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面对着进入上书房后就一言不发的黄立极,挥手让房内侍候的内侍退出了房间,然后才漫不经心的对着他问道:“首辅究竟想要朕表什么态呢?难道你同钱侍郎之间,连这点小问题都沟通不了?”
黄立极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他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来,对着崇祯叩首请罪道:“臣有罪,不该同钱龙锡私下往来…”
这些天来,皇帝对他的疏远,和对黄宗羲一案的意外沉默,让黄立极心中隐隐明白,他同东林党人的私下接触,大约是传入到了皇帝的耳中。
因此,当崇祯稍一点明,他就干脆合盘托出了同钱龙锡往来的经过,不让皇帝继续猜疑下去。
不过说完了同东林党人的交往后,黄立极还是为自己辩解了几句,“…东林党人左右着天下士林的舆论,对于内阁推出的各项政策时常进行批评抹黑,一些地方缙绅更是因为受到东林党人的蛊惑,而拒绝朝廷政策在地方上的推行。
臣身为内阁首辅,也有调剂阴阳,调和五味的责任。臣同钱龙锡往来,实是希望同东林党人放下旧怨,同舟共济而已,臣实在是没有其他想法。然事已至此,臣请回乡致仕,以避免朝野再起党争之祸…”
朱由检听完了黄立极为自己的辩解,也不好再继续拿乔。他马上换上了温和的语气,极力安抚起这位想要撂下摊子回家的内阁首辅起来了。
在皇帝的宽慰下,原本就去意不坚的黄立极,终于收回了致仕回乡的决定。
这倒不是黄立极贪恋权位,而是他需要为自己的门生、部下、亲友考虑。如果他在这种情形下被迫致仕回乡,也就等于承认了他在东林一案中是有责任的。
东林党人翻案之后,也许不会直接报复已经返回家乡的他。但是他在朝中的门生、部下、亲友,将会不可避免的遭受到清洗,或是被边缘化。
不是到了已经无法挽回的绝境,黄立极显然不能接受,这种最为糟糕的结局。
更何况,他愿意同东林党人和解,原本是想着为自己留条后路。毕竟文臣领袖和皇帝之间,是不可能永远保持和睦相处的模式的。
但是东林党人话犹在耳,这边就已经背叛了承诺,不仅想要把他从首辅的位置上掀下来,还试图毁坏他的名誉,这实在是让他有些怒气满腹了。
若不是确定不了皇帝的想法,黄立极早就想要出手还击了。安抚住了黄立极的情绪之后,朱由检才慢吐吐的说道。
“刑部这些天来的问案,的确是有些过头了。一个书生就能在公堂上刺伤、殴打朝廷官员,而刑部官员居然放纵不理,这显然是有违律法的。朕看,这件案子先暂停几日,三日后召开朝会,专门商议这件案子,朕到时自会表明态度。”
虽然崇祯并没有说明自己的态度是什么,但是他对于刑部不满的意思已经显露无疑了,黄立极这些天吊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崇祯从边上的锦盒内取出了一份上疏,示意他拿去看看。
黄立极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这份上疏之后,顿时有些愤怒的说道:“福王府长史黄秉石不能规劝福王安分守己,在这种时候上这疏,分明是图谋不轨。
臣请陛下遣使去斥责福王,并问罪于黄秉石,以震慑福藩不臣之心。”
朱由检注视了一会黄立极的神情,才摆着手说道:“福王叔想什么不重要,这朝堂上的官员在想什么才比较重要。
这姚江黄孝子一出,那边福王叔就上了这道疏,这时机也未免太过微妙了些。”
黄立极顿时被崇祯带歪了思路,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把福王赶出京城的东林党人,会为福王回京制造声势。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不管东林党人的本意是什么,只要把东林党人现在的作为同福王回京扯上关系,那么清流舆论就会从为东林翻案,转移到东林党和福王勾结的疑问上去。
黄立极原本想要质疑的话语,顿时咽了回去。他小心的说道:“回陛下,臣以为陛下说的不错,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简单。简单的下诏斥责福藩,不仅不会让福王打消念头,倒是有可能让陛下背上,阻碍福王尽孝的恶名。臣以为,应当…”
黄立极突然顿住了,他只是想着要利用这件事,但还没有想好怎么去利用,因此思绪被卡住了,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朱由检等待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说道:“朕以为,不管如何处置。我们总是要先弄清楚,朝中官员们对于福王叔上疏一事的立场,才能对症下药不是吗?”
