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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一到散学后,第一件事不是回公主府也不是去买什么糕点,而是命车夫去城郊的觅渡湖,出城的腰牌一亮,倒也没有不识相的敢拦她的去路。

不错,江窈新迷上的乐子便是垂钓,虽然连枝形容她是姜太公钓鱼,等一个愿者上钩,但人家姜太公是没有鱼饵的,她有鱼饵和没鱼饵根本没区别,省得每次陪她去钓鱼都带上一堆瓶瓶罐罐,知道的以为她去钓鱼,不知道的以为她要去捉泥鳅。

江窈对此不敢苟同,她现在正处于一头热的状态,连枝知道往往这时候谁劝她都听不进去,做事三分钟热度,说得就是江窈。

真能耐么,她没有。经验么,她更没有,纯粹新手上路,属于那种装备部署一大堆,面面俱全的。

具体表现在连枝劝她去护城河钓鱼,届时禁卫军帮她把手,她还不肯,非说钓鱼讲究得是个心诚则灵什么的,口口声声念叨着钓回公主府给他们每人轮番转手祈福用。

连枝当时就表明感激涕零,其实她也不懂为什么鱼能用来祈福这件事,谁叫她对自家公主的钓鱼技术放心呢。

天不遂人意,江窈第一次去觅渡湖就出师不利。

坐得是贵妃椅,手边摆着方小桌子,上头放着茶水糕点,就差再给她支个遮阳的棚顶,估摸着真到了那时候寻常的麻木不行,还得给她找掐丝珐琅的。

江窈开始她坐桩似的练功,远远地看起来像是在练瑜伽。

结果她鱼钩刚抛出去,还没到水面,就被折断了。

连枝压下脸上喜不自胜的笑意,“殿下,我们回府吧。”

“没有备多余的鱼钩么?”江窈悻悻然。

“没有。”连枝如实道,“照您的吩咐,只备了各式各样的鱼饵。”

“那……就这能如此了。”江窈闷闷不乐,“对了,在外面不要叫我殿下,什么阁主啦掌柜啦,都随你叫。”

连枝点头:“知道了,殿下。”

江窈用无药可救的眼神看她,连枝解释道,“荒郊野外的,哪儿有人家啊。”

她这话提醒起江窈,来的路上江窈亲眼看到过这边冒着青烟袅袅,摆明是有人居住的信号。不知道怎么回事,下马车一看,近前又没找到什么人家。

江窈不肯死心,她不能接受出师不利的事实,带着连枝沿山路兜兜转转两圈,连枝看着她一路上煞有其事的做记号。

功夫不负有心人,江窈打着响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面前的草屋门匾上挂着“雅舍”二字,高低不平的木栅栏。

门口站着守门的小厮,书童打扮。院子里晾着一排光秃秃的鱼钩,太阳底下站岗似的,成功吸引到江窈的注意力。

江窈这才上前和小厮商量,将来意说明。

小厮:“这事要经过主人同意。”

江窈问:“你主人现在何处?”

小厮依旧板着张木头脸:“主人在小憩。”

“算是我借的。”江窈好声好气道,“下次来一定还给你主人。”

小厮犹豫的答应:“……行吧。”

连枝进去拿了鱼钩出来,江窈才发现清一色都是铁鱼钩的材质。

不像她的骨质鱼钩,金贵经看却不经用。

可惜江窈没有改变出师不利的运势,一条鱼都没有钓到,天色渐黑,她还没有沉迷到挑灯夜战的地步,只能讪讪回府。

连枝一个劲的安慰,严格意义上来说,江窈其实钓到过一条草鱼,奈何腕力不足,硬是没收回竿,连枝只能配合江窈,将过错揽到自己头上,若是她眼疾手快搭一把手,不至于让咬饵的鱼跑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江窈没有气馁,赶着休沐的日子又去了一趟觅渡湖。

经过她前段时间日积月累的经验,没多久她就钓上一条小鲫鱼上来,这可把她高兴坏了。

江窈撂下鱼竿,连枝以为她达到成就,不再痴迷钓鱼,却听她说道:“我休息会儿,去溜达一圈。”

等她这一圈溜达的功夫结束,回来一看,贵重物品一件没丢,唯独鱼没了,连鱼篓子都不翼而飞。

江窈看向紧跟着自己不放的连枝,唉声叹气,责备的话没说出口。

小鲫鱼丢得蹊跷,她记得自己走之前,为了防止鲫鱼跃龙门这种小概率事件的发生,特意拎着鱼篓子离岸边远了两步,没想到现在会发生这种事。

她下意识朝四周张望了一眼,一道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形迹可疑,鬼鬼祟祟。

最关键的是,她没看错的话,那人手里拎着的东西,像极了她的鱼篓,她几乎听见小鲫鱼可怜兮兮的在摆尾抗议。

毕竟算是她垂钓生涯里的第一件战利品,她已经想好回府后,务必得养起来。

连枝显然也看到这一幕,江窈一声令下,脚下跟踩着风火轮似的,赶紧对着那人的方向追过去。

江窈赶到时,面前又是熟悉的“雅舍”二字,连枝正抓着偷鱼贼不放,小厮在旁边和她争论不休。

这偷鱼贼长得很是清奇,胡鬓斑白,须发飘忽,穿得人模人样,做的事却不齿。

江窈警铃大作,弄不好这得被人碰瓷啊,她拽回连枝的袖口,“不问自取视为盗,老人家无缘无故偷我的鱼,也忒不地道。”

谢清嵘回头上下打量着江窈,生的钟灵毓秀,声音软软糯糯,满是小女儿娇态,穿一身裙钗布荆,像是故作出来的打扮,一眼看过去不像是长安人氏,倒让人想到江南的白墙青瓦,合该是守着落水流水就这么过一辈子的。

