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用吉不待两名被殴打的士兵申辩,就厉声说道:“还不快向上国老爷道歉,你们是想被发配到官厅当官奴婢吗?”
院子内的朝鲜士兵们原本还期待着,李用吉出来后会为他们做主,却不料被李用吉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他们顿时对李用吉反感了起来。
那两名鼻青脸肿的士兵满腹怨气的对着毛永喜道歉行礼,站在边上的王化贞突然笑了笑说道:“今天是元宵节也是你们说的上元节,如此对待下邦小民,也不是我们天朝上国的风范。林百户,给这两名士兵一些打赏,让他们好好养伤去吧。”
林远忠答应了一声,不露痕迹的收回了抵在李用吉背心上的匕首,接着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随手丢在了被挨打的两名士兵面前。
这两位朝鲜士兵捡起钱包,估量着里面有5、6两银子的重量时,刚刚的委屈和愤怒顿时消失了,他们忙不迭的向王化贞等大明人道谢着。
“好了,你们都退下去吧。本官要拜见光海君,李都事你在前面带路可好?”王化贞和颜悦色的对着李用吉说道。
李用吉看着还没等他发话,就四散而去的士兵,连背后的匕首撤去了去没感觉出来。
刚刚在室内的惊吓,让他头脑昏昏沉沉的。现在再被冷空气这么一冻,他顿时有些清醒了过来。
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陷进了一个极大的麻烦之中去了,绫阳君串通西人党,攻入汉阳废除了光海君的王位之后,囚禁光海君的官员都是他在西人党中的亲信。
然而现在离政变已经5年过去了,今年后金入侵朝鲜,极大的打击了殿下对于朝鲜王国的统治权威,为了加强在中枢支持自己的力量,负责监管光海君的洪振道就被召回了汉阳。
相应的,对于光海君的监视也降低了一等。他是西人党骨干李贵的侄子,因此殿下才把监视光海君的任务交给了他。
但是现在如果他带着上国的大人,前去探望前朝鲜废王光海君,那么事后必然要被殿下惩罚。
而如果现在他反对,似乎手下的士兵也不会出来跟上国大人们动武,说不好还有性命之忧。
李用吉还没想好,林远忠和毛永喜已经一左一右的夹持了他,左边的林远忠对着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用吉脸色变化了一下,就侥幸的想着,“反正上国的大人只是要见见光海君,也做不了什么。
他们只有三人,劫持不了光海君离开这院子,就算出了院子也离不开江华岛。等他们一离开,我就把光海君先转移了,只要光海君不消失,想必殿下也不好太过责罚我。”
李用吉想通了之后,顿时躬身对着王化贞说道:“请大人随我来,不过入冬后光海君身体极为虚弱,卑职希望大人见一见就出来休息成吗…”
光海君听任昭容介绍到,闯进来的人是明国出使朝鲜的大臣王化贞后,立刻在任昭容搀扶下,恭敬的向王化贞行礼说道:“下邦罪人李珲迎接上国天使,恭祝我大明皇帝万寿无疆。”
王化贞先是代表崇祯接受了光海君的行礼之后,才郑重的还礼说道:“东江巡抚既朝鲜大臣王化贞,见过光海君。”
王化贞一边行礼一边打量着,这位被朝鲜臣民称之为暴君的旧朝鲜王。
一头半花白的头发,额头上还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糟老头子。而光海君紧紧闭上的双眼,说明这位光海君已经失明了。
在光海君身上,王化贞看不到一点暴虐之气,只是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可怜的老头子而已。
众人见礼完毕之后,就入座开始叙话。看到上国的天使只是同光海君聊些闲话,这让李用吉心里舒服了一些。
当听说光海君还有一位女儿在此,王化贞顿时笑着说道:“今日是上元佳节,既然能同光海君在此地相遇,老夫不能不有所表示。不如请翁主出来一见,老夫也好送翁主一件礼物。”
李用吉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这孝媛翁主虽然已经被废,但毕竟也还是光海君最后的子嗣,他潜意识的感觉让明国的大臣见孝媛翁主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他刚挺直身体,坐在他身边的毛永喜就伸手压住了他的肩膀,李用吉顿时感觉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是一只铁手,令他动弹不得。
他有些惊骇的转头望去,发觉身边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正毫无感情的盯着他。
和在女人堆里长大的李用吉不同,毛永喜虽然才24岁,但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
