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段福兴脸上挂着略带讨好的笑容，恍然大悟的对坐在酒桌对面的欧怀安感慨道：“原来如此。”

欧怀安四十六岁，正值壮年，这个年纪本该正处于继续攫取权力与财富的野心期，但是因为日占期的黑历史很难洗干净，再加上钱财也已经趁着乱世捞足，所以才从探长的位置上离开警队，用让出探长职务换取自家侄子欧凯光如今的警队探目身份，天下太平之后，明哲保身做个富家翁，再有侄子在警队继续任职，欧怀安觉得自己的安排已经算是非常妥当。

“兴哥，我与杨家也有多年交情，连我都未想到，阿峰居然……行事如此狠辣。”欧怀安看向段福兴：“再是有交情，骗取他人十万港币，消息走漏之后还要杀人灭口，这种事不要讲我帮不上忙，就算能帮上手，我都不会帮，人是要讲良心的。”

段福兴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欧探长最讲义气，如果杨家真的是行得正走得端，欧探长一定会帮手，我同杨家打交道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杨家居然做下这种事，不过欧探长放心，我今日来不是同欧探长替杨家求情，杨家做出这种事，当然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只是杨家之前是长生行的行首，虽然长生行之算是个小行当，但终究有规有据，之前都是杨家话事，帮大家出面与木料行啊，生漆行啊这些行当打交道，就连寿材价格向来也是杨家开会与大家商议之后，做主敲定，如今杨家出事……长生行群龙无首。”

“兴哥是自己对长生行行首这个位置有兴趣？”欧怀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眼神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段福兴。

这个之前没打过交道的老家伙登门是为了杨震峰一家，欧怀安绝对是不相信的，只不过是看他登门送了重礼，又摆了这桌酒席，欧怀安才耐住性子陪他聊聊天。

“我？”段福兴不可思议的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后夸张的摆摆手：“欧探长，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哪里够格做行首，如果我有资格，都不会让阿峰一个后生仔来话事啦？”

看到欧怀安面前的酒杯空了大半，段福兴屁股离席，身体前探，边帮欧怀安倒酒，嘴里边问道：“我是听外面人传，阿峰的弟弟阿栾准备把生意转给欧探长，所以我来替大家探探风，不知欧探长愿不愿意赏光，出任长生行的行首，替我们同行上下做主话事。”

欧怀安看着逐渐倒满的酒杯，咧嘴笑了起来：“真是消息灵通啊兴叔，这么快大家就收到风？”

“嘿嘿～”段福兴做回位置，笑了两声：“做长生行生意，最重要耳目要灵通嘛，不然怎么抢生意。”

欧怀安拿起手边的登喜路香烟，随手抛给段福兴一支，自己点燃靠在椅背上，语气悠然的说道：“阿栾的确有这种意思，不过我不是很想接手，第一，我做差人出身，不懂长生行的生意，第二，现在接手生意，容易被大家笑我落井下石。”

“不会！绝对不会！”段福兴敛去笑容，一本正经的望着欧怀安，认真的说道：“别的行当我不清楚，但是长生行上下如果得知欧探长你肯做行首，一定举双手欢迎，有个本领大人脉广的人肯帮大家话事，这种事求都求不来，至于欧探长说的不懂生意，接手杨家生意，当然是连同工人一起接手啦，杨家都是做几十年的熟工，那些工人也要继续开工的嘛，换了老板，但是事情仍然是那些事，如果做老板个个都要自己去卖寿材办葬礼，那岂不是累死？”

欧怀安听到段福兴劝他长生行行首的位置，的确有些心动，在香港，虽然中国人是二等公民，但是二等公民也是要分阶级的，不是所有中国人都有资格被称为二等公民。

最普通的百姓无非是活在底层的猪狗，是生是死无人关心，每天睁开眼就要想办法填饱肚子，养家糊口，在英国人眼中连人都算不上。

稍好一些就是段福兴这些人所代表的小生意人，只要打点好上上下下，就能保证衣食无忧，这种勉强算是英国人眼中的二等公民。

之后就是为鬼佬工作又略有身份的中国人，比如欧怀安自己和大多数华人公职人员，凭借英国人赋予的权利，大肆敛财，身价不菲，英国人会把这班人当成欺压民众，维持秩序的人形工具，比二等公民要亲近些。

再之上，就是个个华商大佬，最少出门西装上也要别一枚JP太平绅士胸针，或者顶着东华三院理事，董事的名头，身份也差不多是各大洋行的华人大班，某一行业的大亨，士绅翘楚，手下产业最少也要养几百工人开工，港英政府工商管理处举办的各种酒会，这些人都是受邀出席的座上宾。

华商大佬之上，则是几大商会大佬与几大买办家族，产业已经不再是单一行业，而是多个赚钱行业都有所涉猎，活在大多数香港华人神乎其神的口口相传中。

至于这些大佬之上，还有没有地位更高的中国人，欧怀安自己也不知道，他目前打交道见过的香港最有社会地位的中国人，只有个做生意的太平绅士，因为自己在夜总会喝醉酒，出门开车时不小心车头别了那位太平绅士的车，醉醺醺朝着开车的人骂了一句粗口，结果第二日欧怀安就为这句粗口付出了五千港币的代价，甚至从头到尾，自己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因为登门来找他的，只有一个讲英文的律师，告诉他要么赔偿汽车修理费，要么就准备换份工作，而当时，欧怀安自己花钱买通上司调去油水丰厚的辖区，也只花了三千港币。

所以欧怀安觉得如果出任长生行行首，自己也相当于换了个生意人身份，虽然不会真的大张旗鼓卖棺材，但借着这个身份去其他热门行当做生意，应该也会方便许多，毕竟哪怕酒桌上想要结识那些生意场的大人物，长生行行首欧怀安这个头衔，比起前警队探长欧怀安也更让那些生意人觉得亲近，而不会再把自己当成只是警队里为鬼佬奔走，为虎作伥的猎狗。

“哪有兴哥你说的那么夸张。”欧怀安虽然心动，但是面上却淡淡的朝段福兴一笑，开口拒绝道：“外行人去话事，整个长生行传出去都成了笑柄，不妥，不妥。”

段福兴看到欧怀安的做派，已经把对方心思揣摩透，不过脸上仍然保持谦逊的微笑：“明白，明白，明日我再摆桌酒，请木料行，生漆行两个行当的行首一同出面，再叫上几个记者宣传，表明诚意，欧探长，今日你拒绝我一个无根无角的老家伙当然无所谓，明日如果两位行首都来请你话事，你总不好推辞了罢！你如果不答应，我们就效仿汉帝禅让魏帝，连让十五次，直到欧探长你点头为止。”

“兴哥，我看好你。”欧怀安与段福兴目光对视，随即咧嘴一笑，举起酒杯，主动朝段福兴示意：“来，再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