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种植冬小麦,主要还是为了二年三熟。这样的地不是邻近河流,便是掘了井,如果是不临水的旱地,不管是冬小麦还是春小麦都无法种植,只能种上一些谷子或是高粱而已。”
朱由检听着魏良卿的解说,随口问道:“那么北直隶一带,都有哪些地区适合种植小麦呢?”
魏良卿熟悉的回答道:“北直隶适合种小麦的上田,大多在真定、广平、顺德诸府,因为这三府靠近太行山脉,多泉水,部分地方甚至可以耕作水稻。且这些地区掘井丈余就有水流出,可以用井水浇灌田地。
其次是顺天府部分地区,地势较高,区内又有河流,不乏水源,又不易被水灾所害。因此也可种植小麦,特别是顺义、密云、三河三县的上田仅次于真定几府。”
朱由检有些不相信了,这同他记忆中的华北平原似乎有些对不上号。他不由追问道:“这北直隶地区除了西北及西面为山区外,中部、东部基本都是平原,境内河流并不缺乏,何以现在中部、东部还不及西面靠近山区的地区?”
魏良卿愣了下,不得不为皇帝解释道:“北直隶地区虽然河流众多,但是水量变化不定,常常是半年枯水,半年丰水。特别是春夏常常无水,而夏秋几场暴雨就变成大水。
因此京畿东部河流交汇之地,往往是想要用水的时候没有水,准备收获时,却又遇到水灾,农人一年辛苦全部付诸东流。
而滨海地区,虽然地势平坦,但是临近海边,土地返碱,大多数土地都利用不上。
万历时有汪司农上疏朝廷,首言兴办水利,但不久便人亡政息。天启初,又有张慎言、董应举、卢观象等诸公,陆续在京畿以东地区大兴水利屯田,但是毕竟不及汪公时的规模了。”
朱由检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让魏良卿和几名庄头跟在自己身边,向着庄子走去。继续问些治理盐碱的问题,还有北直隶的农田的收成问题。
从崇祯下马的地方到庄子大约还有1里地的样子,但是皇帝拒绝了骑马,而是就这么同魏良卿等人聊着天走了过去。
在这一小段路上,崇祯倒是恶补了些,关于这个时代的北方农业知识。比如内地返碱不严重的田地,且水利较好的地区,以三年为期,大约就能够改善土壤了。
而至于滨海地区的严重盐碱化土地,要先围起来放入河水浸泡一年,然后第二年便可以试着种植水稻,当然这种水稻田是无法和南方相比的。
南方水稻一年收1-2石,而这些水稻田则2、3斗为常,5、6斗则被看为丰收了。天启初,董应举奉命在天津和山海关之间屯田,18万亩土地,收获5万5千石粮食,平均每亩收获不过3斗有余,但是已经被朝堂众人看做了不起的政绩了。
此外崇祯还了解到,北方农民和南方农民经营农业之间的区别,北方土地多为旱地,且地广人稀,因此不但人均土地较多,一个劳动力能耕种的土地也较多。因此,北方农人经营农业比较粗犷。
而南方多水田,又地狭人稠,人均土地较少,但是土地肥沃,所以南方农人讲究精耕细作。
南方一个壮年劳动力耕种的土地不会超过10亩,但是已经足够养活4、5人了。
而北方每6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一个农夫能够耕种的土地应当不超过25亩。但现实是,北方农人耕种的土地常常超过38亩。
这种状况之下,北方农人不得不走广种薄收的粗放型农业。这种农业经营模式,导致北方农户耕种一年,往往都留不下什么积蓄,一遇到什么灾害就立刻陷入到破产的困境。
而在朝廷上的那些官员看来,这倒是成了北方农民太过于懒惰的证据了。事实上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没有了南方的水利设施,北方农民缩小耕种面积,首先就会饿死家人。
而对于整个华北地区大规模的兴办水利,改善北方农业的困境,没有国家层面的主持和巨额的投入,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朱由检听的七七八八之后,对着围绕着身边的魏良卿和几位庄头说道。
“臣不敢当陛下如此夸奖。”魏良卿赶紧躬身向皇帝行礼推辞道。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他们,微笑着说道:“不必如此,都起来说话吧。不过北方水利不行,难道不能多种玉米吗?朕记得玉米喜旱,耐碱也不错啊。”
