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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还在争论不休的三个人,我暗自收拾了一下翻腾汹涌的情绪,轻轻掏出手机,拇指在按键上停留了片刻,猛然一按,拨下了一个早就设置为快捷拨号的号码。
喂,钦哥?
喂,狂龙,你和陈辉他们带人过来吧。我们在九镇往水泥厂的路边等你们。
好的,钦哥,就来!
快点!
说完,我挂下了电话,抬头发现三个人全都一言不发,呆呆坐在椅子上,满脸愕然的看着我,每个人的眼睛里彷佛都有一种莫测的光芒闪烁,变幻不定。
小二爷说的对,今天的事,想继续砸场子是不可能了。你们谁都别抱着什么一命换一命,或者是和气收场的幻想。别忘了义色当年跟的是什么人!谋定后动,动不留情。我们跟了义色这么多年,他哪一次办事不稳当?敢给我发这条短信,他就敢等着我们去。
三个人一动不动继续听着我的说话,稍微停顿了一下,在确定没人有反对的意思之后,我接着说道:尤其是险儿,你安分点,带着胡玮几个去?呵呵!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带管迫击炮去,都是找死。没得法了,而今只有大搞一场,没得其他选择,我们不先动手,就是第二个黄皮。也好,一山不容二虎,迟早要来一次的,早死早超生!
胡钦,你看着办,我都随你。
地儿,今天的事,哪个都劝不了!小二爷说得对,廖光惠凭什么来帮我们?虽然我喊他一声哥,毕竟不是正式跟着他的人,他无名无份不可能出这个头。而且,事到如今,不开战也是不可能的,义色在那次吃饭的时候,话就已经说死,哪个动蛤蟆,就要弄死哪个?不把险儿交出来给个交代,这件事完不了。再说,而今我们已经砸了他两个场子哒,交险儿出来事情也不见得会完。义色,最看重的是什么?啊?他又怎么向下面人交代?还有,这件事,原本就是为了买码才闹的这么大,好不容易扛到现在了,我们又突然服小,我的话也放出去了,绝对不让蛤蟆在九镇混。到时候,我们的面子又往哪里交代?
那武昇他们呢?万一他们在怎么办?你连他们一路搞?下得了这个手?地儿轻轻追问道。
他话一出口,小二爷和险儿就有些责怪的看向了他。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地儿脸上虽然有了一些愧疚和尴尬的表情,却还是异常坚定的笔直凝视我。
我思考了半天,却甚至都找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出来,没有办法之下,只得轻声说道:武昇他们是什么意思?都不会帮着三哥一起搞我们吧?
那他们要是搞了呢?地儿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非常凌厉,说话声音之大,把我们其他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我盯着地儿的眼神,小二爷和险儿几乎是带着些恐惧的看着我,空气一下变得极度压抑,我的心脏突突突地猛跳了起来。
嘴巴里面感到一阵发干,我知道现在地儿的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最艰难的选择落在了我的肩上。
在这一刻,我的兄弟将我逼上了一个绝壁千仞的悬崖,我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但是无论我说出的是哪一种选择,都必定会引起不可预测的结果。
只要说错了一句话,也许,多年的手足都会在片刻之间分道扬镳,各走天涯。
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干涸的上唇,我看向面前同样紧张无比的三个人,紧紧闭了闭双眼,猛一狠心,扭头望向窗外,淡淡说道:那我们就不搞了,今天连夜跑路!但是从今以后,我就当那天晚上没有喝血酒,也再没有这么两个兄弟!
空气再次恢复了正常。
话一出口,我好像放下了千斤重担一样,感到了一股莫大地轻松。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我却凭直觉意识到,车里另外三个人原本紧绷的神经彷佛也顿时松懈了下来,那种无形而又巨大的压力消失不见。
依然没有回头,窗外的凉风吹过了脸庞,带来一股混杂着路旁草木树叶味道和乡野泥土腥气的清新气味。头顶上,一轮美艳无方的明月高挂虚空,将绚丽银芒柔和的投射下来,抬头看去,漫天繁星,闪烁不定。望着北边最亮的那一颗星,我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口黑不见底的深井,那颗星星发出的亮光就是极远处依稀可见的井口,而我永远都只能孤独的坐在井底,幻想着星星外面那广袤的天地和美好的自由。
那一刻,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变得那样渺小,那样无关紧要。买码坐庄的生意不再重要;我和三哥的恩怨不再重要;贾义的仇恨不再重要;被砸的迪厅不再重要;明天跑路还是坐牢仰或被办也不再重要;甚至连视为生命的兄弟之情好像也不再重要。
一直以来,我背负了太多,也活得太累。
这刹那,恍如顿悟般抛下了一切之后,却发现原来最重要的只是眼前这平静、安宁、祥和的一刻,和我依然健康鲜活的生命。
只是,贪嗔痴愿,众生之苦,苦海无涯。
就如明哥所言:你以为你三哥愿意吗?你不要到了他那一步,才后悔,没得回头路走的!
