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光按照最坏的结果考虑了一遍，最终发现，如果今天没有程瑛这个变数，那么可能不会有任何人意识到问题。

所有的暗流只会涌动在表面的一派和谐下，等待着有心人的发现。

李书光在此前从未考虑过钢材的问题，因为在这一块，还是一个事故盲区，没有任何先例。

他在给程瑛打电话前，也仔细查看了机床厂提供的生产工艺，并和鑫鑫的技术员、巡检员一遍遍复盘，都没有察觉到有任何纰漏。

这确实非常可疑。

在程瑛提出她的猜测以前，纵使李书光实在没有发现生产工艺上的纰漏，但着眼点依旧落在它上面，并且重新启用机器，重新复盘零件的生产过程。

而程瑛的一席话虽然危耸听，但也确实打开了他的思路。

如果真的是钢材有问题，那一切疑点就迎刃而解了。

生产工艺设计没有问题、工人的生产操作也没有问题，出问题的只有钢材，所以同一批次的零件的参数才会如此和谐。

李书光的脑袋有些乱，他哪里遇见过这种事情。

他原本是研发岗位上的骨干，被派来考察鑫鑫机械厂。

鑫鑫的厂长年事已高，最近几年在慢慢交权，已经是半养老状态了。

不可否认的是，鑫鑫作为老牌机械厂，在有着深厚底蕴的同时，也到处充满了沉疴。

上面有心想要整治一番鑫鑫，也同时效仿海市第一机床厂，努力变革，寻求发展，就干脆给了他一纸调令，让他出任鑫鑫的副厂长，同时也兼代厂长之职。

如今厂里出现问题，他作为实际上鑫鑫的领头人，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的局，只有他最有能力去打破。

李书光看似想了很多，但也不过是几息的事，他很快就思量到其中的利害关系，终于开口道：“这件事……你没有告诉其他人吧？”

“自然没有。”这件事只是程瑛自己的一点猜测，也就是她恰好和李书光相识，才会特意留待事后提醒他一下。

若是今天出面的是其他人，那程瑛恐怕会直接把自己的考量摆在明面上，等待鑫鑫的答复。

不过到时候，到底会引起怎样的震动，就不是程瑛能够控制的了。

但看见李书光，程瑛最终选择了最平和的做法，把自己的猜测在私下告知与他，由他暗中调查。

李书光松了口气，握着话筒的手微微紧了紧，“你的猜测我……，但……”

李书光的话很乱，但程瑛没有打断他，继续听他说道：“总之，明天周六，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可以见面详谈。”

李书光知道自己的请求很冒昧，但程瑛作为事故的第一发现人，在他对这些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他又不得不打扰她。

他知道这样做，会把程瑛卷入其中，若是后面的利益链条无法被打破，他们两个人可能都要遭殃。

其中的关节，李书光可以想到，程瑛自然也会想到，故而此时，李书光等待着程瑛的答复，心情着实有些忐忑。

说他自私也好，卑劣也罢，他希望此时可以有一个人能够与他分担。

程瑛只是略一沉吟，便欣然应下。

她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不然今天在鑫鑫，也不会公然质疑零件质量，坚持要测那些参数。

这件事在曝光的那一刻，就已经和她脱不开关系了，倒不如反客为主，主动去把它披露出来。

听到程瑛肯定的答复，李书光心下定了定，也不由苦笑几分，谁能想到他人至中年，却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来得镇定。

“那我们明天上午十点老百汇见。”

“可。”老百汇就是程瑛一开始去逛过的百货商店，那里面赶时兴，不仅有着餐厅包厢，还有着时下较为新鲜的咖啡厅，很多人谈商务都喜欢把地点定在那里。

见程瑛没问题，李书光匆匆挂了电话。现在既然有了猜测，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总要未雨绸缪一番。

李书光知道此事不宜打草惊蛇，纵使知道这样做可能不会有任何结果，仍是按照一般的事故排查准则把任务布置了下去。

他给巡检员和技术员下了死命令，两周之内排查出事故的原因，这也是机床厂那边给出的最后期限。

机床厂那边聘请的帝都的研究员也是有时限的，这边多耽搁一天，那边的进度就无法赶上，损害的是研究员和机床厂双方的利益。

如果鑫鑫这边拖上个一两个月，那他们那边就要在那干等那么久吗？

这自然说不过去。

机床厂最后只给了鑫鑫两周的时间，如果两周内不能给出合理的交待，那他们就会撕毁条约，重新和其他机械厂签订合同。

这也是合情合理。

同时，李书光还特意留下了一个今天验收的样品，并且查阅了鑫鑫最近几年的业务资料，查到了最近几批鑫鑫生产的配件的去向。

要知道钢材有没有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这些零件送检。

但有一个问题是，如果钢材真的有问题，那下手的人就不怕事情败露吗？这必然是多方的利益交换和庇护。

市面上的那些检验机构，李书光担心这里面也有他们的人手，最终无论钢材是否出了问题，恐怕都会变成没有问题。

他还要想个万全的策略出来，避开那些可能存在的眼线。

不过他最期望的，还是钢材并没有出现问题，一切都只是程瑛自己的臆想。

李书光心绪复杂。

程瑛在挂断电话之后，就想要离开门卫室，结果被门卫大爷给拦住了。

程瑛眨眨眼睛，大爷一挺胸脯，气冲冲道：“你瞧瞧你，电话打了多少分钟！一个女娃娃家家哪里来的那么多话，不过以为电话不是你家的，是公家的就可以随便用啊，这花的都是公家的钱啊！”

“……”程瑛没想到自己就打了一通电话，结果就招来了一顿臭骂。

这个年代话费是挺贵的，一分钟就要花掉四分钱。

程瑛头疼地扶了扶额，看了眼通话时长，五分零六秒，算六分钟，就是二毛四。

程瑛想到开口说自己不占公家的便宜，把话费交上，让门卫大爷口下留情。

结果门卫看着程瑛的表情，误以为她不以为意，情绪更加激烈，开始疯狂展开说教。

“总之，……我们要学习精神，为人民服务！”

程瑛木着小脸看空中的唾沫星子乱飞，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好像不是主叫。”

“……”门卫大爷。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被叫不用花钱。

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