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第四类人始终还是存在,只要人类对神秘的事物还有好奇和崇拜的心理,他们始终都会存在。
赵长启昨天晚上的想法,很大程度上就是从对第四类人的调查开始的。
在整个实验过程中,任务体系是一个很重要的监察目标,刚开始的时候,贵宾发布的任务往往是那种很轻易做到的,很容易达到的即时目标,也许仅仅是今天吃一顿什么饭,只是在路上跟人聊几句话,或者帮别人一个小忙等等。
当然任务奖励也就相对较低,一般就是几块钱到十几块不等。
等贵宾和实验人员互相比较熟悉之后,任务的报酬就会变高,当然难度也会随之增加,任务的完成时间也从一天以内变成一周甚至一个月,最长的甚至有十几年的持续任务。
不仅仅是任务的长度和难度,有些任务甚至还有隐藏的一些完成标准,以及超额完成任务的奖励。
大概是受到很多烂俗网络小说的影响,很快有一个概念偷偷在实验成员之间互相流传起来——隐藏任务。
在整个实验过程中,贵宾有时候会毫无道理的,帮一个人赚一笔钱,或者坑一个人一笔钱,帮一个人追一个女朋友,或者破坏一个人的稳定家庭生活……
这一类现象被实验者们得知以后,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解释方法,肯定是这些人在不经意间,触发了某一类隐藏任务的关键点。
然后第四类人,就成了验证这个概念最大的执行者。
因为第四类人对整个实验的投入最积极,因为组织度比较高,他们往往有大量的精力和资源投入实验过程中的许多尝试。
在整个实验过程中,这类人对完成任务几乎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就像那些资深的游戏玩家,希望探索到游戏里每一个细节。
那些平常人无法坚持的,长达几个月甚至更长的任务,在第四类人群中完成程度往往是最高的,许多人完成任务后,还都在自己的组织内公布奖励和完成过程,就像玩游戏的玩家互相分享攻略,然后激励其他玩家探索新的,可能更好的任务完成办法。
在对隐藏任务这个概念的探索中,有一个组织进入了赵长启的视线。
说是组织,其实就是一个网络群,和其他很多网络群差不多,这个网络群也对成员收取一定会费,制作统一的衣服,定了一些口号,对成员的行为模式也有一些规定——几乎就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的图腾团体了,只是还没有给自己起一个名字而已。
而引起赵长启注意的就是,他们第一次在任务系统中对贵宾反向提出一个概念——团体任务。
这个组织的创立者是一位黑色素瘤的患者,也是最早,第一批参与S疗法的成员,在他康复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个以政府名义进行的S疗法,很可能就是实验中谈话的贵宾提供的。
于是他建立了这个组织,一方面是想告知其他患者这个消息,让他们能有机会得到治疗,另一方面,他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也对贵宾形成以感恩为基础的图腾情节。
在那个时候,S疗法在政府内部还是很小范围的秘密,整个疗法还出于实验阶段,因为保密的因素,这位最早的创立者并没有明说什么是S疗法,只是让成员们努力完成任务,这样有可能拯救自己——因为他自己的治疗名额,就是通过完成了一项长期任务,隐藏奖励获得的。
这个群的成员们一开始并不以为然,他们加入这个实验,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因为这个实验能够提供一定的费用——绝症的治疗通常都是非常花钱的。
他们在监察部门的名单中,最早都是第一类人,对实验的进度,任务的进度并不热衷。
加入这个群很大的因素,也只是听说群主的经历——但显然他们并不把这种经历当真,只是作为一种心理安慰。就像很多的绝症病人喜欢去看那些绝症患者的励志故事,但却不会践行和重复他们的故事。
但渐渐的,这个群的另一位成员,也偶然通过任务系统,获得了S疗法的名额,当他治愈回来之后,整个群的气氛就变了。
几乎就是一夜之间,所有的成员都从第一类变成了第四类,他们认真的完成,交流任务,狂热程度简直无与伦比。
有一项任务只是让一个富裕成员捐出几万给山区的几个参与实验的小孩,但他为了完成可能的潜藏任务,直接过去在那个山区投了几百万,建了一所学校,请了老师。
但这种狂热似乎并没有取得多少的效果,几乎就没有触发到S疗法的名额。
很快成员们又发明了新的理论——他们认为,这些人这样做都是因为他们太自私,只是为了自己活命而去完成任务,自然也就无法触发。所以他们开始统一起来,承诺所有的任务奖励,都会互相赠送给其他成员。
但这样的尝试依然失败,就在大家这股热情逐渐消退的时候,又一名成员得到了名额。
