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沉坠,余良难得没开车回家,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三轮车上。
白天的时候就和负责管这辆三轮车的师傅说好了,这会儿到了下班时间,他就拿着钥匙骑上了三轮车。
这里是H市水产局,平日里除了不怎么出现的局长之外,就是几位科长最大了。
看到余良骑着三轮车出去,门口的保安只是感到有些奇怪,便笑着询问道:“余科长!今天怎么不开车啊?”
“老开公家的车,那多不好啊。”余良轻笑着说道,发福的身躯和这辆三轮车并不是很相配,“嗯,今天借三轮车回家搬点东西。”
“哎,余科长亲自搬东西啊,那真是够辛苦的。”
“还行,哈哈,活动一下也不错。”余良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走了。”
“您慢走。”
虚胖的余良已经许多年没有骑三轮车了,这会儿骑在大街上显得十分费劲。
才几分钟,额头上就布满了汗珠,热得他不停得用衬衫当毛巾擦着自己的脸颊。
“嘿呀——嘿呀——”余良直接站在了脚踏板上,卖力的踩着。
因为这里是上坡,所以必须得多花些力气才行。
原本开车的时候,感觉上下班的路并不长,踩着油门,几个红绿灯就到了。
而现在骑着三轮车,却觉得这路漫长得很,累的了个半死,却还没骑完三分之一的路程。
“看来偶尔也要锻炼锻炼啊。”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在路边的小店前停了下来,毫不犹豫地买了一瓶可乐解暑,一口气就喝去了半瓶,“阿利这家伙,非得请我吃个一顿饭才行啊!”
他自己对自己开着玩笑,虽然抱怨了一路,但总算还是骑到了家里。
明明天气都已经凉了下来,但浑身却已然被汗水给浸湿了。
上了楼,老婆不在家,估计是去接孩子了。
余良直接去浴室里冲了个澡,然后就给莫雪遥的父亲打去了电话。
“喂?”
“阿利。”
“喂?”那边的信号好像有些不太好。
“莫——文——利——!你小子干嘛呢在?”
“听见了听见了,你吼那么大声干嘛?”那边传来了没好气的声音。
光是听声音的话,仿佛只是两个关系很好的大学同学在进行着‘密切’的交流似的。
“来我家吃饭。”
“搞到了?”
“说什么呢,让你过来你就过来。”余良拍了拍桌子,“为了你这家伙,我可是差点被累得半死啊。”
“那是你太缺乏锻炼了好不好?”莫文利戏谑地调侃道,“行行,我马上就来。”
房门在此时被推开了,是余良的妻子带着女儿回来了。
“爸爸~!”女儿一把扑进了余良的怀里,亲昵的蹭着。
虽然每天都能见到,但相比母亲,女儿好像和父亲更亲近一些。
“哼,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天天带着她,她都没对我这么好过。”以至于余良的妻子都有些吃醋了。
“哈哈,这说明了我更有魅力啊。”余良笑着将女儿抱在了怀里,“等下阿利要来,晚餐多做点——家里冰啤酒还有吗?”
“有啊,你上次买的还没喝完呢。”
“就剩银湖啤酒了?”
“那你还要什么啤酒?”
“算了,银湖也不错。”余良摊了摊手,“阿利喜欢吃红烧肉的,多做点。”
“没买呢。”
“那就去买呗,反正菜场就那么近。”
“你就不能动弹两下啊?”妻子没好气地瞪着余良,“你看看你,刚和我结婚的时候都瘦,现在都胖成什么样了?一米七五的个头,都要一百八了。”
“嘿嘿……老婆,我累了嘛……”余良摸着妻子的手背,有些扭捏地笑道。
这会儿的他,就从科长变成了一个有些幼稚的大男孩儿了。
“行了行了,我去买就是了,虾要买吗?”
“买,再买点卤牛肉回来。”
“刚借出五万块钱你就这么大手大脚的,家里的钱是天下掉下来的啊?”
“哎呀,钱嘛,花了才能挣得更多,过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毕竟这玩意儿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啊。”余良抱着女儿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沙发上,“唉唉,出门前帮我电视开一下。”
“懒不死你。”妻子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余良,抓起自己的小挎包就出了门。
“女儿,帮我开下?”于是,懒得动弹的余良又看向了女儿。
女儿当然是十分乐意了,蹦蹦跳跳地就去插上了电视机的电源,然后又跑回了余良的怀里。
“今天学校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唔……今天呀……嗯……同桌借了我的一块橡皮,把橡皮弄丢了!”
