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柳月蓝正捧着手机打游戏,房间里响起了手机铃声,她手上停不下来,没空去管,电话响了一会儿后自动挂断。
可是没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刚好柳月蓝正在复活中,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郁前临的手机在响,屏幕上是一串手机号,她瞥了一眼就继续专心打游戏。
等郁前临洗完澡出来后,柳月蓝头也不抬操作着英雄战斗,“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打了两个。”
“好。”郁前临擦着头发坐到床边看了一眼。柳月蓝屏住呼吸蹲在一个刁钻的草里,等对面adc蹦蹦跳跳过来时一个利落的连招瞬间秒杀,靠着复活甲重新站起来后和队友一起推掉了敌方水晶,终于结束了一场膀胱局,她把手机丢到一边甩着手。
郁前临看得好笑,“打个游戏手都能打累。”
柳月蓝哼哼着把手递过去,郁前临自然地帮她揉捏着。
柳月蓝靠在她身上休息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回电话了吗?打了两个,可能有什么急事。”
郁前临神色淡淡的,玩着她的手指说:“没事,不用管。”
柳月蓝刚想问为什么,就听手机又响了起来,依旧是那串手机号,郁前临冷着脸挂断,把号码拉黑,开了飞行模式后把手机扔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柳月蓝看完她这一串操作,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等她的呼吸平稳一点后,柔声问道:“是你以前的家人吗?”
郁前临用毛巾揉着湿润的头发,几分钟后把毛巾丢到一边,叹了口气,“是自称我父亲的男人。”语气里满满的讽刺。
柳月蓝了然,帮她理了下凌乱的发丝,“没事,都过去了,不想回就不回。”
“你不会觉得我不孝顺吗?”郁前临眨着眼睛问她。
“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我相信你。”
郁前临看着她眼睛里满满的信任和安慰,心里暖暖的,吐出一口浊气,爬到床上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床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拍了拍身侧,“过来听故事。”
柳月蓝闻言赶紧躺过去缩在她怀里,眼巴巴地看着她。
郁前临见她这样,心里仅剩的一点郁闷一扫而空,语气轻松地缓缓道来。
30年前,有一个小生命诞生了,在啼哭声响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很开心。产房外一个男人搓着手走来走去,等护士抱着孩子出来后赶紧过去逗弄,嘴里不断喊着‘我的宝贝儿子’,‘大胖小子’,兴奋的他没有注意到护士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接下来医生说的话彻底让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很多专业术语他都听不懂,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两性畸形”“需要检查”“后天诱导”.....
他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只问出了一句,“可是之前检查的时候说是男娃啊。”
“b超不能保证完全准确,胎儿的体位和大小都会影响判断结果的。”
“那,那现在是个女孩?”
“也不算,得等检查结果。”
男人不知道什么叫不是男孩也不算女孩,只能颓然地蹲在地上看着护士把孩子抱走,面如土灰。
几个小时后他看着一堆报告单,在医生喋喋不休地讲解中手足无措,听完之后只是问道:“我就想要个男娃,可以不?”
“现在的情况是相比之下婴儿的女性生殖器官发育得更完善,如果进行一段时间的激素治疗和外部矫正,完全可以变成健康的女孩,如果非要变成男孩,成功率很低。”
“没关系,我要男娃,不要女娃。”
不管医生如何劝说,他始终坚定自己的想法,医生无奈劝他回去和妻子商量一下,结果没说几句两个人就吵了起来,他说都怪你肚子不争气生出个怪东西,她说都怪你上班的工厂污染大,那玩意儿有毛病才生出来了个这。
这天的一切鸡飞狗跳,在保温箱里含着手指沉睡的婴儿都一无所知,这个小生命完全想不到接下来这个世界迎接ta的会是什么。
......
孩子3岁了,她觉得除了经常去见那些穿着白衣服的叔叔阿姨外,自己和其他小伙伴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每次去都要扎针,很疼,但同时叔叔阿姨也会给她糖吃,所以她对这件事又期待又害怕。
单纯可爱的她和住在楼下的小美成了好朋友,两个人在小区公园沙坑里开心地玩土,过了一会儿,小美脱下裤子蹲在那里尿尿,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蹲着尿尿呀?”