这一名成员是一个八十多的老太太,不认识字,什么也不懂,她进群完全是因为她家人为了帮助她治疗塞进来的,进来之后,她既看不懂其他人在网上的交流方式,也不理解耳机里那个声音和任务系统,这个网络世界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她每天除了在医院参与必要的治疗和吃喝拉撒以外,也从不参加任何的群体活动。如果不是看在她的年纪,本来应该踢出群的。
但就在其他人绞尽脑汁,费劲资源想得到一个名额而不能的时候,这位老太太却仅仅靠着一条最简单的行为得到了。
这个老太太是一个朴素的佛教徒,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能用她们家乡的土话背好几部佛经,据她家人讲,这些经书就是她过去几十年全部的精神寄托,她没有任何的娱乐,和其他老年人都不同,不喜欢看电视也不喜欢听戏,闲下来就是自言自语的念经,念完一卷就默默的加一句,保佑她家人身体健康,保佑她孙女成绩好,保佑儿子发财……
但她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并不是很关心,也从来没有让佛保佑她疾病康复。
加入这个实验之后,她也是闲下来就自己念经,其他什么也不干。
然后整个群的行为就立刻改变了,老太的行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效仿。所有人都认为,她的这种单调行为能够触发某种隐藏任务。
刚开始大家想完全照搬老太太的活动,学她的发音,读她的经书……后来发现是在做不到,老太太那边的方言似乎比外语还难学,短时间内很难掌握,而且就算是佛教的经书,读起来也是感觉生硬晦涩,就算勉强学会了诵读,很多人也很难做到像老太太一样,一整天一整天的读经。
大家很快又有了新的解释,认为隐藏任务并不是要严格照搬所有的细节,最重要的是行为的执着以及虔诚的心意,许多很多人短时间内就去信了基读、默罕默的以及其他图腾,大家平时做任务的热情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都开始安静的读图腾典籍,进行冥想,沉思,以及祈祷。
这样的行为就一直持续了下来,期间陆续有人因为疾病而死去,而又会有新的成员进入,新成员虽然不明白这一套行为模式的来历,但却很从众的这样做了。
而他们也很惊讶的看到了效果——差不多在两个月后,在这些祈祷的成员当中,又产生了一位新的名额。
这位成员拿到了名额,却没有留作自己用,而是把它自愿转赠给了组织里的另外一位成员,然后,另一件让所有人轰动的事情发生了——是的,贵宾同意之后,又给了他一个名额。
这次他没有送出去,而是自己用。
这两个名额直接就把群里的这种行为固定了下来。
然后,大家约定,为了可能的更多的名额,每个人获得名额之后,都要自愿转赠——他们甚至想通过整个组织控制这个名额,对贵宾提出团体任务的请求。
这个请求被驳回之后,他们也没有气馁,只是相互之间约定好,如果有人获得了名额,就把这个名额转给群内其他一名成员。
在之后长期的监察数据显示,差不多平均每隔一段不等的时间,这个组织里都会得到一个或者几个的治疗名额,似乎跟单独的实验人员都没有关系。
因为这个群的行为模式很单一,在确定他们暂时不会有更多的行动后,监察部门就开始降低了对这个群的关注,只是在进行第四类人群的细分工作时,会把他们单独列出来,作为一个特别的例子提到。
……
听赵长启介绍完这个群的资料和故事,李代元在电话那头,也大概把资料看了一遍,但他还是没有抓住赵长启的思路。
赵长启简单的解释了一句:“祈求是有用的。”
是的,这就是赵长启的结论,除了威胁,交易以外,祈求,对外星人而言,是有用的。
其实祈求对人类本身也是有用的,从古至今,弱者总是对强者哀求,人类总是对神灵祈祷,也许后者从未见效,但前者,起码从这种行为模式始终没有脱离人类的行为选项这一事实来看,这种行为始终是有效的——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只是这种行为在价值观上并不为人所欣赏,所以很多时候,人们总是选择性的忘记这个选项。
但到了关键的时候,始终都会有人记得这个选项,之所以这个选项会被人遗忘,只是人还不够绝望而已。
“但它的有效概率是多少,我还没计算过……我数学学的很差,但我想你们应该有这方面的人才。
不管最后的数字是多少,它应该不会是0。我先去睡了,有结果叫醒我。”
今天有课,但赵长启困的厉害,索性全部都逃了。
白天的学生宿舍噪音很大,来来回回的学生脚步声,楼下的篮球场活动声,赵长启睡的并不是很好,睡到中午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有人叫自己去吃饭,他胡乱应付了两声就又睡着了。
下午就安静了很多,这让他感觉到了舒服。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看了一下太阳,似乎并不是很晚,大概下午两三点的样子。
