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尖沙咀宝勒巷入口时,盛嘉树叫住已经看开的花柳龙:“龙哥,有件事要提前讲清楚。”
“讲喽?”花柳龙停步看向盛嘉树。
“等下见了球伯,不要讲同杨震峰翻脸,只是讲拜师这件事你已经帮手摆平,七叔这单生意仍然是寿仁长生店来搞定。”盛嘉树看向花柳龙:“至于其他的事,就是我来搞定,无论我见到什么人,讲出的话有几夸张,你都不要拆穿我。”
“放心,我见过大场面。”花柳龙拍拍盛嘉树的肩膀:“按你说的做咯?”
两人并肩走进宝勒巷,因为练拳的很多人白天都要开工,所以香港很多武馆都是晚上授拳,九龙白鹤国术馆也不例外,此时仍然亮着灯火,楼顶上不时传来练拳的呼喝声。
走进武馆的大门,林海球坐在正厅里正喝着茶,抬头看见两人回来,没有开口,只是用询问的眼神扫向花柳龙的脸。
花柳龙揉着红肿的脸颊:“搞定啦师傅,虽然杨老板不满意先斩后奏,不过总算雨过天晴。”
“生意人打人下手也咁重咩?”林海球听到花柳龙的话,松了口气,随后起身去旁边的橱柜,帮花柳龙去翻找消肿用的药酒:“你居然能忍住火气?”
花柳龙坐到旁边的空位上,自己帮自己倒了杯茶:“忍不住火气现在就已经进去蹲祠堂啦。”
把找到的药酒丢给花柳龙,林海球看向盛嘉树:“既然搞定,阿蟹不用急着返店里咩?”
盛嘉树很想开口问一句,要不要防贼一样防自己,换帖婚书都已经还了回去,表明自己已经不准备高攀他那个做接生护士的女儿,也不准备身边多出个武力值吓人的岳父,干嘛每次见面不超过三分钟就催自己离开。
不过这番腹诽也只能在嘴边转两圈就咽回去,毕竟林海球那副卖相和武馆馆主的身份,对盛嘉树颇有震慑力,盛嘉树不怕对方算计自己,大家比拼脑力,但是很怕这种肌肉壮汉被激怒后不顾一切的暴走。
“球伯,是这样。”盛嘉树朝花柳龙歪下头,花柳龙取出那份合约放到林海球面前,盛嘉树对林海球说道:“我不是运气好,接下了七叔的葬礼生意咩,不过玲姐的那家店你也清楚,连垫付开支都做不到,今天龙哥那位老板杨震峰又特意指点我,话一九四一年粤语大师扎脚荣去世,风光大葬,花费一万两千港币,七叔名望大过扎脚荣,恐怕花费会更吓人……”
“啊……”林海球听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哈欠:“说起来,阿华到了娶老婆的年纪,真是头疼,现在这种世道,娶个老婆恐怕又要扒掉我一层皮,一把年纪腰酸背痛……阿蟹,你继续讲,我有在听。”
盛嘉树心中默默竖起大拇指,果然是被大家称为奸人球的男人,听到自己说葬礼费用,不等说完先横插一句,点名自己绝不会借钱的态度,接下来就算讲什么都不重要。
“其实,就是想,同球伯你那几个江湖大佬的徒弟,借笔钱办葬礼,等收到七叔家付账,连同利息还给他们。”看林海球那副模样,盛嘉树也懒得再废话,干脆说出自己的目的。
林海球楞了一下,望向盛嘉树:“借钱不去钱庄,跑去借江湖人的贵利?你痴线啊?”
“钱庄会把这份合约扣下做抵押,我现在不能把这份合约交出去,所以只能靠关系借钱。”盛嘉树目光坦然的说道。
“借几多呀?是不是葬礼搞定就还钱?”林海球朝盛嘉树问道,不过不等盛嘉树答复,就已经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取钱借给盛嘉树。
“一万块……”
“你给我呀,一万块!走遍整个九龙,你问下有几多人能有一万块!”林海球听到这个数目,霍然转身,瞪向盛嘉树:“一万块,我整间武馆卖掉都换不到一万块!”
“干嘛这么大火气,师傅,刚好,特意带了燕窝帮你漱口去火气。”门外,一个穿着花色衬衫的年轻大汉迈步走了进来,边走边笑着说道。
看到来人,林海球收起难看的脸色,露出笑脸:“阿虎,你这么忙,点会有时间来馆里打拳?”
叫做阿虎的青年打量了一下没见过的盛嘉树,又朝旁边的花柳龙嘿嘿笑着拍了下肩膀,这才大摇大摆坐在林海球旁边的位置上,搓着胸口说道:“不要糗我啦师傅,我哪有时间打拳。”
说着扯着嗓子朝门外喊道:“你们几个死人呀!把东西拿进来,叫人!”
外面几个青年迈步走了进来,手里拎着米面鸡鸭鱼肉鱼翅燕窝之类的食材,朝林海球开口喊道:“林师傅!”
“辛苦,辛苦!”林海球看到那些食材,脸上笑成一朵花,朝阿虎说道:“你过来陪我饮茶我都面上有光啦,何必咁样客气?”
阿虎扯开衬衫,露出胸口的青龙纹身,手指搓着胸口的皮笑道:“小意思,探望师傅哪有空手登门嘅。”
林海球看向花柳龙和盛嘉树,随即沉下来:“傻乎乎瞧什么,还不赶紧帮忙接过来放到旁边!”
