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本人签订了条约结束了东协和日本的战争之后,崇祯觉得在局部地区推动耕者有其田政策的条件已经成熟了。于是他便关起门来同崔呈秀开始研究在河北全面推广耕者有其田的可能性,丝毫没有理睬外廷对于条约赔款归属的争议。
经过了一周的讨论,崔呈秀也终于认同了皇帝的意见,认为在河北全面推广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是可行的。在过去的几年里,北面的宣府、顺天府、永平府、河间府北面、延庆州、保安州,这些地方大致已经完成了公社化的土地改制。
而南面的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大名府、河间府南面这些地区,因为土地较为肥沃人口也较稠密,因此权贵勋戚和太监官绅都喜欢到这些地方购置田宅,应该来说是曾经的北直隶兼并较为严重的地方。
但是随着京城勋贵和太监的数次被整顿,甚至连英国公府的当家人都被赶到了海外去同蛮夷为伍,这些地区占地最多的权贵勋戚和太监官绅终于吐出了不少土地,有些人还将手中剩下的土地投入了新型的棉花种植公司,从传统的地主变成了棉花种植公司的股东。
这样一来,河北地区传统的自给自足的地主家庭,不管是论人口总数比例也好还是论他们占有的土地比例也好,都成了少数派。甚至于,即便朝廷就此放任不管,在新的土地经营形式下,旧式的田庄制度也是要渐渐被废除的。
之所以崔呈秀和调查者会下这样的断言,是因为随着京畿一带的工业生产发展,各种新式的、新奇的商品都在市面上不断涌现,这些新商品不是自家做不出来,就是做出来耗费极大,或是使用功能相差太远。
这样的状况迫使京畿居民开始习惯于在市场上购买所需的生活用品,并尽可能的将收入变成货币的形式,而不是如同从前一般,费尽心力的将乡下田庄中生产出来的物资送进城来,供一大家子消费。
如此一来,河北的农村开始转向为获取金钱而生产,而不在是为了满足地主的需求而生产。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开始让位于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一切原材料、制成品其被制造的目的,首先是满足市场的需求,而不是自家的需求。
地主对于农民应尽的封建义务需求开始缩小,对于农民应尽的地租义务需求开始扩大。而如果继续采用旧式的生产方式,为了掠夺农民除了口粮以外的所有剩余粮食和物资,地主还需要蓄养一批家丁和庄头,以用来威胁和控制农民。但最终地主的所得其实并没有多多少,因为大部分的物资都花费在了这些家丁和庄头身上。
而现在如果转为为市场进行农业生产,那么只要双方能够约定好一个地租数目,那么地主就可以获得货币化的固定地租收入,减少对于家丁和庄头的投入。甚至于可以直接把土地交给某个棉花种植公司,直接拿公司给予的分红或是租金,连和农民打交道的过程都省下了。
这些头脑灵活的地主将实物地租变成货币收入之后,便将这些货币再投入到股票或是工坊之中,为他们获取比地租更高的利益。而这样的地主也往往把家庭搬迁到了城市里,享受着城市里的各种生活便利和快速信息流通。
应该来说,这样的局面并不是京畿所特有的现象。早在万历时期,江南成熟的商品经济已经极大的解放了土地上农民的手脚,并使得许多地主搬迁到了苏州、松江这样的城市里。只是这些江南的士绅地主过于贪心,明明已经踏入了半只脚在商品经济社会的门槛,却依然不肯放弃对于自家奴婢和佃农的奴役权,这使得商品经济的市场无法扩大化,也就无法产生生产关系和工业革命的变革。
但是在崇祯主导下的北方可不同,从一开始崇祯就很注重于解除百姓同地主、勋贵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让他们尽可能的拥有自己的土地和财产,为京畿的工业化提供一个农村和市民阶层的销售市场。
以一个村子的百姓为基础的公社,以公社为目标的棉花种植公司,瓦解了北方地主对于那些佃农的奴役权力。并用金钱引诱他们做出身份上的变化,从追逐田地变成追逐金钱的工商业者。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地主都能接受这样的身份变化,在某些价值观已经固定的地主眼中,只有土地才是真正的财富,其他一切都是虚幻的。毕竟大荒之年来临时,金钱变不出粮食,变不出绸缎和棉布,只有拥有土地的地主才能熬过荒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想法也不能说是错误的。市场上若是没有粮食、棉布和其他生活物资时,大部分人手中的金钱都等于是一张废纸。但是对朝廷来说,这样的人就需要用政权进行强迫教育了,而这也就是崔呈秀将要主持的工作。
由于刚刚从天津条约中获取了极大的一笔资本,所以崇祯决定对河北这些剩下的地主田庄采用强制赎买政策,或是海外土地的1:2置换。事实上后者几乎就等于是强制流放,不仅将会把地主及其家人驱逐出国,还将取消这个家族在当地享有的一切士绅权力。
第一次听到崇祯提出这样激进主张的时候,以胆大妄为而著称的崔呈秀也颇为不忍的向皇帝劝说道:“陛下,这个处置会不会太严厉了?这些地方大户都可算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若是一时想不开铤而走险,在京畿附近闹出事端来,恐怕天下都会有所震动的。”
朱由检不以为然的回道:“就凭他们?去年北方的生铁产量占了全国生铁产量的三分之二,唐山钢铁基地的生铁产量又占了北方生铁产量的三分之一强。这些不到河北人口百分之十的土财主们,他们打算拿什么和朝廷闹事,菜刀吗?