我回不了头了!
地儿的话再次将我从这突如其来的片刻美好气氛之中,拖回了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搞吧!胡钦,你怎么搞,我就怎么搞!
我看向他,露出了连自己都觉得苦涩和讥诮的一笑。
半个多小时之后,坐在车里的我看见了前方路上,由九镇方向一路飘过来的连串闪烁车灯光。
吩咐康杰几人到路边仔细察看了一下,正在快速驶来的是两辆中巴和一辆小轿车。
狂龙他们到了!
我打开车窗,猛地将手上烟头远远弹了开去,吐出最后一口烟之后,再次抬起头来,最后看了眼高挂夜空之上,那一个美丽而又遥不可及的井口。再不犹豫,将头伸出窗外,对着后面的一排车辆大声说道:走!办事!
引擎的轰鸣声先后响起,车灯将路面照得雪白一片,片刻之前的无边黑暗和怡人安详全都一扫而空。
险儿双手抡动,车子一震,迅速开上大路,带头驶向了前方。
那个熟悉、残酷而又无奈的江湖,再次回到了我的生命。
车子随着年久失修的简易路面颠簸不休,车厢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心头都压着极大的包袱和负担。在这种极为磨人的压抑沉默中,一个细小而机械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呜~~~~~~呜~~~~~~~呜~~~~~~~
随着一阵沉闷重复的震动,鲜艳夺目的点点红芒在座位前方的驾驶台面上闪烁起来,愕然望去,居然是有人拨通了我放在上面的手机。
巨大的不祥感中,心脏第一时间就开始狂跳,根本不敢接听电话,我几乎是有些恐惧地扭过头看向了其他三人。
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身体紧绷挺直,眼里满是惊惶之色。
反常即妖!
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这个鲜有人知的号码,却突然出乎意料的有人打了过来,无论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都一定不会是预料之中的事。
手机的震动声终于消失。
惶然失措的我们对望了一下之后,我俯身拿起了手机,翻开盖子,屏幕上赫然显现出了一个熟悉万分,却又完全出乎意料,震惊到让我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的号码来。
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手机在我的手中再次震动起来,拨来的还是同样那一个号码。
大脑以最快的速度运转,我尽最大的努力想要搞清,眼前这个号码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人拨打这次电话的真实意图,以及我在接与不接之间的最佳选择,和接了之后对于所有突发情况的应变。
太过于迫切的心态,导致的却是一片混乱!
震惊过度的精神状态和过于短促的反应时间,都无法让我做出良好的思考。手中不断传来的震动又像是催魂铃声一样,扰乱着我仅有的思维。
方寸大乱,无法做出任何思考的我只得选择了最偷懒,最怯懦却也是最便捷的一个举动。
我没有接听。
那一刻我的内心,只有心虚、胆怯和震惊,而这三种情绪中的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人变成一只鸵鸟,遇到未知的危险之后就将头深深埋入沙里。
只要我不接这个电话,那么这个电话所代表的一切信息与意外都与我无关,起码暂时与我无关。
我还是可以如常进行着在我控制之下的那一切行为,而不被打乱!
在控制与失控,已知和未知之间,我想大部分人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但是,很显然,这个拨打电话的人,对于一切的掌控力和企图心都要强过我多倍。
因为,在第三次拨打电话,却被拒接之后,他马上给我发来了一条短信,一条虽然很短,但却让我不得不认真权衡,甚至惟命是从的短信。
胡钦,五分钟之后,我再给你打电话。如果你不接,今后你和你的人都不用在这个市出现了!
车子再次在路边停了下来。
后面几辆车上的胡玮他们纷纷探出头来问怎么回事,我打开车门,大声喊道:都等一下,不要紧,我私人有些急事!
