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舟在电话里说要来接她,季昭说不用,太麻烦。
可他随即便回:“我已经到了。”
季昭一惊,赶忙跑出去外面山道,果然看到江彦舟举着手机,正凝神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另只手还提着打包的纸袋,整个人镶嵌在背后昏黄的日暮中,提醒着季昭距离他们分开已过去多时。
江彦舟听到脚步声,挂断电话很快定位到季昭的位置。
两人隔着马路沉默对视几秒,江彦舟抬起手,扬了扬手里的纸袋,“你不是想吃烧烤吗?还是热的。”
季昭迟滞半响,手心被自己掐的生疼,突然毫无预兆地提步冲到马路对面,猛地撞到他怀里。
江彦舟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向后倒退一步稳住身子,季昭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脸埋在他胸口没有动作,他低头俯视着女孩发顶,空余的手臂轻轻搭上她的肩背圈住她,“怎么了?”
“没什么。你等我一下。”季昭抬头,在他唇上落下一枚轻吻,很快松开他向着家里跑去。
在房间里换衣服、收拾东西的过程中,季昭一直在思考自己是怎么了,刚才的一切都好像是不由自主,她也说不出准确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随口提到想吃烧烤是两天前的事。
也许是因为江彦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换下校服、提着吃的、站到她家门口,意味着他在学校和她分开后,没有浪费丝毫时间用来责怪她的偏心。
最后的最后,也可能是最简单的原因,是他让她产生了某种错觉,其实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发生,他们要考虑的,就只是今晚要吃什么,要去到哪里。
路过季凛门口时,她本想和他打声招呼,他的房门还敞着,屋内人不见,浴室却有声响,季昭犹豫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江彦舟要打车,季昭阻止了他,说要和他一起走回去,让他感受一次当初她深夜流浪到他家时的路线。
江彦舟当场就想敲开她脑子,大声提醒她路途非常遥远,而他们现在是清醒的,不能做这样不理智的事。
可季昭在一旁边走边吃,半点没觉得有问题的样子,他立刻就明白她才不是要和他玩浪漫,只是想趁机聊聊。
可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就只是安静走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从人烟稀少的别墅区逐渐走到华灯初上的市井街道,河堤两岸暖黄的灯光照在路旁树干上,也照在季昭专心吃东西的身影上。
她一手捧着纸袋,一手拿着签子,吃得正欢,这一路上她吃一会停一会,袋子里的串都凉透了,都没能吃完。气的江彦舟在心里琢磨,他倒要看看这个没良心的过多久才能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
神奇的是,季昭就像是听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吃了一路独食的她忽然举着一根脆骨签子到他嘴边。
“张嘴。”
行,江彦舟原谅她了。
他停下脚步,握住她手腕稳住签子,张开嘴咬下一口脆骨,“我不饿,你吃吧。”
“你都吃了吧,我这还有。”季昭一脸真诚地望着他,坚持不懈想让他吃掉。
得,江彦舟又懂了。
她根本就是不吃脆骨,想让他替她解决掉。
她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江彦舟一把夺过来她手里的签子,很快吃干净,塞回袋子里,季昭明知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来了,在一旁笑眯眯地觑着他,浑身净是得逞的欢喜。
他伸出食指戳上她脑门,将她戳的向后一歪,引来她更肆无忌惮的笑,紧跟着他的步伐凑上来,“你生气了吗?”
“因为这个就和你生气,我岂不是要天天都处在生气的状态里。”
季昭在背后撇撇嘴,一句“哪有这么夸张”愣是没底气大声说出来,只能在嘴里嘟哝。
好在她还没忘记自己要说的正事,收起一身嬉笑样,过去勾着江彦舟的手指,又问他一遍:“那你生别的气了吗?”