“我妈妈说男孩子是站着尿尿的,女孩子都是蹲着尿尿的,你不是吗?”
面前小伙伴话语里的理所当然让她莫名意识到了危险,连忙借着要回家吃饭的理由逃走了。
饭桌上她问妈妈,“小美说女孩子都是蹲着尿尿的,可是为什么我是站着尿尿的?”
饭桌上的气氛凝固了,男人女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女人说道:“以后除了在爸爸妈妈面前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下面,包括上厕所,知道吗?”
“哦,为什么不能让人看见?”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男人摔了下筷子,吓得她抖了一下。
女人拍了下暴躁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警告道:“这是一个秘密,如果被人知道会发生很严重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和你玩,没有人会喜欢你,知道吗?”
她抱着碗,大眼睛里是满满的恐惧,听完赶紧点了点头。
她该上幼儿园了。第一天就发现老师会带着小朋友去上厕所,这让她很紧张,于是她尽量少喝水,就算想上厕所也憋到放学回家再上。
但是憋尿真得很难受,她开始对上学感到恐惧,于是努力练习自己脱裤子,在某一天鼓起勇气对老师说自己要上厕所,进去后表示自己会脱裤子,让老师在外面等着就好。
老师看着乖巧可爱的她有点犹豫,但在门外听到里面一切正常后,稍微放下心来,等女孩安全出来后,老师高兴地拍了拍她的头夸奖她真棒,她羞涩地对老师笑了笑。
她喜欢上了学校,这里有许多小伙伴,还有温柔漂亮的老师,可是随着天气变冷,衣服也穿得越来越厚,在自己用尽全力也脱不下紧身厚实的保暖裤后,她只能重新穿好外面的裤子从厕所出来。
“老师,我尿不出来。”
老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等会儿老师再陪你来。”
就这样她一直憋到了中午,午餐时馋嘴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果汁,下午到快放学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小脸通红双腿并紧。她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期待妈妈能早点来接她,小伙伴走了一个又一个,老师却始终没有喊她的名字。
房间里只剩了寥寥几人,她紧咬牙关,趁着老师出去接电话不注意,偷偷从后门小跑进了厕所,关好门又开始努力脱裤子。
几分钟后,隔间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她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胳膊里哭个不停,大腿和屁股上一片温热的濡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很快她就抹干眼泪不敢再哭,再不回去可能就被老师发现了,她急匆匆地往教室跑去,一路上屁股蛋发凉,皮肤接触到潮湿的裤子时难受极了。
这天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她坐在电车后座上,抱紧书包缩在妈妈背后,大腿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
回到家她怯懦地告诉妈妈自己尿裤子了,不出意外地招来一顿痛骂。她光着屁股坐在床上,听着妈妈在外面边洗衣服边不停抱怨着工作生活上的烦心事,自己悄悄跳下床抖着双腿去衣柜里翻出来一件毛绒绒的宽松棉裤穿上,终于感觉到了暖和。
她一天天长大,小学的时候她开始疑惑为什么自己身体不觉得疼,却还要经常去医院做检查,吃各种各样发苦的药片,这些疑惑她不敢问出来,因为家里的氛围越来越不好了。
爸爸妈妈总是吵架,每次她都害怕地躲回房间里钻进被窝。有一天晚上她又被吵架声吵醒,迷迷糊糊出去上厕所时听到妈妈吵着让爸爸换个工作,过几年试试能不能再要个孩子。
是这个工作太忙了,所以爸爸妈妈不能给自己生个弟弟妹妹吗?她不明白,也不敢问。
初中的时候她的身高长得很快,力气也比一般女生大,但是胸前始终是平平的,和朋友一起吃饭时,对方看到她盘子里有两个馒头,随口说的一句‘你怎么吃这么多,跟那些男生一样’让她心里难受了很久,后来每天中午都只能吃半饱。
一直到生物课上,她第一次真正接触到生理知识,第一次知道性别的分界线在身体上有多清晰。她开始留意听父母和医生的对话,心里千丝万缕的疑问终于变得清晰,趁着父母去缴费时问出心中压抑许久的疑惑,在医生怜悯无奈的眼神中听到了自己一直不曾知晓的隐情。
她开始变得沉默,开始厌恶做检查。
她不想被人一次次脱掉裤子盯着下体指指点点,不想被人看完一堆报告单后用可怜的目光注视,不想吃那些无休无止的药片。