暂时安抚了手下们躁动不安的情绪之后,我关上车门,望向了其他三个人。
怎么回事?
哪个的电话?
出什么事了?
我一言不发,将手机递给了离我最近的险儿,险儿看了之后,再递给了小二爷,手机的灯光在最后一个看的地儿手里慢慢黯淡了下去,从看到电话号码开始,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我们四人都陷入了绝对的沉默之中。
半响之后,小二爷才以一种明显在用力控制的语调说出了三个字:
廖光惠!!!!!!
声音低沉沙哑,压抑晦涩,失去了他一贯的冷静理智与柔和,破天荒的参杂了惊恐,慌张、激动、惶然等无数情绪
强悍如险儿,在听到小二爷说出的那个名字之后,也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深呼吸再也抑制不了我狂跳不已的心脏,下意识点燃了一支烟,狠吸几口之后,我才勉强问道:他是什么意思?而今怎么办?
没有一个人回答我,所有人都像是白痴一样完全失去了主张。
廖光惠,这个名字太过于耀眼,太过于夺目,也太过于嚣张。
每一个在道上讨生活的流子心里都相当清楚,在这片大山深处的一亩三分地上,得罪了这个名字,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下场只会有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今晚,我们没有做一件与廖光惠有冲突的事情,但是这个短信中所表达出的口气,却让我们不得不考虑,是不是无形之中,我们犯下了侵害到他的错误。
又或者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缘故,他决定插手我和三哥之间的这场较量。
如果是前者,那么不管我们无形中做下的是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都将是一个可以让我们所有人粉身碎骨,永不翻身的错误。
如果是后者,理由呢?以他的地位又凭什么无缘无故插一杠子。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漫漫长夜里,等待着我们的又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那一刻,比起廖光惠的这条短信来,在不远的水泥厂里面,严阵以待的三哥集团,只不过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小威胁了。
在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慌乱之中,被我紧紧攥在手心,已经黏上了一层滑腻冷汗的手机,终于再次震动了起来。
巨大的不祥感笼罩之下,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我的头脑中顿时产生了一丝丝眩晕的感觉,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让紊乱的心跳尽量平复一些之后,我揭开了手机盖:喂!廖哥?
电话都不接?
电话里面,传来了廖光惠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浑厚,听不出一点不快。但是开门见山的询问本身,就彷佛已经带上了某种不可预测的威慑意味,让我越发紧张了起来。
呵呵,我刚没有听到,不好意思啊,廖哥。勉强干笑了几声之后,我苍白而无力地辩解道。
你而今在搞什么?
没有搞什么啊?廖哥,找我有事啊?
我的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就感到了不对劲。因为电话那头,突然变成了一片死寂,连廖光惠的呼吸声都再也听不见。
这样无声的局面之下,隐藏的却是惊心动魄的凶险,让我本就狂乱的心跳更加迅猛,几乎跳出了胸腔。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是空白僵硬的大脑,却无法想出任何补救的措施。
在让人几近疯狂的压迫之下,我心一横,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追问道:廖哥,怎么了?
呵呵,不碍事。你没有搞什么就好。不过,我听说今天全市是被你搞得鸡犬不宁啊,街上都敢动枪!厉害!小钦,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看来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庙是装不下你这尊大菩萨了。呵呵呵!
电话里终于再次传来了廖光惠的声音,不过,他说的话却又让我刚刚平复了点的心跳重新悬在了半空。喉间一阵接着一阵的发紧发涩,口干舌燥的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一时之下,我彻底失去了对话的勇气。
幸好,几秒之后,廖光惠又开口了,语气也彷佛变得柔和了一些:
小钦,你是在去义色的水泥厂路上吧?你听好啊,我而今正在往九镇赶,不管你到了哪里,都给我停在路边,等我过来,我找你有事。如果这次你不听,那好!明天开始,我廖光惠就会彻底站在义色一边,天涯海角,上天下地,我们两个人都保证会办了你们几兄弟!
廖光惠的话刚说完,电话里面随即就立刻传来了嘟嘟的忙音,他没有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和选择的余地,就那样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我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地,廖光惠的最后一句话依然回响在脑海,声音还是那样的轻柔、平和,却让我从心底最深处感到了刻骨冰寒。
胡钦,怎么回事?