魏良卿赶紧回道:“陛下上次命臣研究玉米的种植方式,臣也召来了山西、河间府几位种植过玉米的农夫,还有上林苑监的几位农官,仔细探讨过关于这玉米在北直隶一带能否推广种植的问题。
臣等经过仔细讨论之后认为,北直隶大部分地区依然还是无法种植玉米,只能种植高粱。
北直隶地区虽然看起来是平坦的一片平原,但是实则上却是洼地处处,京城四周就到处是这些洼地。
比如京城西北的海甸,就是一大片低洼的积水。虽然有不少勋臣贵戚都在此地治了园子,但是大片的洼地土地有水却无法种植粮食。
因为这些洼地积水并不是来自于河流注入的活水,而是下雨之后,从高处汇集到一处的死水,也就是所谓的斥卤。
如果天气干旱水分蒸发,则洼地土壤上留下的是白花花的盐碱。若是天气不旱,水分没有蒸发完毕,这些咸水又会渗入到土壤中,连地下水都成了苦水。
在这种洼地上,能存活的也只有莎草等寥寥几种植物了。且即便是莎草,也只能长到正常大小的三分之一。
春夏似火炕,秋季水汪汪,冬来白茫茫。这是我等农人,对这种洼地最大的感受。
之所以说这些洼地不能种植玉米,因为这玉米耐旱却不耐水涝。玉米成熟的时候,正是洼地的积水期,一旦发生水涝,玉米就会淹死,农人无有收成。
而高粱酒不一样了,即便是泡在水中,它也能有所收获。即便是发了水涝,农人坐在木盆上,也能收获一些高粱,不至于颗粒无收。
因此陛下所说的玉米,只能在高出洼地的丘陵上进行推广耕种,可以增加一些粮食产量,但是对于改变北直隶农业的根本状况,只能说略有助益。”
听完魏良卿的说法,崇祯沉默了许久,才感慨的说道:“说到底,还是要先治河啊。不解决的排水问题,就无法解决这些洼地的改造问题。”
在魏良卿的带领下,崇祯来到了庄子中间的一个大院子,院子内的三个地窖早上已经被打开了。
待到崇祯等人到来之后,地窖里的空气也早就更换干净了。得到了皇帝的准许,魏良卿顿时对着等候在边上的一群庄客下令,开始起出地窖中储藏的番薯。
被起出来的番薯种箱,同样按照在地窖里的编号排放整齐。魏良卿在一边对着崇祯解说道:“根据上林苑监农官的意见,臣等一共挖了3个地窖,通过不同的储藏方式进行对照。以对比出最好的越冬储藏薯种方式…”
经过检验比较,三个地窖中,一号地窖70%的薯种都腐烂了;而二号地窖腐烂了约四成;三号地窖最好,保存了近九成番薯。
经过查阅记录和几名农官的讨论,几人得出了一个结论,番薯越冬需要一定的温度,但是也需要给予定时换气。且堆放番薯不能过于密集等等。
崇祯很有兴趣的听完了他们讨论后得出的结论,然后说道:“诸位推导出结论的方式非常符合逻辑,也有大量观察的数据的支持。
朕觉得,这种讨论方式很不错。今后农科院不妨把这种总结方式,当做一种研究问题的工作方法。
朕以为,农科院是研究农业技术的地方。农科院不仅仅要研究各种农作物的种植技术,还要发现新的农业生产方式,甚至是确定研究农业的基本工作方法。
朕以为,以上种种研究都必须建立在足够的观察数据,并以严谨的态度进行分析,最终形成可以复制的研究成果。朕以为,这种方法就叫做科学。
农科院的研究成果,不是用来向朝廷报喜的,而是用来指导大明的农业的生产的,因此实用性是首要的,且有效率的传播技术也是非常重要的。
朕建议,农科院可以创办一本农业科学杂志,介绍新的农作物,新的种植方式,新的生产方式等等。比如这个番薯越冬的技术就可以写出一篇文章,向天下农人进行介绍。”
魏良卿同几名农官互相对视了一眼,才脸色有古怪的说道:“可是陛下,大多数农人都不懂文字,臣等虽然可以研究农业技术,但是怎么把这些写成一篇文章,也一样是毫无头绪啊。”
朱由检转头叫来了柳敬亭,对着魏良卿介绍道:“这是大明时报的主笔柳敬亭,朕会让他派几个人过来,先替你们筹办起这份杂志。
但是关于文章这种东西,还是需要内行自己写作。不要想着写什么辞藻华丽的文章,只要老老实实的把怎么操作的方式写下来,能够让人按照文章操作就行。
至于农人现在看不懂没关系,朕打算把各地的治水农官分离开,治水的管治水,管理农业的管理农业,此外还要培养各县的农业技术人员,这些人能看得懂就行。
至于今后,只要义务小学教育能够不断的推行下去,终有一天,农人可以自己看懂这些知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