她觉得自己可真不容易,解决完上一个,又来解决下一个。行程排的满满当当,人生头一次感到了何为“充实”。
“对不起。”江彦舟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在向她道歉。
江彦舟牵起季昭逗弄他的手指,裹在手心里,拉她在河堤旁的座椅坐下。
望着静谧的河水,江彦舟轻声开口:“季昭,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芥蒂,更不想浪费时间和你吵架,所以我们必须把话摊开说,否则这件事会成为日后梗在我们两人心中的一根刺,谁也舒服不了。”
季昭终于吃完最后一根串,将纸袋揉成一团,朝着不远处的垃圾桶来了一个近程投射,成功命中目标。
她盘起腿搁在座椅上,“你说。”
“下午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故意引你哥生气,企图让你误会他,不仅对他不公平,更重要的是,我这是在对你耍心机,没能对你做到坦诚相待,所以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我接受。”季昭直视着河面,没有去看他,她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才是重点。
江彦舟侧过头看她一眼,继而转回去和她保持一样的动作,“无论你以前和什么人在一起都和我没关系,那是你的自由,我不在乎,也没有权利去指点。”
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在意的是你的现在和以后。季昭,我是个寻常人,也会小气,会吃醋,我们既然在一起了,我就没法再像从前那样心如止水地看你和别的男人暧昧,哪怕那个人是你哥。这对我同样不公平。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明白。”季昭立刻回答他,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既有喜,江彦舟前一段话让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他值得自己的喜欢和欣赏。
也有忧,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几个小时内她先后被两个男人指控“不做人”,尽管江彦舟只是在提醒她,她可能会有不做人的危险。
公平?什么是公平?
她可太难了,她现在只是想好好和江彦舟谈个恋爱,顺便努力珍惜和季凛一母同胞的亲人缘分。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指控她是个渣女或者有成为渣女的潜质?
她很无辜的好吧?
“你相信我吗?”季昭搬着自己的腿,在座椅上原地转了九十度,面朝江彦舟。
“当然相信。”江彦舟回的笃定。这让季昭颇为感动,脑门一热,关起来的心门霎时开了道大口子,只想一股脑和他分享分享她的往事。
她第一次干这种事,也没个章法,不知该从哪开始,最后只能从林思晴和季霆桀开天辟地的一夜情讲起,跨越十几年的时空,到她和季凛走上混乱之前终止。
她没打算给江彦舟讲她和季凛的故事。毕竟就像他说的,这是她的私事,同样是季凛的私事,她没义务说给他听。
更何况,江彦舟不见得就想听他俩胡搞的细节。
这对他,不公平。
有点残忍。季昭可不想再被指控了。
她只是结合不久前季凛的话,给自己的这段过去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确实是我先引的他,他多少有点心理问题,我不仅没重视,还带着他做那样的事,他为了我甚至还是我对不起他,我不想对他太狠了,以后就当没有这件事,你也别对他恶意太大。”
“你强迫他了吗?”
“什么?”季昭疑惑地抬起头。
“是你强迫季凛的吗?你把他绑起来、威胁他,逼他和你发生关系了吗?”
“自然没有。”
“所以,你没有对不起他,是他自愿的,你是个疯子,他也是,你们兄妹俩都不无辜,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江彦舟听她讲了俩小时,简直脑壳疼,不是因为烦,而是因为气。他气季昭描述从前的字里行间里从未考虑过自己。
她讲母亲的遗憾和离去,恨自己没能及时阻止她的自杀。可她却从未怨恨自己有这样一位不负责任的母亲,把自己全部的痛苦都加诸到女儿身上。
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现场,天呐,江彦舟想想都要窒息。
她讲他们父亲的残忍,埋怨他把小时候很乖的哥哥养成了纸醉金迷的纨绔,对他不分缘由的施加暴力,可她却不会责怪父亲对她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关心和照顾。
最后说到季凛他更是不能忍,也更让江彦舟认清真实的季昭是个怎样的人。在她口中,其余叁个人都有病,可江彦舟却觉得最该去看心理医生的是季昭自己。
“季昭。”他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你能不能想想自己。活得自私点。”
季昭懵懂地眨眨眼,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那你能不能也不要叫我‘季昭’了,很生硬哎。”
