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山拿着蓝印花布对着蜂须贺家政不断的讲述棉布的优点,最后总结道:“…按照吾国大多数商人的判断,今后棉布必然会替代丝绸,成为制作服装的优先选择…”
蜂须贺家政拿起了面前的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打断了对方的诉说后说道:“巡阅府让本藩大量种植蓼蓝,并打算和本藩合作修建印染工坊,将这么一大笔财富平白送给本藩。所以,巡阅府究竟想要从本藩获得什么呢?”
徐乐山其实并不想进行这样毫无退路的交谈,不过当他知道李晨芳夺下了大阪城之后,便知道这样的直接交谈已经无可避免,现在比起拉拢德岛藩更重要的是,判断出德岛藩对于幕府的真实态度。
徐乐山慢慢放下了手上的棉布,又抚平了上面的皱痕,这才坐正了身体向着家政说道:“其实巡阅府并不想从德岛藩这里获得什么,我们只是希望德岛藩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能够把精力放在藩内的经济建设上,不要被外界的局势所影响了而已。”
家政伸手提起了边上炭炉上的铁壶为自己和对方续了茶,口中则漫不经心的说道:“徐君所谓的外部局势,莫非就是前两日大阪城沦陷的事件吗?
究竟是谁给了许巡阅使这么大的信心,认为凭借一个巡阅府的力量,就能对抗我2000万日本民众?难道贵国已经忘记,日本可是连蒙元都未曾征服的国家了吗?”
徐乐山一边感谢家政为自己倒茶,一边则谦逊的说道:“不,不,法师大约是误解了什么,巡阅府并无意征服日本,我们只是想要保护我国商人自由贸易的权利罢了。
至于说巡阅府的信心来自于何处,只需要法师耐心等待,便能看到了。其实就本人看来,在这件交易中德岛藩什么都不必损失,只需要等待双方分出胜负再下注就可以了,不知法师大人究竟有何为难之处呢?”
家政停下了动作,一双眼睛猛的变的冷厉了起来,再无刚刚那种恬然无争的模样了。他盯着徐乐山看了许久,见到对方依然保持着微笑,方才缓和了神情说道。
“等待双方分出胜负再下注,你是把我当成了傻子了吗?老虎和狮子打架的时候,想在边上看热闹捡便宜的动物,难道会有什么好下场?不管谁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本藩了吧。”
徐乐山收敛了笑容,诚恳的向家政劝说道:“那样的话,法师就要好好挑选一方下注了,蜂须贺家能获得今日的地位也属来之不易,不能把数十年的奋斗一朝化为乌有啊。”
家政看着他许久,不由呵呵的笑了起来,“看起来巡阅府派你过来之前,还是对本家下过一番功夫的。那么我倒是想要请教一下徐君,如果我选择了巡阅府这一边,巡阅府能够给我蜂须贺家多大的好处?”
徐乐山摊开双手说道:“法师恐怕要失望了,巡阅府并不打算给予蜂须贺家什么额外的好处。把染料的生意交给贵藩,这就是对于贵藩保持中立能够获得的最大好处。
巡阅府希望贵藩保持中立态度,并不是我们对付不了贵藩的水军,而是不希望多出一个麻烦而已。如果法师还想要其他好处,那就要看贵藩是否愿意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了。”
家政立刻抓住了重点,不由追问道:“我们?徐君所言的我们是谁?”
徐乐山想了想便说道:“法师既然已经收到了来自大阪城的消息,难道还真的以为,这场战事中只是我们伪造忠长殿下的名义发动的么?”
家政左手上盘着的佛珠顿时停了下来,他颇为诧异的问道:“难道忠长殿下真的背叛了将军?”
徐乐山不置可否的回道:“是不是真的,过几天不就清楚了。此地到江户顺风顺水不过五、六日,往来也就十天半个月,忠长殿下究竟算不算我们,法师又何必询问于我呢?”