他感觉肚子有点饿,但食堂现在又没开门,于是他在几个室友的桌子上翻找了一通,终于找到一包已经有点碎的方便面,然后一边烧水,一边拆包装。
就在水刚烧好的时候,有人敲门——这在大学宿舍是很稀罕的行为,因为没人出入宿舍会敲门的。
赵长启过去开门,看见门口就站着李代元,他边上还站着一个人,穿着军装戴着眼镜,手里拖着一本打开的笔记本电脑,看起来很严肃,但看到赵长启的时候却又笑了笑。
他们进了宿舍,赵长启过去把水冲进塑料碗,然后回头看到俩人已经把笔记本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并把座位空出来等着自己了。
赵长启坐过去,然后那个穿军装的就开始介绍。
这就是刚刚根据赵长启的提醒,搜集所有的数据建立的数学模型,简单来说,就是祈祷成功率的模型。
数据来源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来自赵长启所提到的那个群,还有其他大量的数据是从其他监察部门掌握的组织中得到的,统计的也不仅仅是单纯的乞求或者祈求行为,而是一个专有名词,叫利益期待行为——简单的来说,就是为了利益期待而做出的行为。
然后还有一个指标就是利益响应行为——也就是贵宾的响应动作。
然后他指着屏幕上的一张坐标图,也就是他的工作成果,对赵长启汇报。
这就是一张很简单的坐标图,横轴是实验者的行为时间,纵轴是响应利益——按人民币统一计算,然后每一张表里面,都有很多条曲线,每一条曲线,都代表不同的响应主体——也就是人们不同的祈求对象。
然后他开始按鼠标,每出现一条曲线,就解释这条曲线的对象。
第一条,是人对所有已经确定,不存在的存在所做的祈求,简化的来说,就是各种各样的神,以及其他人类自认为存在或者不存在的纯理念。
在这条曲线中可以看到,在祈求次数很少的时候,祈求的回报一直几乎为0,但到了某一个数量级,坐标图中大概显示的是十几万次,回报开始出现,但少的可怜,放大来看只有几分钱而已,几乎就是贴在代表0的坐标轴上,像一条无力的蛇在艰难爬行——它们绝大部分来自人类的同类。
是的,祈求感动不了上天,但能感动同类。点开这条曲线,曲线被分解成密密麻麻的数据点,可以看到,在这些数据点中,尽管大部分都贴合在地面,但有一部分点却高高在上,可见,在这个群体中,似乎有一小部分人能够超脱出来,获得这种群体无意义行为的暴利。
第二条,是人对人所做的祈求,其中主要,百分之99是乞讨行为。
相比起第一条,这条曲线在前期陡然拔高了一截,尤其是第一次祈求也就是前几十秒内,往往能够获得暴利——虽然平均下来也就是几十块钱。
但是随着时间累计的增加,行为的收益开始减少,最后在每秒一毛多的位置停了下来——这个数字显然是已经可以维生,甚至如果勤奋一点,足以致富了。
第三条,是人对组织的祈求,包括各类政府,各种公益组织,这条曲线间于第一条和第二条之间,但走势相对很稳定。
第四条,是人对敌人的祈求,这里的敌人是广泛概念的,基本的涵义就是无法阻止的暴力拥有者。这条曲线的收益是负面,但它主要考察的是对损失的减少,如果把减少的损失折算成收益,这条曲线的平均收益是最高的——这也符合现实,我们总是在面临巨大损失的时候,才会使用祈求。
第五条,就是实验中,人对贵宾的祈求。在刚开始,这条曲线的相应是明快的,人们会得到一些好处,然后随着次数增加,好处越来越多,但是当越过某个数量级,大概在200小时左右,这个收益又会陡然下降,最后逐步滑到底部,一直到在一个极度接近0的位置稳定下来。放大曲线之后可以看出来,在超过8000小时这个数量级以后,这条曲线的收益已经比第一条还要低了,而且还是有在向着0继续靠近的倾向,但它不为0.
按照图标中的数据,在最高接近3万小时的祈求者数据中,可以发现它的收益差不多是平均每分钟一毛钱左右,但李代元解释说,这个钱的数量,暂时是按官方的重症治疗费用来算,如果换算成S疗法名额在黑市上的价格,几乎要翻十几倍到二十几倍。
也就是说,每一个小时的祈求,价值过百元——这比大部分人一天的工资收入还要高!按照他们的投入程度来计算,他们祈求一天的平均预计收益,在1000元左右,一个月就是30000。也就是说,只要有三百到五百人的团体像这么虔诚的坚持一个月,他们差不多就能够求得一个宝贵的治疗名额——在黑市上价值一两千万!
尽管赵长启早就知道会有大概类似的结论,可当他自己真正看到数据的时候,却还是下意识有点不敢相信。
一直以来他相信的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在眼前的数据模型中似乎完全被冲垮。他之前看资料的时候,还觉得这些团体的成员是因为愚昧才会有这样的行为,可眼前的数据告诉他,他们看似愚蠢的行动,恰恰有着最坚实的数据做支持,他们虽然是在盲目中做了选择,可却暗合了经济学的最高效率。
…
今天依然是5313字的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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