他想怎么搞?
廖光惠要插手啊?
隐隐约约,耳边传来了其他三人急切的询问声,我失魂落魄地缓缓扭头,茫然望向了他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当廖光惠挟裹着十余年来历经无数血战而积累下的赫赫威名,以泰山压顶之势突然出现,并对我发出了最后通牒之后。
那一夜,我就变成了一只被人送上砧板,却连跳都不敢再多跳一下的羔羊,纵然是万般惊恐,两股战战,却也只得低眉顺目地等在了路边。
过程中,当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胡玮犹在吵着说,不要理廖光惠,继续去办咱们自己事的时候。
一向和他最为相投的险儿,前所未有的严词训斥了他。
在这片江湖上,廖光惠只手遮天。他看似矮小瘦弱的身躯,却投下了一个足以遮云蔽日的巨大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里。
就连无法无天的险儿,也明白,这是一个绝对惹不起,也惹不得的人。
在近乎绝望等死的痛苦煎熬中,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市区方向的路面上才出现了两道雪白光亮的汽车大灯。
夜色如墨,车型难辨。
但是,看到车灯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廖光惠到了。
在二十一世纪初的中国中南部山区,汽车还并不普及,豪华好车更是难得一见。
而眼前这般雪白刺眼的灯光,远远不是桑塔拉、猎豹、金杯等车能够照耀出来的。可在这种特殊时刻,在这样的乡间马路,除了廖光惠的奥迪A6之外,哪里还会有别的好车出现呢?
看着廖光惠的车子越开越近,我惶恐之余,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我和我的兄弟并没有找过廖光惠。
这些年来,三哥养精蓄锐,殚精竭虑为的就是走出廖光惠的阴影,挣脱廖光惠的控制,好不容易才爬到了现在的地位,他理所当然也不会愚蠢到再次自降身价,拜伏于廖氏门下。
那么廖光惠为什么会在如此恰当的时机出现?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为什么要插手?
这一切,直到事后,我才慢慢一步步全部了解。
廖光惠的出现,因为一个人:皮铁明。
当武昇和袁伟得知我们要砸水泥厂的消息,并且找到了明哥,明哥再打我电话,没有应答之后。无奈之下,他为了大局着想,只得告诉了三哥。
明哥的本意,主要是保三哥平安,但是他原本也想要和三哥一起去协商解决今晚之事,尽量的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可惜,事后据明哥告诉武昇,三哥那一晚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三哥亲口给牯牛和阿标他们下达的命令,就是至少要废了我和险儿两个人。
当时,不忍看见兄弟相残的明哥不断劝阻三哥,希望三哥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念在以前的种种情分上,往事一笔勾销,日后互不来往算了。
最后,三哥终于被明哥的喋喋不休给说烦了,于是,他给明哥说了这么一段话:铁明,你是我这么些年的兄弟,你不得怪我,我今天就把话挑明起来说。你不比我蠢,也不比我差。你晓不晓得,为什么我一直是大哥,你是老二?
就是因为你狠不得心,只晓得唱红脸!我告诉你,我也不想狠心!老子也是人!但是我们兄弟一起,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有了这些家当,这么多人跟着吃饭,没得规矩不成方圆,我们两个人总要有个狠心的吧?总要有个背黑锅,唱黑脸的吧?我而今烦哒!老子是打流,你以为是卖小白菜啊?可以讨价还价?你最好莫要和我再多说,话多成仇,你再讲就莫怪我翻脸哒。你舍不得胡钦也好,怎么样也好,都随你!你要帮我就帮,不帮我就走,想帮胡钦就去找他。少根胡萝卜,一样地整一桌酒席,老子不差你一个!
就是这段话,让明哥意识到,那一晚的三哥,其实和我一样,我们两个都已经完全失控了。
和一个完全没有了理智的人,是不可能也没必要再讲道理的。
所以,明哥改变了主意。
他想要凭自己的能力来化解这场祸事,用他自己的方法来为自己的兄弟和弟弟做些什么。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老子皮铁明还在,就不可能看到义色和小钦两个人都搞到绝路上去,没得这么个道理!
