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纪简如今的模样,是十分坚定吗?怅然若失吗?
陆飞白看不懂,他倒是觉得自己挺怅然若失的。
他本来想说长安的异能足以保护长安他自己的,不需要纪简再去临川蹚这趟浑水了。
反倒是纪简自己异化的能力于众感染者中不堪一击,她一去不就是送人头吗。
可若是长安失去了翅膀,还是因为救纪简失去的,那这一切,他就没有任何的资格去说。
当天,纪简收拾了自己的实验室,交接了工作,在蒋京和小胡的幽怨眼神中,她和同事交代了一下自己要外出几天,同时指点知乐公司零号病毒研究组未来的研究方向。
正当她准备独自驾车出发时,解风找到她,给了她一张临川区的通行证。
“没有这个你进不去的,听说你非要进去,虽然我猜不出具体的原因,但,还是要保护好自己。”解风给了她几套最新研制出来的防护服,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人家都亲自来送自己,哪怕两人中矛盾依然没有说开来,纪简一直对自己老师的冷脸也不好再摆出来。
她微微颔首,“谢谢老师,老师也保重。”
“对了,去之前,给罗青打个电话,他在临川驻守,现在全国的精锐全部包围着临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你强有力的保护伞。”
解风叮嘱完之后,说了声自己要回实验组了。
夜色愈深,寒露重重,看着他有些苍老的背影,和当年在大学里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讲课的教授作对比,纪简心头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解风对自己的偏爱,也一直利用这份偏爱,肆意妄为。
作为最让老师骄傲的学生,她除了给老师带去了荣光外,还给老师带去了什么——各种担忧和烦恼。
等解风走到知乐公司门口最亮堂的地方,灯光打在解风头顶有些发白的头发上,折射出银色的柔光。
纪简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句。
“老师!”
解风缓缓转过身来,慈眉善目笑着,“怎么了?”
“等我回来,去老师家吃饭啊。”
解风点点头,发出邀请,“小月很想你。”
纪简舒心地笑起来,一些心里对解风的怀疑也早已消失殆尽。
今天白日里解风说以他的人格为她担保,那时候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的老师并不会在一个即将病好的志愿者身上做那么恶毒的传染实验。
她的老师,拥有基因实验员从业者最基本的道德素养。
刚坐进车里,纪简还没有给罗青打电话呢,罗青就给她打了过来。
有些讶然,接通后,她沉声问:“罗上校,怎么了?”
“军方上面有个人想要见见你,就在今晚,他说要给你看一个你无法想象的东西。”对面声音带点磁性,话音平稳,一本正经。
“我?见我有什么目的吗?”
“他说你应该知道他是谁的,长安应该和你提过他,七。”
纪简恍然大悟,是长安之前的金主七老板,他找她干什么?
不过她没有想到这个七老板的能力已经到了政商军三界都有自己势力的地步。
其实不太想去的,在她的印象里,能狠下心来给临川人工降雨造成大面积感染的人不会是个好人。
但七老板毕竟是以前长安救过的人,她犹豫片刻,问了一下这位七老板的地址,自己驾车前往。
已是深秋的季节,夜晚天寒地动,露水潮气漫漫,穿过了浩瀚的荒芜田野,望遍了漫天的点点繁星。
到了玉安市的郊区,一座巨大的别墅面前。
纪简下车,由在外面的管家将她引进去。
“七老板在里面等着纪小姐。”管家指着一个房间的门,纪简点点头,信步走过去,推门而入。
屋里的灯光比外界的灯光要稍微大一些,刺得纪简眯了眯眼。
待熟悉环境后,她才看清坐在她面前轮椅上的一位面容慈祥的中年男子,长着一张国字脸,头发稀疏,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长得很英气,扎着高挑的马尾,眉眼与男子很像,大约是父女。
很眼熟。
纪简确定自己见过这个女孩子,只不过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是在哪里见的。
“纪小姐,你来了。请坐。”
七老板温和地指着旁边的座位,示意纪简入座,“茗茗,看茶。”
茗茗乖巧地斟茶,端到纪简身前,她嘴角噙着一抹不屑的笑,像是挑衅,语气扬起,“纪老师,喝茶。”
听到她的语气,见到她这般态度,纪简豁然开朗,想起了这个女孩是谁了。
半年之前的临川大学公开课,有个女学生当众问她何为优胜劣汰,想让她下不去台。
后来她见那个女学生和类似长安背影的人走在一块儿。
如今一联想,她明白这个叫茗茗的学生为什么对自己的敌意那么大了。
或许是想给长安鸣不平。
七老板语气严厉了一些,“茗茗,怎么回事儿?这是爸爸的客人,要懂礼貌。”
茗茗满不在乎耸肩,一点也不在乎礼节。“爸爸,和她不需要什么礼貌,你不知道是她让安哥得病的吗?”
