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跑来寿仁长生店外准备生事的三十几名江湖人,都是青国社成员。
青国社,全称青年国术社,也算是香港开埠以来最早创立的几大社团之一,成立于1858年,彼时潮州人,海南人,福建人联手在香港成立了三兴社,东莞人则成立了东字头鼻祖东安社,内地洪门则在香港开了万安,福安,太平山体育会等堂口,和字头社团的前身中和堂也已经创立,这些社团成立时都是地域性社团,社团中的成员大多是同乡或者宗亲,最初只是想要抱团在香港谋生糊口,可是随着势力不断增长,从小偷小摸,仗势欺人开始,逐渐变成欺行霸市,最终转化为黑帮社团。
几大地域性黑帮社团迅速霸占当时香港的鱼市,肉市,菜市等地,收取保护费,涉足黄赌毒,欺压普通百姓,甚至开始对黄包车夫,轿夫,苦力,夜香妇等底层人从事的行业按人头收取所谓规费,为了对抗这些社团,一些行业从业者也开始成立社团。
青年国术社就是由卫生局前身洁净局的华人苦力所成立的社团,洁净局当时有大批垃圾佬,清粪工以及负责收集各家粪便的夜香妇,这些人不甘被帮会欺负,于是自发成立了青年国术社,只是随着发展,也从最初的抱团自保对抗其他黑帮社团,变成与其他黑帮社团并无区别的存在。
香港沦陷前,青国社四名大佬因为利益纠纷大打出手,最终青国社四分五裂,有三人带着手下转投了其他社团,导致青国社如今已经日薄西山,算不上什么知名社团,整个社团成员如今已经不足千人。
而杨震峰的保镖杜润棠虽然已经很久未过问青年国术社的江湖事,但他却是青年国术社不折不扣的三朝元老,少年时做打仔,壮年时做大佬,到最后成为了青国社的国术教头,专门教授社团成员拳脚功夫,培养出一批门生故旧,故此无论是投靠其他社团的青国社叛徒,还是如今留在青国社试图重振声威的大佬,都与不插手社团事务,地位超然的杜润棠私交甚好,这也是杨震峰高薪把杜润棠招致麾下的主要原因,拥有这种身份的杜润棠,能替他解决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
“杨老板是不是被人耍?里面不要说人,连个鬼影都瞧不见。”一个赤着上身却披了件半旧大衣的青年从寿仁长生店内迈步走出来,朝着坐在店外凝神静气,闭目假寐的自家大佬大鼻荣说道。
大鼻荣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阔脸上最显眼就是比常人大出许多的狮头鼻,整个人胸口,双臂乃至后背虽然遍布纹身遮掩,但是仍然能看到许多长短不一,交错纵横的刀疤,此时一身黑色劲装短打装扮,听到手下的话张开了双眼:“没有找到棠哥?”
“连里面的棺材都一口口打开检查过。”青年摇摇头,开口说道:“是不是那位杨老板记错了名字?再说,棠哥不知几能打,如果真的有人打他主意,不带十几人围斩他,不用想得手,如果真的十几人动手,江湖上早已经传遍,大佬你又不可能收不到风。”
大鼻荣用手捏了捏自己硕大的鼻头:“如果无事发生,等杨老板过来,打个招呼就回堂口,如果真的需要我们帮忙动手,杨老板应该也不会亏待大家,再退一步,如果不是棠哥同杨老板关照,上个月帮忙从石龙骗一批女人过来开工,妓寨早就关门大吉,就凭这一点,今晚怎么都要给棠哥和杨老板面子。”
几人正说着话,远处通州街的街头和街尾突然驶来几辆军用卡车,不过军车并没有进入街内,只是车身略略偏斜,两辆车呈八字形组成路障塞在街头街尾,将整条街的两端堵死,车上跳下几名军人,耀武扬威的立在车前,军车车头的两盏大灯点亮,朝着街内照来。
大鼻荣站起身朝左右两边打量了一番,脸色有些惊疑:“深更半夜,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军人?该不会是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几十名手下此时也都脸色有些忐忑的朝两边张望,一些有被国军教训过的经历的手下更是悄悄把手里拎着的武器丢到旁边,身体慢慢朝着寿仁长生店的外墙墙边贴去。
“阿文,你去探探口风,问问这些军爷的来头,我看这些人不太像是要找我们的麻烦,不然现在就该动手。”大鼻荣观察了两分钟,发现两边的军人都没有要朝自己这班人发难的举动之后,沉声开口说道。
被他叫到名字的阿文,是青国社的“先生”,地位大致相当于和字头的“白纸扇”,听到大鼻荣的话嘴里答应一声,朝着距离稍近的街尾方向走过去,满脸谄笑的朝把守街尾的几名士兵递上香烟,又依次帮几人点燃,这才开口询问,不过两三分钟,就连连鞠躬朝几人告辞,随后脚步轻快的回到寿仁长生店外。
“大佬,问清楚,这些人是来抓贼,说是有几个贼胆大包天,溜进军营偷了一批罐头藏在这条街上不知哪家店铺里,如今贼已经抓到,正被押过来,准备起出贼赃。”叫阿文的师爷把自己问来的消息,对大鼻荣等人如实讲了出来:“他们问我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做什么,我对他们讲,我们青年国术社正为明年天后诞辰庆典练习舞狮舞龙,准备到时采青夺魁,因为大家白天要开工,所以只能少睡些时间,半夜爬起来操练。”
听到这些国军军爷不是来找自己这些人的麻烦,三十多人几乎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大鼻荣点点头:“现在做贼的都呢般恶咩?军营都敢去偷?死定咗,这次一定会被打靶。”
一群江湖人正说话时,街头突然有人大吼发令,顿时街头街尾两端的士兵端着枪朝着通州街内冲来,大鼻荣等人见状,都以为是准备进来抄贼赃,倒也不见惊慌,而是退到墙边,让出了道路。
刚才自以为与几名把守街尾的士兵有了些交情的阿文,更是笑着朝越来越近的几名士兵开口:“几位老总,到底是哪家店铺,这么大胆,居然敢收贼赃?”