这是那一晚,明哥说给武昇的原话。
于是,在考虑了很久之后,明哥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唯一有能力,也唯一够资格摆平这件事的人。
这个人的一生有着太多传奇,经历过了太多比今夜更为凶狠险恶的事情。
他知道,只要这个人愿意出面,今天这场几乎让大家都走上了绝路的巨大风波,必定会变成一个小小的浪花,涟漪过后,平静如初。
无数的事实早已证明,那个人向来就有着这样绝对的掌控之力。
那个人就是道上的头号大哥,我市江湖上第一把交椅的拥有者廖光惠!
至于明哥是怎么说通廖光惠,让他答应帮忙插手管这一件事的原因,我并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一点,廖光惠一定不会是一个无缘无故管闲事的人。
不然,他也成不了今天这样的气候,坐不上现在此等的位置。
所以,那一晚,明哥肯定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是没人知道那个代价是什么。日后多年,我也曾多次向廖光惠旁敲侧击的打听,却始终不曾套出过一个字。
其中一切,除了明哥和廖光惠两人之外,成为了一个永远的谜。
不过,对于当夜的我来说,这些都是后话,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虽然廖光惠本人通过这件事,最终得到了多少我并不清楚;但至少我弄清了其中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
那就是,接下来的我很快就知道了,在廖光惠悍然插手的情况之下,我胡钦需要付出的是什么?得到的又将是什么?
那一天,当车子笔直开到我面前,廖光惠的面孔出现在了摇下的车窗之内的时候,他的表现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他并没有如我事先设想的那般严肃冷峻、怒发冲冠。在他的脸上,甚至都看不出丝毫不快的神色。当然,他也就更加没有对我和我的兄弟们做出任何的惩罚和处分;甚至连他带来的人数,都不在我最初的预计之中。
原本我们一致以为,廖光惠会带着以龙袍、海燕为首的无数手下,拎上各种长枪利刃,开着大车小车,势不可挡地呼啸而至。
结果,停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辆奥迪车,车内除了他自己之外,就只有权作司机的龙袍,连另外一个得力臂膀海燕都没有来。
廖光惠摆出的这个虚怀若谷的阵势,让一直呆在旁边,暗中摩拳擦掌,准备一不对头,就冲上去直接火并的胡玮、狂龙一伙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车子还没有完全停稳,一向大大咧咧,喜欢开玩笑的龙袍就坐在驾驶位上,边熄火边对我笑道:哎呀!钦哥!这么多人啊?大场面啊!牛逼啊!洪兴搞东星啊?义色都敢动,这下九镇大哥不是你还能是哪个?哈哈哈!
听着龙袍轻描淡写的调侃,看着他一脸嬉笑的表情,万分紧张的我一时之间,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做出如何反应,笑也不是,不笑也不妥,只得要笑不笑,一脸尴尬的望着对面两人。
廖光惠终于走下了车,我赶紧带着兄弟们迎了上去,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我尽量挤出了一丝自己都觉得僵硬的微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廖哥,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那一刻,廖光惠的脸上居然现出了和平时并无不同的亲切笑意,一扫电话中留下的那种让我们紧张万分的霸道印象,快步走了过来,毫无架子地和周围的小二爷几人打了声招呼之后,还专门扭过头去交代龙袍:龙袍啊,帮忙去把后备厢里头的几条烟拿出来,发给这些小兄弟抽了,只怕不够啊,这么多人,呵呵呵!
直到安排好一切之后,他这才转过头,非常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肩膀,一边示意我向前走,一边对着我柔声说道:小钦,来。我们两兄弟讲几句私话,要不要得?
就在这一瞬间,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始终瞪着两只牛眼,像是尊罗汉般守在我身旁的胡玮却突然身体一动,看上去似乎是想要上前做点什么。
我后背上顿时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幸好,一旁的小二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胡玮有所动作之前,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这才识趣地停了下来。
但是胡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举止,我发现了,我知道廖光惠也发现了。
因为,他虽然并没有点穿,但却装作无意识地对胡玮那边瞟了下,然后又颇有深意看着我,哑然一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才当先领路,向前方走了过去。
我又惊又怕,极为尴尬地站立在原地,可这个时候,骂也骂不得,只能回过头,万分恼火的瞪了胡玮一眼,他居然还恬不知耻的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对着我开心一笑。
满腹气苦无奈之下,我只得摇了摇头,拔腿追在廖光惠的身后,向着前方的一片黑暗,跟了上去。
在那之后的一个小时里面,我和廖光惠进行了一次对话,一次无论是对我个人,还是对我们市日后的整个江湖格局而言,都产生了极其重大影响,也让我至今都不曾有须臾或忘的对话。
当时,我们两个人慢慢在路上走着,没有一个开口。
我稍稍落后于廖光惠半步的距离,走了很远很远,直到身后众人的谈话寒暄声都完全听不到之后,廖光惠这才突然扭过头来对我说道:
小钦,帮我搞支烟抽哈!