家政脸上的神情虽然没有变化,但是手上的佛珠却迅速的转动了起来。过来良久之后,他终于对徐乐山说道:“本藩自然是愿意同巡阅府合作这个染料生意的。
但是我希望徐君返回后能够传达给许巡阅使知晓,德岛藩虽然领有两国但还是一个小藩。如果幕府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了上风的话…”
徐乐山马上接道:“我们会同德岛藩继续合作这桩生意,但是不会要求德岛藩去和幕府对抗。巡阅府并不需要,贵藩为我们火中取栗…”
确定了德岛藩和东海巡阅府的合作意向,家政便让人带着徐乐山离去了,具体的合作协议自然有家臣去和他洽谈。就在他站在廊下眺望明人离去的背影时,稻田示植小步快走到他跟前汇报道:“法师,大阪城代酒井重澄和纪州藩家老安藤直次刚刚抵达了码头,正要求求见您。”
家政摩挲着手上的佛珠,许久之后才回道:“安藤这是想将祸水引到本藩头上么?让他们去见家主,就说我正在眉山闭关,一时难以联系上…”
就在蜂须贺家政找借口推脱酒井重澄、安藤直次的求见时,李晨芳正带着大阪城内的一干官员,在简陋的大阪码头送行郑香及片冈支队。
郑香的座舰明勇号加上两艘三、四百吨福船,将会搭载着片冈左卫门这两天招募来的597人,前往突袭兵库津,烧毁长州讨伐军储备的军需,并视其情况占据兵库津或是附近的六甲山要地。
从陆地绕行至兵库津大约有将近200里的路程,但是从海上过去,那就缩短到了60里,不过是几个小时的航程。现在出发,大概在下午二、三点钟就能抵达了。
兵库津的守兵大约200余人,加上附近关口的驻军,大致和片冈支队的人数相当。因此当片冈支队成员在出发时,并没有流露出同家人好友诀别的神情,倒是兴高采烈地像是去赴宴一般。
片冈左卫门是最后一个上船的,在上船之前他再次走到了李晨芳面前行礼发誓道:“芳殿宽宥下臣的恩德,下臣必不敢忘记。下臣若是拿不下兵库津,绝不活着回来见您。”
能够借助片冈支队送走这么多不安分的浪人,对于李晨芳来说这已经是片冈左卫门给他最大的回报了。因此兵库津能不能拿下,他倒是看得很开。
不过他也不会如此扫兴的直说,因此便和颜悦色的抚慰了片冈左卫门几句,叮嘱他作战时应当多保护部下的生命,不要做无谓之战斗云云。
片冈左卫门心情振奋的上了船后,李晨芳才对着一边的郑香小声说道:“你带着他们抵达了兵库津后,明日一早便直接返回种子岛去,不必再行返回大阪港了。”
郑香听了顿时有些迟疑的回道:“李少校是不是也和我一起回去,这里的事情还是交给李五郎好了。你的安危可比他们的性命重要的多。”
李晨芳摇着头说道:“李五郎在战场上指挥作战还凑合,但是让他管理这么大一座城市,估计很快他就要发疯了。
再说了,只有我在这里,这些商人、反正的幕府官兵和普通市民才能安下心来。若是我现在离去了,恐怕那些反正的幕府官兵就要有其他想法了。那样的话,幕府从其他地方调集的官兵还没抵达大阪,大阪的人心就已经散了。
再说了,大阪城金库里的金银,我们现在运了最多也就三分之一,难道你要再把它们还给幕府吗?”
郑香听了立刻便犹豫了,运到他船上的一吨多黄金,三十九吨多的白银,价值就大约240-250万大明元。但是这两日将银座的存银转入本丸,加上没收了一些幕府特权商人的家产,和强迫一些豪商购买了倒幕公债之后,本丸金库内的存银起码还有八、九十吨。
将这么一大笔财富丢给别人,想一想他也不乐意啊。过来好久,他才对着李晨芳说道:“李少校坐镇在这里也好,我会早去早回,带着咱们的援军回来的。不过你确定,六门炮就够了吗?是不是再从船上吊几门下来?”
李晨芳摇了摇头说道:“大炮再多,要是没有炮手也是无用的。既然已经抽调不出炮手来了,那么这六门炮也就足够用了。你可以上船了,可不要误了吉时啊。”
郑香向李晨芳郑重的行了一礼,便转头向着停靠在码头边上的接渡小船走去了。
从码头返回城内的路上,李晨芳也在思考着大阪城周边的形势变化。大阪城的城下町有四、五十个,但其中人口最为稠密的还是内町、北浜、船场、岛之内、天满五个地方。
在他以大阪新城代的名义贴出安民告示之后,新政策很快消除了这些町人对于他们的怀疑和厌恶。特别是在他限定了最高粮价,又调低了农田的地租之后,便立刻受到了农民和手工业者的支持。
水野信古等旧幕府官员虽然一开始还有些三心二意,但是看着町内百姓对于李晨芳这个新城代的支持后,也安分了许多。一些距离大阪较近的村子的村长,跑来领回了多交的田租后,立刻便说起了新城代的好话。
而那些地方较远的村子,不是自发的赶走了不得人心的驻守武士,便偷偷跑来大阪请求新城代出兵,帮助他们赶走那些坏武士。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现在李晨芳的命令,已经从大阪城内扩张到了城墙以外三十里的地方。李晨芳现在考虑的,就是如何稳固这些农民和市民对自己的支持,并再次扩大大阪城能够影响到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