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蝉这时才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膝行过去,去看连煜的伤势。
两只雪白的手捂在他胸膛的伤口上,霎时间沾满了滚烫鲜红的血。
“连世子!世子!你怎么样了……”应小蝉泣不成声,忧心忡忡,五脏六肺都如同被撕碎了一般。
她不知道那药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也不知道阿玉姐姐为什么要对连煜下这样的狠手!
“你流了好多血,我去叫大夫来!”
应小蝉刚要起身,却发觉自己的裙摆被连煜死死地攥住了。
他靠在书案上,只有手使得上力气。
“你,过来。”
连煜咬着牙,话音才落,忽地整个人向前扑倒,剧烈地咳嗽着。
应小蝉急忙上前扶住他,却见他吐出一大口血来,血液顺着他嘴角滴落,越发衬得他面白如纸。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应小蝉的心被紧紧地揪住,自责愧疚齐齐涌上心头,两行泪滚落下来。
下一刻,应小蝉却没料到,连煜忽地伸手钳住了她的脖子,狠狠地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世子!”青柳惊呼一声。
应小蝉被他锁住脖颈,瞬间喘不上气了。
她双手攀着连煜的手臂,一脸的难以置信:“世子……”
青柳本想劝阻,但见他眼神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没敢上前。
“世子……”应小蝉的嘴唇已经隐隐得有些发紫,气若游丝一般地恳求着。
连煜一双眼睛阴鸷地盯着她,手上力道并不减轻。
“你算计我?”
“不是的,药是我下的,但我没有想杀你……”
“每日对我虚与委蛇,真是辛苦你了。”连煜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顿,字字诛心,“枉费我对你的信任。”
“不是的……”应小蝉摇头想解释,可眼前已经有几分发黑。
“最不能忍受的,是欺骗和背叛!”
连煜咬着牙,脖颈和手臂上皆青筋暴起,胸口的疼痛加剧,仿若千百根针在身上游走,叫他万箭穿心!
青柳见应小蝉面色难看,心急如焚。
应小蝉身子弱,世子再这么掐下去,恐怕要出人命。
可是再怎么说,应小蝉也只是一个妾,区区一个妾,他会在乎吗?
青柳不敢细想,在想要不要去把吴嬷嬷搬过来,请她说情。
就在青柳左右为难时,忽地见连煜松了手。
应小蝉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地喘着气。
连煜因为气愤,气血上涌,强行破了药性,勉力扶着书案站起身,大步朝屋外走去,背影决绝。
“世子!”应小蝉想解释,可她要说什么,药是她亲自下的,阿玉也是她主动藏起来的。
可她只是希望大家都没事,从没想过会伤连煜到这种程度。
可心里的自责和悔恨让占据了全部,她心碎不已。
青柳见应小蝉面色竟变得青紫,隐隐地担心,才要提醒她,可还没来得及。
应小蝉想追上连煜,才迈过门槛,忽地一头栽倒,顺着台阶滚落下去。
连煜听到声响,转头瞥一眼,见她从十几级台阶上滚下来。
她是那么受不住疼的一个人,怎么不发出一点声音?
青柳察觉不好,跑过去看,却发觉连煜先她一步,将应小蝉打横抱了起来。
把人放到床上,连煜叫青柳掌灯。
二人看到应小蝉面色发青,牙关紧咬,撑开眼皮,见眼白直翻。
连煜叫青柳去找大夫。
大夫来得很快,只是把手搭在应小蝉的手腕上后,却直摇头。
“恕在下医术浅薄,实在不知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一连请了数位大夫,都是一样的结果。
青柳还是蛮喜欢应小蝉的,如今见她牙关紧咬躺在床上生死不明,急得也快要哭出来了。
“这一切,还是你的算计吧!戏演得够了!”