廖哥,你不是戒烟了吗?我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芙蓉王。
呵呵,戒不掉哦!烟好戒,心不静。等哪天真的老了,不打流,不在这个江湖,心里也没得其它想法了,就戒得掉了。而今只要出了家里的门,不是这个上烟,就是那个上烟,不接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接了吧,有时候个人都不晓得,就点起来哒。哈哈哈,戒不掉咯!
我正准备无话找话说点什么,廖光辉却又突然轻轻说出了一句我当时并不太懂的话来:想戒都戒不掉,人啊,一世都没有个圆满地。
,少抽点总是好事!
这次,廖光惠没有再接话,而是突然站住,深深吸了一口烟,再吐了出来。
那一刻,烟雾萦绕在他的面前寸许处,借着微弱的月光,我彷佛看到他整张脸都埋藏进了烟雾里面,透着一股诡异莫测的恐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就在我恍然失神望着眼前这团烟雾的时候,从烟雾的最深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语气坚定,干脆,不容置疑:小钦,你和义色之间的事,我看就这么算哒!
我猛然惊醒过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廖光惠右边嘴角轻轻向上一扬,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地微妙笑意,也不离我,转过头径直继续向前走去:今天这个事,你要去也可以,我不拦你。但是你个人要想好,后果只有这么几种:第一,你办了义色,你跑路,等有一天你回来之后,他再报仇,你不死也要脱层皮;第二,你一步到位,把义色搞死或者搞残,再加上开始在大街上开的那几枪,你跑路,十年八年回不来。回来哒,你也老哒,老大都不晓得换了好多个,轮不到你;第三,义色把你办哒,以他的手段,不可能只是教训你一下就算完,绝对一次性到位,今后你就像李杰一样的坐轮椅,或者明年的今天,我到你坟上帮你上柱香。当然咯,义色也讨不到好,他也肯定要跑路或者坐牢、枪毙。毕竟,开始在街上打架他的人也在场唦。不过,反转来说,我问你一句,你和他,你们两个人之间有没得这么大的仇?啊?有没得必要搞到这一步,走这条路呢?小钦,打流不是你这么打的,也不是义色这么打的。他老了,你还年轻,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我告诉你,出来混,求财莫求气!一路走过来,走到而今,我看到好多人,年轻的时候像你一样屌,一样胆大包天,威风八面,可最后呢?最后没有一个真正混出头的。小钦,等有一天你真的像李杰坐轮椅了,后悔都没得意思了。
我知道廖光惠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他已经打动了我,因为,他的话句句在理,他正在用自己半辈子的历练提点我,他在给我的口袋里面装钱。
所以,我一言不发,洗耳恭听。
廖光惠伸出一根指头,对着我凌空点了一点,说:我实话跟你讲,这件事闹到现在这个样子,你和义色两个人都还聪明的话,就各退一步算哒。不是看你们不起,再往下闹,真出了大事,凭你们两个而今的样子,你们没得一个有能力摆得平!这种事,你们根本就还没得资格搞!
小钦,你也莫要心里不舒服,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晓得你心里想法。年轻人,哪个不想当大哥?你要是不听劝,我告诉你,你这一世都没得机会当大哥。我是为你好,说句真话。
我仔细的思考着廖光惠所说的每一个字。
的确,他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直接点在我心头的,但是我总觉的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暗自想了半天之后,我突然灵光一闪,体会了过来!
他说他是为我好?
可是,为什么他要平白无故深更半夜地跑过来为我好呢?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我和三哥之间究竟会发展到如何糜烂的局面,都不会对他产生任何的影响啊?
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帅?或者是口中喊的那一声哥?
这两个答案显然都无法解释我心中的困惑,我长的帅是不错,但是从没听说过廖光惠喜欢男人啊!再说,雄才大略如他者,又岂是会为了爱情无私付出的人。
喊哥?我喊了义色二十来年的哥了,也闹成这样,更何况廖兄乎!