就算他们要起来闹事,其实对朝廷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花了这么多钱把军队武装了起来,正好借这些土财主们练练手,打赢了他们连海外的土地都不用给了。”
崔呈秀顿时连连摇头的劝说道:“陛下还请息怒,这刀兵毕竟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臣是觉得,这些地方大户毕竟还是本朝的柱石,陛下岂有搬起石头敲打自己根基的。
再说了,河北顽固不化的地方大户毕竟是少数,可其他各省就不是什么小数目了。若是我们在形势大好的河北都要流血的话,其他各省的士绅豪族恐怕今后就要结党对抗朝廷的耕者有其田之策了。这样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
朱由检突然抬头看着崔呈秀发问道:“听说崔学士的家中是蓟州的大地主是吗?”
崔呈秀赶紧为自家辩解道:“原先是如此,不过为了响应陛下的号召投资唐山钢铁基地,又要为治理海河工程退让土地,吾家的土地已经缩减了一半多土地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打断了他说道:“朕知道这些事,朕想要问的是,你家中现在每年的土地收入和投资唐山钢铁基地获得的回报相比,究竟是哪个较大?”
崔呈秀低着头细细算了算说道:“若是算一年的出息的话,现在还是土地上的出息较多一些,因为唐山钢铁基地大部分的利润都放在了扩大再生产上。若是算增值的速度,则臣持有的钢铁基地的股票已经快要升值七倍了,但是臣家中的土地价值才涨了25%,这还是仰赖于朝廷对海河的治理成果。”
朱由检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支持朕的主张了。现在大明各地的钢铁厂都在增加投入扩大生产,投入最多扩大生产目标最大的就是唐山钢铁基地。
但是光光将钢铁生产出来是不足够的,还需要拓展消化钢铁的市场,才能将钢铁产品变成货币。我大明是一个农业国,全国的农户不下于3千万户,假设每户置办一套铁农具,那就要消耗掉半吨左右的生铁,也就是1500万吨。
而这几年来我们不断的对炼铁厂进行投入,去年也不过才勉强超出了30万吨生铁的年产量。也就是说,如果以去年的生铁产量计算,每年的生铁光是用于制作农具,也要花上50年才能让大明的农户都用上铁制农具。
那么崔学士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国明明有这么多农户没有全套的铁制农具,从前的官办铁厂却销售不出生铁,导致要亏本倒闭呢?”
崔呈秀冥思苦想了许久方才低声说道:“许是这些农夫用不起,把生铁打造成精铁农具可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
朱由检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学士说的不错,这天下的土地大多集中在了地主大户手中,那些农夫一年能把自己和家人的口粮挣出来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财力去购置一整套的精铁农具。
然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用精铁农具对田地进行深耕,就无法让谷物获得足够的养分,收获自然也就要减少了。而收获一少,农夫就更无余力去置办农具全心经营田地了。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所以,如果我们想要北方的粮田增产,就需要让这些农夫拥有自己的土地,让他们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出来,这样农夫才有余力置办得起新农具、铁锅、棉布和其他生活用品。
实施耕者有其田政策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从地方士绅地主那里夺取土地分配给无地农夫,而是要创造出一个能够吸纳工业品的农村市场出来。
那些死守着自家土地不放,却又无力创造更多的财富用于交换,也无力增加消费的地主士绅,对于我们这些投资工厂的股东来说,就是最大的敌人。我们不去打倒他们,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投资的工厂破产倒闭吗?朕是绝不允许这种状况出现的。崔学士你的意见又是如何?”
崔呈秀瞠目结舌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说道:“臣以为,执行政策之前,还是应该再给这些人一个悔过的机会,以表示陛下的宽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