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经历了生平以来的第一场大败仗,逃回的三贝勒莽古尔泰心中可以说又是气愤又是羞愧的。不过失败了终究是失败了,莽古尔泰在回到大帐时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不过他也并不认为,这场失败全是自己的责任。
可是没想到,当着各位大小贝勒的面,黄台吉居然暴跳如雷的把这场战败的责任全都推到了他的头上,莽古尔泰自然不甘受辱的当面反驳了起来。
“…汗王何必如此咄咄相逼,此次战败我虽然难则其咎,不过最大的责任难道不是在你自己身上吗?
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大军绕道而行,又怎么会给明军留下集结军队修筑营垒的时间…
要不是此次作战之前,汗王把我正蓝旗的护兵大半抽调而走,我正蓝旗又怎么会出战不利而折损这么多人手?
更何况,此次作战额驸索诺木杜棱和其弟色臣卓哩克图先行败退,导致我军出师不利。汗王不去责备他们,反倒是把责任都推到了我头上,究竟是什么道理?”
莽古尔泰不反驳倒也罢了,他这一顶嘴倒是让黄台吉更是怒火中烧,不由再次训斥道:“你身为本国四大贝勒之一,又是东路军的主帅,失败于一群无名之辈也就算了,现在还打算推卸责任,诬告他人吗?
我们要不要打赌询问?倘若有人是在诬告他人,就诛其诬告者;倘若告者说的是事实,则诛其不听差遣者,行吗?”
黄台吉怒气上脸,以目光逼视莽古尔泰,实是希望三贝勒就此低头认错,不要再继续挑战自己的权威了。这一仗打到这个程度,总是要有个人站出来负责的。这个人选不是三贝勒莽古尔泰,就是他这个后金大汗。
如果莽古尔泰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把这个责任扛下来,那么黄台吉还可以借机压制因为战败而感到不满的蒙古诸部首领,缓和因为战败而出现的满蒙联军内部的矛盾。
不过莽古尔泰显然没有明白黄台吉的用意,他在黄台吉的逼迫下,思想更是钻进了牛角尖,一心以为黄台吉想要借这个机会谋害他,于是不由手执佩刀之柄前向一步说道:“为汗者,做事宜从公开论,何独于我为难?自从汗王登基以来,凡是汗王吩咐的事情,我都一一顺承,现在汗王却仍不中意,莫不是欲诛我邪?”
站在莽古尔泰身边的同母弟弟德格类见状顿时大惊失色,大帐之内皆是黄台吉的亲信侍卫,莽古尔泰此时拔刀,岂不是作死。于是德格类赶紧拦住了莽古尔泰身前,一边用拳头殴打他,一边拼命将他往大帐外推去说道:“你如何敢对汗王如此说话,这还有没有体统了,赶紧出去清醒清醒…”
莽古尔泰显然没能理解弟弟的苦心,反而觉得连这个最亲近的弟弟也背叛了自己,一时气苦怒骂道:“爹个鸟,为何拳欧我也。”莽古尔泰在挣扎之间,不小心拔刀出窍一扎许。
黄台吉见了莽古尔泰的举动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帐内的几位小贝勒们对这个场景也是手足无措不敢出声,大贝勒代善此时刚好掀开帘布走进。
看到这个场面之后,他顿时勃然大怒的对莽古尔泰训斥道:“如此悖乱,你是真的想死了吗?你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三贝勒拖出去,让他清醒清醒。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要再来一场内乱,是想我等都死于此吗?”
在代善的怒斥中,莽古尔泰终于有些清醒了过来,不在继续挣扎,任由德格类将他推出了大帐。
黄台吉冷冷的看着莽古尔泰出了大帐,这才怒意未消的对帐内众人说道:“他年幼时,汗父将他与我一体养育,并未受益产业,他平日所用衣食,均我所剩,得倚我为生。后得父汗之心,便不将我放在眼中。如此倒也罢了,可是为了邀功父汗,居然亲手弑杀生母,如此禽兽之行,难道真以为其他人不知道吗?”