“够了,你先出去吧,我和纪小姐要谈论一点事情。”七老板咳嗽几声,他的脸无端地又苍白几分。
茗茗有些担忧给他顺气,“别着急别着急,我马上就出去,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总和我置气不是得不偿失吗。”
她两步一停顿,三步一回头,生怕纪简把她爸爸吃了一般。
等茗茗出去后,纪简问:“七老板的女儿也是学基因相关专业的?”
“是,说起来,还是我对这一块儿比较感兴趣,连带着她也报了临川大学。”七老板谦虚地道:“不过,还是一知半解罢了,这一块儿,你才是专家。”
似乎在夸她,可纪简并不受用。七老板是很早之前就感染的了,他的感染源在何处,为何会找上长安并且知道长安的血液可以救他,这些都是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纪简懒得和这种老奸巨猾心有城府的人打交道,她开门见山问:“不知道七老板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七老板微笑颔首,伸出手,按了一下位于他轮椅旁边桌子上的座机,很快座机被打通,他说了一句:“牵进来吧。”
牵?
纪简一头雾水,她忍住心中的困惑,耐心等待一会儿,听着七老板说:“等下见到的这样东西一定会让你对零号病毒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看着对方沉重的神色,她心底有些惴惴不安。
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中茶杯的杯壁,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人牵着一只羊,走了进来。
一只皮毛油光茂密,长得端正的黑山羊。
它长了一双清澈见底的羊眸,眸子里闪着惹人疼爱的水光,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它还亲密蹭着纪简的小腿,从喉咙深处发出软绵绵咩咩的叫声。
纪简心里给它下了个判断,是一只温顺的小羊。
正当她打算抬手去摸摸小羊的脑袋时,七老板冷不丁来了一句,“这是一个人。”
抬在空中的手停住,没有动弹,纪简神色微顿,眼里混合了惊讶与犹疑的情绪,更多的还是震惊。
她知道,七老板作为一名有权有势的人物,不会骗她。
可,这只羊,眼睛不是黄色的。
它看起来就是一只正正常常的黑山羊,如假包换。
它的身上没有一丝丝人类的痕迹,而往常纪简见到的感染者往动物方向的异化,基本都只是异化了部□□体部位,像长安只有一双天鹅的翅膀,绝对没有异化程度如此之高的人类。
纪简心下微沉,一脸严肃低下身,细细查看黑山羊的四肢与腹部。
她不相信一个人类会在零号病毒的感染过程中完完全全丧失掉自己作为人的特征。
“戴上手套吧,小心感染。”七老板温和道。
纪简眼也不抬,自顾自检查着,她低声问:“长安没和你说过,我也感染了吗?”
“啊?”七老板还挺意外的,他摇摇头:“长安他不怎么在我面前提起你,以前还说过几次他是在你的实验室里感染病毒的,后来也不说了。”
听这话,纪简来了兴趣,她隐约感到自己在探索长安秘密,有一种莫名的愉悦,又问:“那他……刚从知乐逃出去的时候,是不是挺开心的?”
“开心?你作为他的实验员,应该对他有一点了解才对。我并不觉得那样一张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样子叫做开心,或许换一个词比较好,为了防止再受伤害,他掩盖住了自己的真心。”
七老板温润如玉笑着,看着纪简。
听到这话,纪简心猛地一颤,手不自觉用了力,把羊捏疼了,发出咩咩的叫声。
她松了手,唇角轻扯,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以前,确实了解得不够多。我能依靠各种检测仪器看到他的身体状况,却没有任何法子去窥看他的内心。”
“有时候,我真的会在想,如果他恨我,实实在在恨我一通,那便好了。他的感染,也有一部分是我的失职,如果恨我,心里的苦闷也会更容易发泄出来吧。”纪简垂下眸,视线失去焦距落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七老板轻声:“也没有必要太过难过,你以为你没有医治他的内心吗?”
“长安向来给我送了血之后,要在我这里昏睡几小时才回去的,唯独半年前的那一次,他昏昏欲睡,偏偏挣扎着要走,劝也劝不住,他说——”
纪简卷长的睫毛因不稳的心脏而颤抖,她嗓音有些沙哑:“说什么?”
“纪医生在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