义色那边什么意思?廖哥,你给我一个人说这么多,也没得用啊。到了这一步,我砸了他的场子,剁了他的人,他不想起和,要继续搞,我也没有办法,我总不可能绑着手脚让他砍吧。你看,他都给我发了短信了!
我一边掏出手机给廖光惠看,一边问出了谈话以来的第一个问题。
谁知道,廖光惠居然连瞟都没有瞟一眼我伸到他眼前的手机,平凡得像是一个下岗工人般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极少见到的自负笑容,一双眸子闪闪发光,盯着我说道:小钦,而今是我廖光惠讲的话,我廖光惠提的建议,你就只要回答我廖光惠就可以哒。义色那方面,你不用管,我说了怎么样,就保证可以作到怎么样!你是不信,还是不懂?
我哑口无言的望着他,他脸上那一丝威权自操的自负神色快速褪去,回复了一贯的平和温润,微笑着接道:到底你是怎么想?不要紧的,我开始就讲过了,我不会拦着你。现在也没得外人,我们两兄弟之间,你想什么就说什么?
沉默了良久之后,脑海里依旧是一片混乱,我只能凭着直觉作出了一个回答,一个事后看来应该算是聪明的回答:廖哥,那好吧。你说的话,我不听也没得法。你要我怎么搞?
廖光惠的脸上终于打破了那种千年不变的平和与习惯性地微笑,眼角上扬,首次在这个夜晚中露出了真正的笑容,朗声说道:嗬嗬嗬嗬,不错。小钦,你这么决定是对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很简单,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把你的人喊起,回去睡觉就可以哒。你砸了义色的场子,义色也砸了你的迪厅,你剁了他的人,他也砍了你的手下。这些就算扯平,天公地道,两不相欠。不过,小钦,义色和你不同,他毕竟是大哥,大哥嘛,面子还是要给的!
怎么个给法?
我话音刚落,廖光惠骤然回过头来,两只眼睛瞬也不瞬,颇有深意的地凝视着我,似乎想要看进我心里去一般,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说道:很简单,这件事是因为买码的事起,就要由买码的事了。从今往后,九镇买码的生意全部归义色搞,你完全放手,井水不犯河水。
脑海中仿佛突然炸开了一个霹雳,将我打得晕头转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导致今天这一切恩恩怨怨,剑影刀光的最根本原因,就是这笔人人垂涎的大生意。我们兄弟咬紧牙关,相互携持,一路走过来,付出了那么多精力,流下了那么多热血,伤透了那么多人心,失去了那么多感情,为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买码!
现在,廖光惠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要我彻底放弃这一切,我应该怎么向大家交代?又应该怎么向自己交代?
最可恨的是,他说的话偏偏又相当有道理。十几分钟前,当我们刚开始谈话时,他就已经替我理清了我们其实都早已预料到,却又一直不敢去想,一直都在刻意回避的种种后果。
虽然,那些后果的发生也会让我们失去买码的生意。
但是这一刻,要我就这样轻易的从口中说出来放弃两个字。
这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困难到我嘴巴不断的闭合,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一时之间,我彷佛失去了自己人生中最原始也最基本的一个支撑,整个人变成了一团空白,浑浑噩噩的不着边际,只得茫然望着面前这个掌控一切,却又深不可测的男人,无比艰涩的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
我,我无所谓,只是真得不好向弟兄们交代啊,这笔生意本来是我们的!
奇怪的是,我的话说出口之后,廖光惠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根本就不作回答。只是嘴角轻轻一动,表情显得有些奇怪,却又马上消褪,回复如常,别过头去也不看我,淡淡说道:小钦,你也莫要舍不得。到底,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在逼我!
势不如人,我该如何自处!
在无比压抑的沉默中权衡再三之后,我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张口说道:廖哥,你说怎么搞就怎么搞吧!
哈哈哈,小钦,不错!不错!我廖光惠做人从来就是一碗水端平,义色有好处,我廖光惠也绝对不会让你胡钦吃亏。听到没有?买码赚钱是不错,九镇毕竟是个小地方,再多钱又有好多?我问你?出来打流,脑壳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什么?为了钱,为了地位!小钦,要当就当大哥,要赚就赚大钱,晓得吧?