连煜双手抱臂冷声漠视,可应小蝉并没有如他想的那般起身。
“世子!您快看看吧,姨娘好像快不成了!”青柳摸着应小蝉的额头,心沉到了谷底。
连煜坐在床沿,一把攥住应小蝉的手,察觉她冷得像冰块似的,双手握住不能展开,指甲嵌入掌心流了血也不能松开。
“姨娘这到底是怎么了?”青柳吓得六神无主,好好的一个人,为何突然就要死了?
“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它,即刻出发往教坊司,去找一个名叫合合儿的人,问姨娘以前是否出现过此种症状!”
连煜把腰间令牌取下抛出。
青柳接过,片刻也不敢耽搁,骑了马在街道上疾驰,马蹄几乎在青石板上踏出火星子来。
连煜将人抱在怀中,又在她身上盖了床被子。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半点好转。
连煜握紧她的手,下巴抵在她额头,只察觉她越发地冰冷了。
屋内的不安,似乎也感染了耀金。
又或者,猫这种生物天然地更敏感些。
耀金不安地在应小蝉身便来回地踱步,冲着连煜喵喵叫。
连煜抱着应小蝉,只感觉她在一点点地离开自己,他恐吓着:“不准死!今天你算计我的事,你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你死了,都算到你阿妈的头上!”
这威慑一点用处也没有。
她还是牙关紧咬,昏迷不醒,无法对连煜做出任何回应。
连煜抬手,替她将额前碎发拨至耳后,俯身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她的生命在渐渐地流逝,连煜抱着她,可攥不住她的命。
到底是睡在他身边的人,连煜再如何地恨,也不可能眼睁睁看她去死。
“你欠我的,还没算清,不准死。”
不多时,青柳回到院子,勒马太急,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屋中。
“如何?”
青柳道:“那女子说,姨娘身体弱,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若是急火攻心、心思郁结,就会如此。这病极难缠,需发作后四个时辰内立即用药,否则……神仙难救。”
“需要什么药?”连煜问。
“她说,要找一种名叫续断的草药,水煎服,”青柳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您瞧,就是这一种。”
连煜调了侯府百名家丁,叫他们兵分几路,往城中不同的医馆求药。
“不论花费多少银钱,先拿到的重赏!”
家丁们得令,如潮水般汇入黑夜。
只是接连垂头丧气、空手而归。
“医馆的人说,这草药本就极难寻觅,加上前段时间阴雨不断,更无踪影。”
只有一个家丁,带了一山民归来。
这山民是来城中卖药的,不过因为喝酒误了宵禁,才在城中找了个地方休息,等天亮启程回家。
“你说你知道哪里这种草药?”连煜叫青柳把那张画有续断的纸放到山民面前。
山民一看,立刻点头:“错不了,就是它!前些日子,小的外出采药,在悬崖上见过一株。”
“一个时辰内,你把它摘回来,我许你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山民听了,连连跪下叩首:“世子爷!那不成!”
连煜起身,拔剑压在他脖子上,剑刃闪着寒光,逼得人不敢直视。
“成还是不成?”
“不是小的不肯,是小的实在不能。那地方根本过不去,要是能,小的早摘下它卖钱了不是吗?”
连煜一听,转头对青柳说:“你带十个人去,务必……”
青柳点头正要走,忽地见连煜眉头紧皱。
“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连煜身上的蒙汗药药效没过,他强打着精神,回头朝床上躺着的人看了一眼。
“照顾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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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煜调动了一队守城士兵。
一行人骑马出城畅通无阻。
城楼上的士兵望见他们远去的背影,都在心下嘀咕。
“到底是什么紧要的事,能让连世子亲自出马?”