之前还与他谈笑风生,嘴里还叼着阿文亲自帮忙点燃的香烟的一名士兵此时冲到阿文面前,一记凶狠凌厉的耳光抽在他脸上,不等反应过来,马上又是一记窝心脚,军靴狠狠蹬在阿文的胸口,把对方踢得仰面摔倒!
其余士兵则拉动枪机,把枪口对准大鼻发等人,嘴里喝道:“把武器丢远点!双手抱头蹲下!敢乱动!老子突突了你们这班王八蛋!”
季超虽然只带来了一个班十四人的兵力,比起大鼻发等人少了接近三分之二,可是在十四个黑洞洞的枪口巡梭下,三十多人却没有丝毫往日对战江湖人的豪勇,连同大鼻荣在内,全都丢开了手里握着的各色兵器,双手抱头靠着墙乖乖蹲成一排!
刚才主动开口的阿文,嘴角被一耳光抽裂,此时朝外淌着鲜血,顾不得胸口处的闷痛,连滚带爬的贴到墙边,挤进队伍内抱头蹲好。
“报告营长!”带队的班长看到季超走过来,转身行礼,开口汇报道:“欺压军属的黑帮分子已经全部俘获!”
听完手下的汇报,季超笑眯眯的看向谭凤智:“谭老弟,那我就先走一步?咱们明晚酒会上再慢慢聊?”
“我近日刚好得了一瓶西凤酒,明晚请季营长你这位陕西人,帮我品鉴一下。”谭凤智朝季超笑着走上来,从口袋里取出一小叠钱钞,拍在季超的手中,低声说道:“这些钱,替我请今晚的弟兄们喝酒,还有,我不想看到这些人再来找阿蟹的麻烦。”
季超双眼笑得几乎眯成一条缝,瞥了眼那些抱头蹲好的江湖人,低声答应道:“谭副官放心,明早就有两艘船开拔秦皇岛,等会回了军营,我就让他们换上咱们的皮,明早亲自送他们上船,等到了船上,要么乖乖给老子当兵吃饭,要么就让他们下海喂鱼!”
目送着季超押解这些满脸茫然与惧色的江湖人登车离开之后,谭凤智这才打量着夜色中的寿仁长生店,对旁边始终没有开口的盛嘉树说道:
“看起来有些破败,地方也偏僻了些,不过也还好,终归是处能安身谋生的生意。”
“多谢谭长官出手帮忙,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些江湖大佬。”盛嘉树收回望向远去车队的目光,对谭凤智说道。
谭凤智摆摆手:“不用客气,之前征用了你的车,现在也算还了你的人情。”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怀表,啪的一声挑开表盖,借着月光看了下时间:“阿潮,去把车开过来,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也回军营,明日清晨还有些军务要处置。”
“等我过几日亲自下帖去军营请谭长官您赏光饮酒。”盛嘉树对谭凤智说道。
谭凤智收起怀表,微笑着看向盛嘉树:“不用了,再过两日我要随文师长先行北上,了解当地局势,你若是真心想要感谢我,倒是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谭长官尽管说,若是我能做到,必然尽心尽力。”盛嘉树听到谭凤智居然要自己帮忙答应一件事,顿时眼睛一亮。
此时吉普车已经开了过来,谭凤智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临关门前看向盛嘉树,敛去笑容,神色肃然的开口:“以后不要再打听你父亲的消息,就当他为国捐躯了罢。”
谭凤智说完,把车门关闭,吉普车在深夜咆哮着朝前冲去,眨眼间消失在盛嘉树的视线中。
盛嘉树扭回身看看已经空荡荡的街道,再看看谭凤智离去的方向,语气平静的开口:“我就没想过打探他的消息,始终当他已经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