帐内几位小贝勒毕竟年轻,对于黄台吉所言的内情并不清楚,倒是曾经在沈阳听说过三贝勒杀母邀宠的传闻,今日听到黄台吉亲口证实了这个传闻,一时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比帐内众人年长的代善自然知道黄台吉刚刚说的没一句是真的,不过他心中以为这是黄台吉想要打击莽古尔泰的名誉,因此倒也没往心里去。毕竟眼下有更为重要的难关要过,于是代善上前岔开了话题说道。
“汗王,莽古尔泰虽然狂妄,不过眼下我军新败,正是需要内部团结一致以抗外敌之时,还请汗王能够宽宥于三贝勒,不可使外面的诸部首领看了笑话。”
黄台吉看了帐内众人低头不语的样子,也知道此刻不是处置莽古尔泰的时候,于是便说道:“也罢,大贝勒说的不错,今日我中路军和东路军接连受挫,军中将士正是士气低落之时,此时我们之间的确不该起什么摩擦,一会就请大贝勒去劝说劝说他好了。
不过我请大贝勒前来,可不是来当什么和事老的。莽古尔泰在东面的失利,不仅折了万余蒙古骑兵,连他自己的正蓝旗也有一半多没能逃回来,这一仗实是我后金立国以来损失最大的一仗,还是野战对垒中的失败。
我们接下去若是不能重整军心,这剩下的人马究竟有多少人能够返回沈阳,也是在未知之数啊。请大贝勒过来,正是要商议下一步究竟是留还是走?”
代善低头思索着,他已经听出了黄台吉想要撤兵的心思,只不过一直主张和明军打上一场的黄台吉,实在是拉不下脸来打自己的嘴巴子,因此才希望由他来提出撤兵的主张而已。不过代善也知道,他这一张嘴无疑就等于是替黄台吉分担了此次出征失败的责任。
代善虽然心中颇为不愿意,但也不能不给黄台吉一个台阶,毕竟真的为了这点失败的责任而斤斤计较,倒是真有可能把他们都留在这个地方了。
“汗王,我以为还是应当撤退了。虽然我军实力犹存,但此地毕竟远离辽东,我军之伤亡难以得到救治。而敌军却不同,他们背靠大同,受伤的人可以运回后方医治,还能继续调派新力军上来。我军越打越少,敌军越打越多,这仗还有什么打头呢?
我军此次出征,乃是为了消灭察哈尔部而来,但是现在明军和察哈尔部联手,我军单拳难敌双手,消灭察哈尔部的目标已经不太可能实现。要是继续和对面僵持下去,倒是有可能让我们的蒙古盟友动摇叛离,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最后,若是对面主持大局的只是普通明将或是文臣,我们也许还能期待明国朝廷对于边塞武力的忌惮而使出什么昏招。但是明国皇帝的旗帜既然竖立在对面,我以为我们是等不到这种机会了。
既然撤军乃是早晚之事,早撤总比晚撤好,早撤还能保住我军一些元气,减轻那些蒙古盟友对于我方的抱怨。咱们还是下次再寻找机会吧…”
代善说出的理由顿时令帐内的小贝勒们连连点头,他们也觉得眼下的形势对于己方太过不妙,不如早点撤回辽东较为安全。
看着这些思归心切的小贝勒们,黄台吉也是极为无奈。他心里也很是感慨的想着,若是父汗生前遇到这样的场面,恐怕没人会因为这么一场失败就想要回家吧。当然,若是父汗来指挥这场远征,说不定就不会出现这样令人诧异的失败了。
稍稍在心中感慨了片刻,黄台吉就抛弃了这点软弱的想法,重新令自己振作了起来说道:“大贝勒说的不错,这一仗我们输了,那就应该认输。
不过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今日这一仗的失败并没有动摇我女真八旗的根本,因此即便是要撤兵,也不能如同丧家犬一般逃亡。
我的意思是,派人向明军言和并索回俘虏和尸体,我们不能将为了后金征战的义勇之士抛弃给明人…”
黄台吉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一名白甲侍卫便匆匆进了大帐,向他禀告道:“汗王,明国放了一名正蓝旗的俘虏回来,他说明军有口讯让他带给汗王和两位大贝勒。”
黄台吉听完了被释放的浑达善带回的口讯之后,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复杂,他几乎就不想说什么话了。明人再一次抢在了他的面前,将他想要用于遮羞的话语都说完了。
除了那些小贝勒们一副喜形于色的神情,认为战争就此结束真是一件好事。代善和黄台吉却都知道,这对于后金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明人先是在蒙古诸部面前显示了自己的武勇,接着在占有这样的优势下,却又主动提出了和平,这无疑已经打消了后金军中蒙古诸部的最后一丝战意。
在这个时候,后金如果还想和明人继续战争,不仅会令对面明军中的蒙古人更为愤恨,也会令自己这边蒙古人的心思更远离后金了。
明人放出了这么一个消息,就彻底瓦解了后金军中的满蒙联盟,这让黄台吉比刚刚听到莽古尔泰的顶撞还要郁闷和恼火。
更让他感到担忧的是,明国皇帝居然能够在这样的胜利面前保持冷静,不被胜利所冲昏头脑,并迫使对面的明蒙联军接受自己的主张,这无疑彰显着这位年轻皇帝对于军队和那些依附大明的蒙古部族的掌控。
黄台吉意识到,这一次绕道漠南草原的远征,也许就是后金最后的机会了。今日之后,漠南草原已经开始向后金关上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