盛嘉树和花柳龙接过几名这位虎哥小弟手里的食材,放到旁边,阿虎朝着手下随意摆摆手:“门外等我。”
几名小弟顿时退了出去,花柳龙放好食材,笑呵呵的同阿虎打招呼:“虎哥。”
“阿龙,这么勤力?想练拳练到打死人咩?”阿虎笑着看了眼花柳龙,随口敷衍一句,转头取出香烟递给林海球,不再理会对方:“刚才教徒弟啊,这么大火气,站在门外都听得到。”
林海球吐了口香烟,笑着说道:“不是……”
嘴里说着不是时,眼睛看向盛嘉树,发现盛嘉树朝他轻轻歪了下头,林海球笑脸一凝,叹口气,随后接口说道:“呢个生面孔,叫阿蟹,美枝的未婚夫来的。”
听到林海球介绍盛嘉树的身份,阿虎这才正眼看向盛嘉树,叼着烟打量着盛嘉树:“不错啊,也算一表人才,不过还未成亲,用不用就对人家发这么大火气,当心吓到人家退婚?”
“阿蟹做长生行生意,刚好代办了七叔的葬礼,你也知,七叔名气咁大,葬礼一定风光,阿蟹不够垫付本钱,所以跑来借钱,话付我利息,开口要借一万块。”林海球微微眯着双眼,像是火气未平般对盛嘉树说道:“你要称他虎哥,这是我门下大弟子,以后继承我衣钵嘅,如今是和安乐双花红棍,江湖大佬来嘅。”
“虎哥。”盛嘉树朝虎哥露出个笑容,稍稍欠身,看起来有些拘谨的说道。
虎哥笑笑,对林海球说道:“是你女婿,一家人嘛,借钱而已,何苦臭脸?”
“一万块,我哪里付的出来!”林海球对阿虎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武馆看似威风,实际哪有钱落袋,我现在都是靠阿华同美枝做工揾钱养我。”
阿虎认同理解的点点头,弹飞手里搓下的老皮:“说的也是,师傅你动不动就免费教拳,说起来我那时都是因为你免费教拳才来学拳,小事而已,呐,阿蟹是吧,你运气好,遇到我,一万块就冇,刚好有七千块,本来准备开妓寨,看在师傅面上,迟些开,七千块,只收你百一的日息,时长一个月,一个月后你还我九千一百块,而且就算你只用半个月,我都要算整月的利息。”
所谓百一日息,就是七千块一天就要付七十块的利息,七十块叠以三十天,就是两千一百块的利息。
“喂喂喂,阿虎,他点会借你的钱,你当然是做生意打紧。”听到阿虎报出的利息,林海球变了变脸色,急忙开口阻止,并且趁阿虎不注意,疯狂使眼色给盛嘉树。
“如果虎哥肯借我,最好不过,利息就按虎哥说的,一个月,两千一百块利息。”盛嘉树心中盘算之后,没有理会林海球的眼神,开口对阿虎说道。
阿虎笑了起来:“好,平时借钱的,都是些穷鬼,能借这么大笔钱,少之又少,仍然是看在师傅面上,不用搞钱庄抵押那一套,我是江湖人,不信那种写在纸上的东西,一个月后,就在这里,如果还了钱,大家好兄弟,如果还不上……”
“他一定还不上啦,现在他昏头,我都不会替他担保!”林海球急得额头都已经渗出汗水,万一盛嘉树如果还不出钱来,阿虎肯定是要向自己开口的。
始终没开口的花柳龙此时抬起头,看向阿虎开口说道:“虎哥,师傅不肯担保,我来,如果阿蟹还不上,对我说话,和一平虽然坏了招牌,但是仲有几十名兄弟,大不了那些兄弟先扣在你那里,等阿蟹还钱时再放人。”
“阿龙我是信得过的,挨打时站得最稳嘛。”阿虎咧嘴笑了笑,看向花柳龙:“七千块不过小意思,我出来捞了四年,这点钱仲未放在眼里,人就不用现在扣,不过等下阿龙去我的赌档签份合约,如果到期还不清数目,你,阿蟹,同你那些兄弟,卖去大马矿山做工还债冇意见吧?”
“冇。”花柳龙开口说道。
“好!”阿虎答应一声,朝外面喊道:“去两个兄弟到银库取七千块,放到赌档等我。”
外面有阿虎的小弟答应一声随后跑远,阿虎一口喝干面前的茶水,站起身活动着身体朝外走去:“师傅,放心,这笔数就算坏掉都不关你事,阿龙都讲过,他来担,好啦,过几日得闲再来探你。”
经过花柳龙和盛嘉树时,阿虎夸张的拍了拍两人肩膀:“好好做。”
林海球擦着冷汗把阿虎送走之后,转身回到大厅,站在两人面前,挥手准备抽两人耳光,可是举起来最终又放下。
花柳龙不以为意的笑笑:“师傅,不关你事。”
“做生意就好好做生意,搞乜鬼呀,贵利,一个月两千一百块港币,知不知道现在香港多少人开工开足一整月,都赚不到一天七十块的利息!”林海球盯着盛嘉树说道。
盛嘉树取出香烟点燃,抬头看向林海球:“球伯,我都不想你难做,只是从我接了七叔的生意开始,冇退路了,本来想瞒你,现在借到钱,不需要瞒了,之前与杨震峰未谈妥,现在的局面是,如果做不成这单生意,玲姐要关门大吉,龙哥和他那班兄弟也要另谋生路,想翻身,就要搏这一铺。”
“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搏输是什么下场!”林海球铁青着脸,盯着盛嘉树说道。
盛嘉树笑笑:“如果不是今晚观音借库,冒出个虎哥借钱给我,俾我机会搏一次,束手待毙的下场更惨,保重,球伯,今晚的事同你无关,你听见啦,就算还不清数目,也是我,陪我一起赌这一铺的龙哥来承担。”
“走啦,龙哥,去取钱。”盛嘉树说完之后,转身朝外面走去。
花柳龙看看林海球,犹豫一下:“走先,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