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三月,和白雪皑皑的漠北草原相比,锦州城内外已经是看不到积雪了。不过地上显露出来的杂草和灌木依然是枯黄枯黄的,好像还是没有什么生机,但若是扒开这些杂草,也许就能看到那一点点的绿意。
和冬季相比,这样的天气虽然并不寒冷,但野外也没有多少人出来活动。不管是耕作还是往来此地的商队,都要4、5月才会开始热闹起来。
不过今日倒是有些出奇,一队2、30人的骑兵不好好窝在城内喝酒耍子,却从锦州北门出了城,顺着官道向东面的大凌河堡奔去了。守门的军校对这队衣着华丽的骑兵毕恭毕敬的,甚至都没让他们下马盘查,这态度好似自己顶头上司过来了一般。
街头的好事者忍不住伸头望去,想看看队伍里都是些什么遮拦人物,结果当他们看到骑兵身上的服饰之后,顿时便脸色惨白的缩回了头,双手一搂衣服便低着头快步跑路了。
让这些街头行人不敢侧目的,正是这些骑兵身上穿着的锦衣卫服饰。从前士大夫们提起缇骑就骤然变色,总是又恨又无奈的说道:三山街,缇骑狠,骤飞来,似鹰隼。
不过在苏州五人墓碑事件之后,士大夫们煽动民众对抗缇骑,并连连上书指控这些穿戴着鹅帽锦衣的锦衣卫,不仅没有负起为皇帝扫除奸邪的应尽职责,反而处处同良善的士绅百姓为难,成为了某些朝中奸邪打击异己的工具。
在士绅阶层的共同反扑之下,缇骑由此不敢再轻易离开京城。待到崇祯登基之后,鉴于锦衣卫的名声太坏,便宣布暂停锦衣卫的大部分执法权,只保留抓捕叛国者和意图颠覆王朝者两项权力,又对内部进行了整顿和缩编,将许多锦衣卫调到了巡警局和军中,这才渐渐平息了士大夫们对于锦衣卫的抵制。
不过将数万人的锦衣卫缩减到四、五千人,并建设学校来培养锦衣卫骨干之后,锦衣卫的办事能力倒是直线上升,在没有以前那种人浮于事的官僚作风了。而堵上了从街头招募锦衣卫校尉的漏洞之后,锦衣卫人员的素质也开始逐渐上升,不再有从前那种拿着锦衣卫的执照去敲诈街头商贩的不入流混混,来败坏锦衣卫的名声了。
在崇祯的指导下,锦衣卫在海外贸易和酒楼、青楼的投资中,就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活动经费,自然也就用不上亲自去当黑社会了。河南民乱和扬州盐引案中,锦衣卫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但却都让文官主持的廉政公署领取了头功,这让文官们稍稍对锦衣卫放心了些。
当然,在锦衣卫大举改革之后,锦衣卫内部也分成了三股势力。一个是以骆养性、吴孟明为首的锦衣卫世袭官员,他们对于改革是持抵触情绪的,毕竟改革不仅减少了锦衣卫的权力,还断了他们继续把持锦衣卫的权力。
另一个是田尔耕、许显纯等阉党余孽,他们当初被魏忠贤提拔,就是为了打压锦衣卫内部的世袭官员山头,好令锦衣卫成为魏忠贤个人的力量。虽然现在换了皇帝,但是打压这些世袭官员已经停不了手了,否则一旦被骆养性等人反扑,他们的下场也好不了。
最后一派则是学院派,锦衣卫和巡警局共同创办的警察学校,其招收培养的学员大多来自郁郁不得志的底层文人。这些人科举无望,但又不屑经商务农,报考军校们又被刷了下来,最终倒是被警察学校所录取了。
学院派既反对锦衣卫内的世袭官员,嫌他们挡了学院派的上进之路;又瞧不起田尔耕、许显纯这些阉党余孽,嫌弃他们败坏了锦衣卫的名声。在学院派看来,应当将这些人都赶出锦衣卫,或是将之边缘化,由自己来护卫皇帝和大明,才是锦衣卫的未来。
只不过学院派出身的锦衣卫现在都只是总旗、百户的低阶官职,还不能拥有这么大的能量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已。不过当他们抓住机会的时候,却比三心二意的骆养性、田尔耕等人要坚决的多。
锦州的肃反工作虽然出色,但却并没有打破辽西将门的小团体。总参谋部虽然住了手,但崇祯却并不满意,辽西将门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中央权威,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既然现在后金暂时不会进攻锦州,而祖大寿等辽西将领又被拆的七零八落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进一步打压、瓦解辽西军事集团的山头主义。
于是出身警察大学的副千户赵一玮等人,在皇帝的授意下替换了锦州、宁远、山海关三地的锦衣卫负责人。这三地锦衣卫衙门对外的名称是政治保卫处,主要是负责当地军民的肃奸工作。
赵一玮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走访了锦州驻军的各个单位,然后再次提起红衣大炮的失踪案件,并从军队下层士官开始单独问话,并要求他们揭发军队内部的敌人。愿意和锦衣卫合作的,他就视为积极分子,什么也不愿意说的就是顽固分子。