廖光惠口里的话让我再次吃了一惊,方才的讨论和我那个艰难的决定彷佛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又一次完全跳到了另外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题,我彻底弄不懂眼前这个予智予雄的男人心中的真实意图了。
你的迪厅不是被砸了吗?我过段时间在市里准备搞一个夜总会,里面的迪厅,我算你的,你拿得出好多钱,我算你好多股!要不要得?
我就像是一只被主人肆意捏来揉去,百般戏弄之后,却又扔下了一根大骨头的宠物狗,几乎是不敢置信的彻底楞在了原地。
任凭心中各种情绪纷涌而来,却再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哪个是凶,哪个又是吉。
廖光惠的这句话说得随意,讲得简单,但是里头代表的含义什么?
简单来说,通过他现在的这句话,我胡钦可以光明正大成为廖光惠生意上的合伙人;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踏入市区的江湖圈子,并且不费吹灰之力间,就有机会跻身于这个圈子中的最高阶层。
那一刻,在我心中,为之打生打死,争斗不休的九镇,再不重要!
前一点,三哥用了足足十年才奋斗得来,但也仅仅只是一个啤酒机场而已;而后一点,三哥依然在为之奋斗,却迟迟不可得!
我市街头,多少有胆有识的流子们梦寐以求,甚至不惜为之卖命打拼的一切,就这样突然摆在了我胡钦的面前。
我该拿还是不该拿?
不拿?
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大的毅力来拒绝这句话背后所带来的巨大诱惑。
拿?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廖光惠平白无故绝对不可能对我这么好,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又给不给得起!
看着廖光惠如同深潭般莫测高深盯着我的眼神,我彻底溃败了下来。
眼前这个矮小的男人,他的眼神和眼神背后的含义,彷佛永远都是我胡钦无法揣摩也无法反抗的。
无论他说的是好是坏,我都无法拒绝,无法改变。
一种明知道被人摆布却偏又无能为力的挫折感,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的书读得不多。所以,我脑子里面也没有太多的货可以来供我思考借鉴。
那一刻,我只是想起了自己喜欢的一本书,黄易先生所写的《覆雨翻云》,以及那本书里面的大明天子朱元璋和他的儿子燕王朱棣!
无论朱棣做什么,最终都会发现,他从来都没有逃开过朱元璋的掌控与操纵,朱元璋在世一天,他就一天不敢称雄。
虽然此刻,廖光惠只是和我说了短短的几句话而已,我却一样感受到了朱棣心中那种极度的无力和不甘。
又惊又喜又怕之下,我干脆抛开了一切,开门见山的问道:廖哥,我真的不晓得应该怎么说。这件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这么麻烦你,我实在过意不去!
哈哈哈,小钦,你是聪明人,我喜欢你,就象我当年喜欢义色一样地。不过义色这个人心胸过窄,为人太硬,不像你,你更加重感情。
廖光惠每次的说话都是忽如其来,让人倍感突兀,无从作答。但是过后,却又发现他的每句话都是那样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比起他来,别说我差得远,甚至连三哥和老鼠都明显要低了一个档次。
果然,说完上面一句之后,他再次开口了:我对兄弟朋友不喜欢分得那么清,但是也有句话说得好,无利不起早!是不是地?比起交易来,我更喜欢讲我们是兄弟之间的相互帮忙。这两句话说起来简单,领会的人不多,小钦,你懂吧?
我似懂非懂,却立马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这个事了哒之后,我还有笔生意,我和朋友一路搞了个房地产开发公司,想搞个小区。地已经批下来哒,拆迁可能有些小麻烦,我毕竟在这个位置上,四面八方的明刀暗箭太多,自己的人有些不太方便。万一九镇真的容不得你,或者你愿意到外面来闯闯。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过去帮我的忙。我也差人,给别个搞不如给自己人搞。是不是地?
我终于完全明白过来!
这是我首次领略到廖光惠的手段之高明、眼光之老道、谋略之长远,日后我们兄弟为他所做的一切,都证明了这一晚廖光惠的付出是何等超值。
几句话,一个迪厅,城南廖氏集团老大廖光惠的手底下,在龙袍海燕之后,又多了更年轻、更敢闯、更没有牵挂的六帅!
而这一桩原本就是因为利益引起的矛盾纠纷,在马上就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却因为另一桩更大的利益,消弭于无痕。
无利不起早,这是我当晚在廖光惠身上学到的第一个人生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