被毛永喜盯着的李用吉,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只海东青盯上的小白兔一样。
从毛永喜的眼神中,他似乎能听到,如果他敢乱说一句话,这个年轻人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
这让李用吉顿时忘记了他想要说什么,只是战战兢兢的对着毛永喜挤出一个笑脸,示意自己并不想做什么。
毛永喜看着李用吉老实下来之后,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凑到他耳边说道:“抚院大人同光海君说话的时候,别插嘴。注意自己的身份,李都事。”
李用吉赶紧点着头,讨好的说道:“卑职明白,卑职鲁莽了,多谢上国老爷提点。”
李用吉这才感觉自己肩膀上的痛楚渐渐减轻了,他顿时不再去想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了。他发觉,在这种时刻还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好。
王化贞的请求有些不合礼仪,但是光海君却似乎感受到了些什么,他之前听到的马蹄声起码超过了数十匹,但是刚刚同王化贞闲聊时,这位明国天使却说他只带着两人去传灯寺游玩时迷路了。
现在一贯严守礼仪的明国大臣,却提出了一个不合礼的请求,他的心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他觉得,这位明国天使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找到这里来,而这也是他脱困的唯一机会。
他就任朝鲜国王之时,有感于壬辰倭乱时朝鲜差点亡国的经历,试图对朝鲜政治进行一定改革,并在外交中对后金和大明取等距外交的原则。
虽然在宣祖的几个儿子中,光海君的才能最为出众,壬辰倭乱时受命监国的他,收集流散的军队和义兵,号召复国勤王,以图恢复。他的这个举措振奋了朝鲜民心军心,也使得他在朝鲜民众中声望颇高。
但是李珲即是庶出又不是长子,加上明国正陷入万历继承人的争夺,因此明朝给予朝鲜国王立王世子的答复是:“继统大义,长幼定分,不宜僭差”。
朝鲜号称同明朝是两百年宗藩关系,一向把自己当做明国之下地位第一的外藩,国中亲明势力强大。特别是万历皇帝派兵赶走了倭寇,更是被朝鲜上下视同为“再造之恩”。
一个得不到明朝认可的朝鲜国王,自然地位就有些不稳固。而光海君在后金、大明之间想要走中间路线,同样引起了亲明士大夫的不满。
然而这些还不是他被推翻的最重要的原因,他对朝鲜的政治经济体制进行改革,推行宣惠法,将贡物改为土地税,即不再以户头为单位缴纳国家指定的贡物,而是以田结为单位统一缴纳米谷,损害了大地主和官吏的利益。
推行号牌法,损害了两班贵族的利益,虽然不久就在两班贵族的反对下,废除了这条法令,但是两班贵族和他之间的裂痕已经造成了。
随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纵容支持自己的大北派打压朝堂上的反对派,甚至于极端的做出了废母杀弟的事来。终于让他的敌人联合起来,推翻了他的统治。
光海君在眼睛被熏瞎之后,心里却亮堂了起来。当儿子及妻子先后离世之后,他便清楚的了解了一个事实。
如果他想要脱离现在地狱般的日子,并向逆贼李倧及逆党金鎏、李贵、李适、李曙、崔鸣吉、金自点、沈器远、申景禛等人复仇,除非明朝皇帝亲自出面干涉。
否则国内的这些两班贵族们,是绝不会再把他送上王座的,而且还是一个瞎眼的废王。
对于王化贞的邀请,光海君强制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对着身边的任昭容点着头说道:“你去把孝媛带来,让她拜见上国天使。”
任爱英答应着退出了房间,很快就带来了一名揉着眼睛的小女孩。
接受了孝媛的请安之后,王化贞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缺,送给了小翁主作为礼物。
接着王化贞便对着光海君说道:“今晚是朝鲜的上元节,却是我明国的元宵节。我大明过元宵一向有吃元宵看烟火的习俗,今天的元宵是肯定吃不上了。
不过老夫渡海东来,倒是带了几支烟火。刚好请小翁主观赏下我大明的风物,也算是为佳节添些喜庆。你说好不好啊,小翁主?”
“烟火是什么?我要看。”原本困意绵绵的孝媛,顿时清醒了过来。
看着面前有些活泼的小女孩,王化贞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不由和蔼的对着孝媛说道:“好,就请小翁主看看我们大明的烟火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