所谓的山头主义,无非就是一个小团体联合一个小团体,最后拼凑成一个大团体。谁能维护这个团体的利益,谁就是团体成员效忠的对象。所以当辽西将门的头领祖大寿被调去京城之后,辽西将门这个团体其实并没有消失,他们还是继续存在的。
当赵一玮要求他们开始互相揭发之后,辽西将门这个大团体终于开始崩塌了。当一个被迫背叛了自己的小团体之后,他很快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团体尽快倒塌,以防止自己被团体报复。
在连续的拆分部队和肃反之后,辽西将门对于手下士兵的控制力已经是极为低微了。因此赵一玮很容易就找到了第一个背叛者,崇祯四年的冬季对于辽西诸军来说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
辽西走廊包括山海关,有百姓100余万,地方驻守部队5万余人,野战军万人。在赵一玮等人的努力下,抓出了私通后金的百姓奸细5万余人,军中奸细近万人,军中几乎达到了每9人就有一人是后金奸细的地步。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那个武臣敢跑到赵一玮面前去抗议,就连满桂都躲的锦州远远的,不乐意去招惹这个丧门星。因为现在大家都人人自危,不敢相信自己的部下中没有赵一玮的情报员。
总参谋部肃反时,倒是有不少军官敢私下里说些怪话。但是今日敢在私下发牢骚,说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军官,第二天就被请去赵一玮的衙门问话了,有很多人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军中的气息变得异常紧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敢说后金的好话,也全然忘却了小团体的利益,极力向着军校出身的军官团靠拢。在赵一玮的衙门里,也只有这些天子门生的军校军官们,敢要求赵一玮放人和维护自己的部下。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向锦衣卫低头的,副将张存仁、刘天禄终于忍受不了锦衣卫的高压政策,他们也的确协助了祖大春将红衣大炮运出了城,只是不知道这红衣大炮会被送去后金。
当赵一玮开始触及他们的部下亲信后,两人借口巡视大凌河堡,在崇祯五年二月二十二日,带着上百亲兵逃过了大凌河。张存仁、刘天禄原本是打算挟持着大凌河堡的军民一起投奔后金的,不过被守军识破后击退了他们的夺堡计划。
张存仁、刘天禄退走之后,守军便立刻将两人的动向传给了锦州城,锦州的军政长官都非常震惊。刘天禄倒也罢了,不过是个庸碌之辈,这张存仁可是被皇帝亲自夸奖过的将领,他甚至马上就要接任第二野战军第四师的师长,这样的将领逃去后金,对于锦州和大明来说都是一个损失。
更让人担忧的是,张存仁、刘天禄对于锦州城防和正在城外修建的棱堡方案都很熟悉,这无疑是给后金送去了一个大礼。锦州军政官员第一次向赵一玮公开发难,声称要就此事向皇帝上书,并要求锦衣卫暂停军民的奸细甄别工作。
赵一玮虽然脸色难看的同意了这些军政官员的要求,却并不认为自己的办案方式有问题。他认为张存仁、刘天禄的逃亡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工作卓有成效,军队内部的奸细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真面目,逃回了后金。为此他亲自前往了大凌河堡,通过对堡中守军的问话,写成了一篇详细报告送往了京城。
后金天聪六年二月二十七日,黄台吉带领众贝勒亲自出沈阳城迎接张存仁、刘天禄等明国叛将。
看到张存仁、刘天禄等明国叛将滚鞍落马跪于道旁,黄台吉赶紧快步上前扶起众人说道:“将军投我,这是上天在庇佑我后金国啊。
皇帝虽然英锐过人,但毕竟年少而气盛,如各位将军这等贤才都不能相容,又何以令天下臣民心服?纵容家奴轻慢军中勇士,我看这不是什么好事啊。
各位将军既然赤心来投,不知可有什么要向我进言的吗?”
在黄台吉和一干贝勒的目光逼迫下,刘天禄趴在地上完全说不出话来,张存仁倒是还能冷静的思考了片刻,方才回道:“汗王英明睿智,本不需下臣多言。
不过下臣久居锦州,倒是对于锦州城防略有所得。下臣以为,汗王若是不尽快出兵锦州,一旦锦州外围的棱堡工事完成,恐怕今后汗王就难以再看到锦州的城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