她甚至开始怨恨面前这两个自己最熟悉也是最自私自利的人。
终于在某天妈妈准备照例带她去医院时,她第一次做出了反抗。迎接她的是妈妈的痛心疾首和哭诉,是爸爸的厉声责骂和推搡,一句句道德绑架的话语很快就打破了她脆弱的防线,她开始妥协,把反抗放在了其他地方。
她学会了蹲着尿尿;还会把药片含在舌头下面,等出门后熟练地吐到垃圾桶里;她开始穿裙子,留长发,对父母的责骂充耳不闻。
家里的氛围越来越紧张,工厂被查封爸爸被迫失业,开始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张罗做生意,每天醉醺醺的回家,然后就是无休止的争吵,偶尔还有互相之间的暴力。她在房间里把耳机声音开到最大,还是能在歌曲间隙听到诸如“变态”“怪物”的字眼。
高中她选择住校,暂时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但是逃不掉那些让人没有尊严的检查。她开始发奋学习,只为早日能靠自己生活,摆脱那对自私自利的父母。
她如愿以偿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在她18岁这年,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这年,在她要去远方求学这年,果断与父母断绝了关系,在他们恶毒的谩骂和诅咒中坐上远行的列车。
车子驶向未知的远方,心驶向期待的自由。
她没有再回过一次家,没有再问他们要过一分钱。后来他们离婚了,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里毫无波澜,生活完全被忙碌的学习和兼职占据了。
她学会了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在被汽修店的同事嘲笑只知道理论时,努力工作钻研到深夜;被人歧视说女人怎么会修车时,一次次用事实打他们的脸;被劝说早日结婚回归家庭时,冷漠地置之不理......
她因为女生的性别在这个行业遭到了很多歧视,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个身份既代表了她对父母的反抗成功,也代表了她内心深处的声音。
女性独有的那份细腻与温柔让她感到舒适,也让她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女生。
后来她事业有成,感情之路却历经坎坷,此去经年依旧孤单一人。
直到一个平常的下午,她准备下班时碰到了一个两鬓斑白慈眉善目的老人,牵着前几天被自己放了一马的小偷。
老人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皱巴巴但是很干净的方巾,里面卷着几张红色钞票,老人眯着眼睛数了一遍,颤巍巍地伸出手递到她面前,布满皱纹的手带着些拘谨,不好意思地说明了来意,旁边的男孩也期待地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希望。
她喉咙里滚动了几下,当着老人的面拒绝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男孩很笨,一点基础都没有,理解能力也很差,玩心又大,她不止一次动过辞退的念头,但是又一次次的放弃。
因为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和毫无保留的关心。
老人会给她送自己做的造型别致的糕点,会给她缝破了的工作服,会叮嘱她多添衣物记得带伞。
“囡囡,你是个好孩子,要是小c也能像你一样乖就好了,我也能安心地走,唉.....”外面寒风凛冽,她喝着老人带来的热乎乎的鸡汤,看着老人怜爱又无奈的眼神,心底负面情绪越来越重。
这个一无是处的小混混,凭什么拥有世上最无私的爱,就因为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吗?
没过多久,在一个飘雪的冬日,趴在墓碑前痛哭流涕的男孩,被他嫉妒的男孩,终于和她一样孤单了。
她看着老人黑白照片上和蔼的微笑,心脏被揉成一团,一点点地将负面黑暗的情绪挤压排空。
他们好像....又不一样。
几分钟后,她握紧伞把往前走了两步,伞面倾斜替男孩挡住洋洋洒洒的雪花,抬眸回给老人一个浅浅的微笑。
就把他当做世上另一个自己吧,一个....在最脆弱无力时有人愿意帮助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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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这里了,从写人物背景大纲时就想到这部分剧情,没想到现在才写到,阿郁真是个小可怜。
收藏数很久都没变过了,不是说勤能补拙吗......[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