,也问朝云会不会作诗。

朝云应付不来这些话,也不知自己该怎么答,魏国夫人统统帮她回了,她只顾着低头吃自己的生淹水木瓜。

方才通传过的那人从殿外走入,朝烟抬头看了一眼,大抵是个有品阶的大内臣,穿着高阶内侍的衣服,也颇有几□□量,与别的内侍不大一样。

但她也只看了一眼,还是樱桃煎要紧。

那进来的内侍是来请示皇后的,他今日是宫宴的主管,诸事繁杂,小事都自己做主了,只有几件大的安排要来问过皇后,才能决策。

皇后一一决定了,叫他好好去安排。

内侍点头道是,正要退出去,皇后又叫住他:

“长卿,你是有主意的人,有些事自己拿主意就好,我与官家都相信你。”

“是。”孙全彬作了一揖。

当皇后的那句“长卿”出口时,朝烟和朝云同时抬起了头。

朝云看着那位叫作“长卿”的郎君,一改先前的武气,穿上了内侍的衣服,浑身发愣。

朝烟看着朝云发愣,心里一阵阵抽紧。

不是吧?

罗川没打听到的“长卿”,姜五娘也不认识的“长卿”,竟然是个内侍?

孙全彬默默退下,余光见到了愣住的朝云。

他微微点头示意,而朝云的目光粘在了他身上,直到他消失在了殿外。

朝烟不可置信地问妹妹:“是他么?”

朝云不可置信地点了点头。

朝烟的筷子,摔在了地上。

朝烟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从来都只爱阳刚豪气的妹妹,喜欢上的会是这世上最阴柔的男人——内臣。

回到府上,朝烟还觉得头“嗡嗡”地响。

内臣……

是啊,内臣。

她怎么没有想过,本朝能领兵打仗的人,又不只有真正的武官!皇帝近臣的内侍们,也是能带兵去边疆的!

朝云要找的那个长卿,便是那个内侍押班,孙全彬!

她拉着朝云,在自己的内室里讲悄悄话:“既然如此,那你可千万不能在惦记着他了!”

要跟妹妹说这些,朝烟只觉得头疼。

可朝云却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是个内臣,你还惦记他什么?”

“为什么内臣就不能喜欢呢?”

“你晓得内臣是什么吗?”朝烟深深吸气,“内臣,说的好听点,是宦官。说得难听,就是阉人!”

朝烟朝云都未出阁,对男女之间的事都不晓得。可朝烟自认是朝云的姐姐,就该好好教化她,与她把事情说清楚。

“内臣是不该喜欢的,也不准喜欢。如今你也知道他是谁了,可不准再和人说起他!”

“为什么不能说起?”

“你说起他做什么呢?好云儿,你听姐姐的,喜欢一个内臣,将来只有徒伤心罢了,你又不能嫁给他!”

朝云死倔:“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内臣不是也有娶妻的么?之前那个副都知任守中,不也有一位妻子吗?我怎么不能嫁给内臣了?”

朝烟也气恼起来:“任守中娶的是个平民妇人,家里吃不上一口饱饭了,才会把自家娘子嫁给一个内臣!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想想,你与一个内臣,能有什么结果!”

“平民妇人能嫁,那么我也能嫁。”朝云的性子上来,喉咙也响了,“姐姐,你能嫁给喜欢的人,怎么我就不行了?他虽然是个内臣,可也是我喜欢的那种人!”

“你才见过他几次,怎么就晓得他是哪种人?”

“我看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了!”

“你才几岁,能看出什么!那人到底是诓骗了你什么,叫你这样惦记他!”

“他没有诓骗我,是我自己要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