山民知道连煜杀名在外,因此不敢有丝毫的拖延,一路上快马加鞭,将连煜带到那悬崖前。
到了地方,一行人翻身下马,举起火把去看。
将石块踢到悬崖下,过了许久才传出回声。
连煜算着时间,已经清楚这悬崖有多深。
卫队长不肯叫连煜涉险,自己先缓步走到悬崖边缘,举着火把下望。
只是火光太弱,终究是什么也看不清。
“喂,你是不是在耍我们!什么也没有!”卫队长一把揪住山民的领子。
山民吓得语无伦次,忙说:“大老爷饶命。小的不敢说谎,这下面确实长着一株续断,我敢用脑袋担保,这火光太弱,从这儿确实看不到。”
“世子,请您在此等候,容我下去查探查探。”
只是这里悬崖过于陡峭,又因常年雾气弥漫,山体上覆了一层青苔,十分湿滑,叫人无从下脚。
卫队长在腰间系好绳子,叫人抓紧绳索,打算顺着悬崖走下去看看,只是纵然武艺高强如他,也不过下行了十几丈,就忽地失去平衡。
众人察觉绳子剧烈晃动,忙将人拖上来。
卫队长被拖上来时,已经晕厥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完全清醒。
“世子!”卫队长虚弱地睁开眼睛,“这悬崖陡峭,而且,下行十几丈后,随身的火把自动熄灭了,恐怕有毒瘴!”
毒瘴?随行的其他人听到这词,都变了脸色,毒瘴的厉害,他们都听过,杀人于无形之间,再厉害的高手也不能幸免。
“看来,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有人在心里暗想。
连煜走到悬崖边,举起火把又看了看。
卫队长看出连煜的心思,忙跪下恳求:“世子,事已至此,只能先回城另想办法了。”
连煜仰头,眸色一沉,掐算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她,再耽误不起了。
“绳子给我。”连煜向卫队长下令。
卫队长猜出他要亲自下去,忙拱手跪下恳求:“世子!不可!毒瘴非同小可!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如何向圣上交代?”
“我有分寸。”
“您还中了迷药,药效尚未退散,绝对不行!您若执意如此!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是啊!世子,那是毒瘴!”其他人也跪下恳求。
连煜在隆兴帝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若他死了,以隆兴帝的性子,必定迁怒于他们!
“世子,属下愿替您下去查探,请您准许!”随从中,一名青年主动请缨。
连煜瞥他一眼,叫他退下。
“卫队长下去尚且如此,你武功不如他,下去只是送死。”
“可您下去不也一样吗?”那青年争辩。
“你们如今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连煜眼神扫视一圈。
众人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威压,只得把劝阻的话咽了下去。
连煜从袖子中摸出一皮质的包,打开来,从里面拈出一根约三寸长、两根绣花针那么粗的银针。
他抬手,摸到后脑一处穴位,随后慢慢地捻着,将银针刺入此穴位中,只留孔眼的部位露在外。
“世子!您这是!”卫队长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连煜将刺入穴位中。
这是凶险的法子,能使人暂时地进入完全闭气的状态中,只是十分地伤身,且异常痛苦。
卫队长忧心忡忡,只是他心知,连煜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连煜叫人给了这山民一笔丰厚的赏银,打发他回家了。
他将绳子系在腰间,众人抓紧绳索,看他顺着悬崖,平稳地走下去。
初时都很顺利,卫队长探头下望,见连煜身上的火把如萤火虫之光,在夜间细碎的发着光芒。
又下行十几丈后,那点萤火之光忽地灭了。
黑暗中,不见一点光亮。
卫队长心下一惊,疑心连煜遇险,只是绳索上并未传来失控的力道,他也暂时无法将人拉上来。
一片寂静中,卫队长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鞋底摩擦石子的声音。
“绳索又放了多少?”
“三十丈。”
“还是没有动静吗?”
“没有剧烈晃动。”
一人忽地害怕起来:“银针闭穴,只有一盏茶的效力。世子会不会已经……”
“你最好祈祷他平安归来,否则,圣上问责起来,不论你我,都要给他陪葬!”
夜更浓了,空荡荡的悬崖上,一粒石子滚落下去,没有一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