黄立极恍然大悟的回道:“陛下所言极是,这正是首要之务。臣拿着这份上疏,先同内阁及六部九卿进行讨论,然后再向陛下进行汇报,他们之中是否有和福藩勾结之人。”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那样太缓,也容易给他们留出时间应对。朕已经下令把这份上疏登在了今天的大明时报上,不管他们有些什么念头,现在都应该行动起来了…”
崇祯忙着同黄立极在宫内谈心的时候,三只船刚好缓缓靠上了朝阳门外大通桥旁的新码头。
这三艘船只运送的并不是漕粮,而是一筐筐装满了奇奇怪怪的石头。
有了新竖立起来的滑轮起吊装置,新码头卸货的速度是以往人力卸货的十倍。
在等待装卸船上货物的间隙时间内,一名管理码头货物装卸的小管事,不由好奇的对着正指挥马车拉走货物的小吏询问道:“这位兄弟,这些看起来像是鸟粪的石头,是拿来做什么用途的啊?”
小吏头也不回的说道:“老兄好眼力,这些就是鸟粪啊,除了鸟粪还有蝙蝠粪。都是从登莱海上的岛屿、洞穴内挖出来的。我们上林苑监把它们拉回去,是用来试验这些东西能不能当做肥料的。”
小吏看着地上的竹筐都已经装完后,便打了个招呼预备上马车离去了。
“这位兄弟,还有半船货物没卸下来呢?”小管事顿时出声想要提醒,这位马虎的上林苑监的小吏。
小吏一只脚踏在马车前面的踏步上,回头对着他道了声谢之后,才说道:“那半船可不是我们上林苑监的货物了,你先放在一边,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收的。”
码头的小管事顿时不再言语了,最后半船的石头可比之前的鸟粪石漂亮多了,都是圆润如玉,晶莹剔透,色彩缤纷的卵石,不少石头上的图案就像是一副山水画一般。
这名管事一时见猎心喜,顺手挑拣了几块图案色彩上佳的石头藏了起来。他私下以为,这大约是用来给宫内铺设地面或是水池的雅物。
等到来取这些石头的人员到来之后,他不由好奇的询问了一句。不过来拿货物的人却告诉他,这些石头是用来粉碎矿石硬块的。
石灰厂新近研制成功了一种水泥,但是需要把烧结的熟料磨成细粉,使用人工既不均匀也实在太耗费人工。因此科学院的几位院士设计了一种机械,能够快速而均匀的磨出细粉来。
不过这种机械需要外表光滑,但是质地坚硬的物体作为研磨球,因此特意从长山岛上运来了这些卵石。
待到这些人拉着五彩卵石离去后,小管事才在心里惋惜着,这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就在京城士子们把心思都放在了黄宗羲的案子上,京城舆论里支持和反对为东林翻案的争论越来越激烈的时候,燕京大学的自然科学学院,却依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局面。
自然科学学院的学生们,现在争论最为激烈的问题,不是关于黄宗羲为父亲伸冤的案子。
而是对于上次皇帝为他们展示的,用水银在玻璃管内的高度证明大气压强的实验。
虽然崇祯在他们面前做了这个实验,也简单的介绍了这是大气压强造成的结果。并且还告诉他们,随着高度的增加,玻璃管内的水银柱高度会逐渐下降。
但是还是有不少刚刚入学的学生们,不相信自己的双眼,他们认为皇帝的这个实验只是一个遮眼法,空气怎么能托住这么重的水银柱。
只不过因为做实验的是皇帝本人,因此这些学生们不敢当场进行质疑。不过等到皇帝离去之后,他们开始纷纷自己动手,做起了这个实验。
不管做了多少次,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果之后,这些学生们终于相信了,这是一种科学现象,而不是什么戏法了。
不过很快,学生们再次争吵了起来。大部分学生们证明了实验的真实性后,就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对崇祯解释的大气压强理论开始深信不疑。
但是另外一部分学生,则对此抱着怀疑的态度。他们认为未必是大气压强托住了水银柱,也许是水银柱内上部的真空拉住了水银。
真空力和大气压强,让自然科学院的学生们分裂成了两派,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才是对的,这些学生开始寻找证据,来证明自己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