江彦舟亲亲她的唇,“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叫我‘昭昭’吧,以前妈妈和哥哥都这么叫我。”她眼里闪着光,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江彦舟没有因为她提到“哥哥”而不舒服,因为在这一刻季昭的眼中,他看到是真实的怀念。她话里的“妈妈”、“哥哥”,都只是字面意思的亲人,是她过去人生中唯一带给她温暖的两个人。
而此刻,她在期待着,向他发出邀请,她渴望他可以成为第叁个能够带着爱走向她的人。
“好,昭昭”
江彦舟笑着答应她,手抚上她后颈,将她带到怀里,吻猝然落下。
初时,他只是含住她的唇瓣轻柔吮吸着,季昭纤长的睫毛扫在他脸上,他知道她没有闭眼,而是聚精会神盯着他,似在好奇他为何突然变得感性起来。
“认真点。”江彦舟故作恼意地训她,引得季昭吐吐舌头痴笑起来。
随即她便拿过主动权,揽着江彦舟的脖子快速跨坐到他腿上。
江彦舟以为她要吻他,可季昭只是同他额抵额,气息相接,没有任何多余动作。隔好一会才在他唇角印一个简单的吻。
“江彦舟,谢谢你。”
“以后即便我们不在一起了,我也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好。”
江彦舟感受着她在晚风中轻颤的身体,用力抱紧她。
她在竭力控制自己落下眼泪,江彦舟也不愿继续引她情绪激动,便开始逗她,“分手就分手了,就别记得我了,我怕珠玉在前,你以后再也没法爱上别人了。”
可谁成想,季昭突然一瘪嘴,眼泪刷的落下来。
江彦舟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趴在自己胸前安静地哭,隔段时间撸起袖子给她擦擦眼泪,手在她后背抚着,顺便瞪一眼朝他俩投来异样眼神的过路人。
从时间上来看,他确实和季昭已经在一起好几日了,他们做过无数次亲密之事,可江彦舟知道,直到今日,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走近怀中人的心里,被她接纳。
季昭是个柔软的人,但她不允许任何人看到、触碰她脆弱的一面,她用这场无声的眼泪给予他承诺:无论将来他们是分是合,是喜是悲,她都会在心底给他留一个位置,永远记得他,永远记得他们曾经相爱过。
这太冷情、过于理性吗?江彦舟不觉得,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许他们真的会分开,生离亦或死别,谁能说得准呢?
但所有相伴一生、走到最后的伴侣,都绝不是依靠虚无缥缈的海誓山盟,而是带着这一秒彼此相爱的火热和感动,坚定地走向下一秒,又一秒、再一秒,直到无数个一秒钟变成一天、一月、一年,年轮交替,时光更迭,一不小心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结。
江彦舟感到自己也无法言喻的柔软起来,盯着河水的眼睛眨了又眨才没有落下泪,他只是拍拍季昭就快要睡过去的身体,低声问她:“我们回去吧。”
“嗯。”她吸吸鼻子爬起来,“我们还要回去做爱呢。”
江彦舟无奈笑出来,“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只是随口说,可没想到却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真的?什么都可以?”季昭缩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
江彦舟犹豫了,直觉没什么好事,可话都说出口了,总不能收回去,于是他硬着头皮回她一句“是”。
“那你背我回去吧,我走不动了,好累。”
“我也很累啊。”江彦舟一边笑,一边直白地和她讲。
季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半点没把自己作为男生的面子放在心上,没办法,她只能利诱了,“你只要把我背回去,今晚上你想怎么来我都答应你。”
“你倒会算计,我要真一路把你背回去了,肯定累的倒头就睡,哪还有力气干别的。”
江彦舟嘴上虽然这么说,身体倒是老实,已经背对季昭蹲了下来,他原本也没想着拒绝她,就是逗着她玩是的,谁能想到还能得到她这样一句承诺。
季昭嘻嘻一笑,趴到他背上圈好他脖子。江彦舟握住她腿弯,没费多大力气便站起身。
季昭人挺高的,一米七出头的个子,身上却没多少肉,背起来倒也不算辛苦。
江彦舟就这样背着季昭,沿河边慢慢走着,起初她还能和他说两句话,还自背后揪住他卫衣上的两根绳玩得兴起,不仅打成各种结,还使坏地勒紧它们,“威胁”江彦舟说她的好话。
江彦舟反着说,她就越勒越紧,指控他不爱她了,要勒死他丢到河里。
可没过多久,他们甚至还没有走出河岸,江彦舟的背后就彻底没了声音。
他偏过头看看趴在他肩膀安静睡着的女孩,不禁笑语:“还说要回去做爱呢。”
他没去看时间,可仅是看看路上稀少的人影便知道夜色已深,回家的路不算短,他要背着季昭一直走下去。
但回去的路也不算长,目的地确定了,再难也总会到达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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