“哈哈,没事没事,丢了咱们就再买。”
“可是要是总是弄丢,总是买,那不是很浪费钱吗?”女儿仰起小脸问道。
“哎哟,还是女儿懂事,那下次就不借了,这种喜欢弄丢别人东西的人,就不理他了。”
“那也不行。”女儿反倒是给余良上起了课来,“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
“哦哦!我家女儿心胸宽广,厉害!”余良竖起了大拇指。
夜色渐渐降临,余良的女儿也跑去写作业了,余良的妻子也买了菜回来,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而此时,家里连通着门铃的座机响了起来。
“您好,余先生,有一位姓莫的先生要见您。”
“哦哦,是我朋友,你应该见过了吧?下次别老拦着别人了。”
“啊……抱歉,余先生,我是新来的,不知道。”
“新来的啊,那下次记着就好,快让他进来吧。”
“好的。”
内线电话被挂断之后没几分钟,楼梯间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就在门铃即将响起的那一瞬间,余良将门打开了。
“咦?”
“咦什么咦?进来吧。”余良拍了拍莫文利的肩膀,笑着说道。
“搞得这么丰盛啊?”
“是啊,本来该你请我吃的,记住了啊,你欠我两次了哈。”余良开玩笑地说道,用筷子夹起了盘子里的卤牛肉,说道,“先吃点小菜吧,我让阿洋做了红烧肉。”
“嘿嘿!够意思!”莫文利竖起了大拇指,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看起来十分的随性,没有已经是孩子父亲了的感觉。
“知道你这家伙喜欢吃红烧肉,让你吃个尽兴。”
“啧……唉,你……这都让我不好意思了。”
“有啥不好意思的,咱俩不是兄弟吗?”余良大笑道,“小遥回来了吗?”
“还没呢,说是今天回来,不过我今早出门就没回去过,所以不太清楚。”
“没给你打电话啊?”
“累都快累死了,没时间接电话啊。”莫文利叹了口气,“谁知道公司一下子就裁了那么多人呢?”
“下岗潮都快结束了,你小子还能被裁,真是……”余良摇了摇头,“打算自己做些生意?”
“是啊,好歹以前也做过,先从最基本的干起吧,了解一下行情。”莫文利点了点头,“现在三轮车的车牌难搞啊……”
“知道了,这句话你已经在电话里说过好几遍了,能不能别重复了?”余良翻了个白眼,“总之,三轮车我是开回来了,钥匙就放在你面前呢,但我可不知道它是为什么不见了的啊。”
“哈哈,够意思。”
“别光喝酒啊,吃菜!”
就这样,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胜酒力的莫文利已经有些晕乎乎的感觉了。
“才三瓶啤酒你就能醉成这样?晚上能到家不?”
“就是有些晕,骑回去肯定没问题。”莫文利打了个酒嗝,“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回……了!”
“路上小心点。”
“晓得了!”
莫文利跨上三轮车,骑了两下后才发现没开锁,又下车开了锁,拉下了手刹,在深夜空旷的马路上,朝着家里骑去。
而此时家中的母女俩,都还不知道他已经丢了公司里的工作,正在为了生计而发愁呢。
……
“你就这么让他骑走啦?”
“是啊。”
“小心到时候找你赔钱。”
“不可能的,我就说被小偷偷走了嘛,反正是公家的东西,谁会来没事找事啊,三轮车本身又不值几个钱,就是那破牌照难搞而已,说实话,三轮车还搞个限牌,那才是最奇怪的事情好吧。”余良摆了摆手,“一些小事而已,你看他们家现在这么困难,要是阿利不抓紧时间做点生意,那欠咱们的钱不也还不上了吗?”
“说的也有道理,但这事儿你还是少做做。”妻子劝诫道,“毕竟是公家的东西,你搞丢了不好。”
“知道了——”余良无奈的拖着长音,将最后的一口啤酒一饮而尽。
……
“怎么样,老爸接电话了吗?”家中,莫雪遥吹着空调扇问道。
“没呢,今天看来很忙。”母亲摇了摇头。
这边正说着,却听到了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了一身酒气的莫雪遥父亲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怎么喝了那么多酒?跑去应酬了?”母亲疑惑地问道。
“呃……刚从阿良那回来……”
“你去那做什么?”母亲搀扶着父亲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水。
“借了辆三轮车。”
“你借三轮车干嘛?他哪来的三轮车?”
“呃……三轮车的牌照不好办嘛……还有钢印在横梁上,弄个别车的牌照来都没用……车是他搞来的……”
“你要三轮车干嘛?”母亲不解。
“呼……赚钱呗……”父亲从椅子上滑到地上,然后一仰脖子就躺了下来,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睡着了。
莫雪遥看了看疑惑的母亲,又看了看醉酒睡着了的父亲,某种预感弥漫上了心头——
父亲该不会是……被裁员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