“看不出来小姑娘刁得很。”谢清嵘一脸耿直,“你用了我的鱼钩,钓上来的鱼当然也是我的。”

明明他才刁,占理的人是她,他凭什么说她啊,“你这老人家怎么还不听劝呢?我要去京兆尹那里告你一状。”

“你想要鱼,也不是不可以。”谢清嵘抱紧怀里的鱼篓,像个三岁顽童似的,“得拿东西来换。”

“我赔你一个鱼钩就是了。”江窈蹙眉,“不就是铁鱼钩么,我让人回家去取,拿一筐给你都使得。”

“人长得不大,口气倒不小。”谢清嵘胡须一抖,开始和她耍无赖,“这是我今儿的午膳,你抢过去了,岂不是要让我忍受饥肠辘辘……”

算了算了,何必和老人家抬杠,民以食为天,这么大年纪住在荒郊野外的,想来日子过得清贫,这么一想,自己可真是个爱戴子民的绝世好公主。

江窈做出让步:“老人家,你今儿的午膳不必担心,以后也不会让你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这条鱼你得还给我。”

小姑娘生的挺水灵,处人遇事上略欠了点火候,轻易便会受了旁人的蒙骗。

谢清嵘不比年轻时候的洒脱,他现在拉不下这张老脸,他心念一动,准备点拨她一通,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不介意当这块垫脚石,“一口唾沫一个钉,我是本本分分的庄稼汉,看你是大户人家出身,可不许骗我。”

江窈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放下鱼篓,果然不出她所料,挺朴实的老人家,脾性也直来直往,人老心不老,是一种很好的生活心态。对付老顽童,她最有一套了。

她连宫里头那位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更别提这老人家。

江窈递了个眼色给连枝,连枝立马会意,“那是自然,我们姑娘向来一诺千金。”

连枝借了老人家的小厨房,很快就做出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午膳。

其中最让谢清嵘风卷残云的一道菜,要属糯米蒸排骨。

藕片切丁,糯米蒸熟,兑在没来得及收汁的红烧排骨里,蒸到香味四溢才出锅。

用新鲜的沙枣拼盘,像江南这季节的桑葚,咬开来有点涩,也有点甜。

配着质嫩爽口的排骨,香脆不腻,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谢清嵘都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饱腹感。

谢清嵘酒足饭饱后,满足的眯着眼,笑得像个得逞的狐狸,先前庄稼汉的模样荡然无存。

和老人家道别后,江窈拎着鱼篓坐上回府的马车,连枝道:“奴婢不说这老人家长得富态,单说他那小厨房里,该有的食材那可是样样不缺。”

江窈总觉得,谢清嵘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在于她这小鲫鱼,真要是红烧白煮了,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也罢,全当是做公益了,再说她答应过老人家,“你回头在府上裁几匹新布,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再挑个手脚伶俐的伙夫,一并送过来。”

次日,江窈寝殿外头多了一口水缸。

清澈见底的水缸里,小鲫鱼孤零零的游荡在里面。

在江窈看来,她的钓鱼事业起步不久,这才刚尝到甜头呢,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正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今天是水缸,明天就化身鱼塘主,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垄断了长安城的鱼产业,千两黄银对她来说不过是中等意思。

江窈用完早膳,命连枝备了点心干粮,准备朝觅渡湖出发。

连枝心里犯愁,提议道:“工匠们新给殿下搭了秋千,实在不行,奴婢陪您去放风筝也行啊,之前您的七仙女下凡放在库房都快落灰。”

江窈丝毫不为所动,连枝使出杀手锏,“奴婢没记错的话,您过去没有吃过干粮吧?”

“我这是在培养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江窈有如老僧坐定。

连枝看了一眼马车里堆得满满的食盒行囊,昧着良心附和道,“殿下说得是。”

等到了觅渡湖,天上堆着几朵乌云,下起毛毛细雨。

连枝心知劝不动江窈,好在雨势一阵过去就消停,连枝始终不放心,替她戴上斗笠,只好由她去了。

云里雾里的湖边,江窈静静的坐着,颇有几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意境。

她顺手捡过手边的糕点,一口咬下去,马蹄糕的味道弥漫在舌根。江窈放下帕子,缺了一口的马蹄莲被她扔在桌面上。

“我记得出府前,我不是命你带海棠酥来了么?”江窈吩咐道,“快去拿。”

想起海棠酥,她就想起谢槐玉。

这些时日以来,不仅是秦正卿没有来找过她,连谢槐玉都没有再三不五时的来消遣她。

一下子想起来,居然怪怀念的,要知道,她现在在国子监,终日里浑浑噩噩的,都快被圈成傻子了,好在司业没有再管束她,任由她时不时逃学。

江窈一开始逃学后,心里惴惴不安,像悬着块大石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她以为自己是许久没有逃学,生疏了,直到国子监没有一个人提起她逃学的事,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以前山大王乐无边的生活。

然而真实情况是,她变得一点儿都不乐意待在国子监了。

别看钓鱼这事不费脑力,实际上却讲究专心致志。

江窈这思想一开小差,鱼竿从她手里滑落,湖面上划开一道水花。

她矮身去够鱼竿,一脚陷在湿泞的泥土里,万幸没有打滑到水边,情况却还是不容乐观,她被地上的荆棘绊住。

江窈试着解开挂在倒刺上的衣摆,没办法,只好选择去撕裙摆。

她的计划完美,实施起来却不容易,主要是她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衣裳的质量未免也太好。她咬紧牙关,“哗啦”一声终于如愿以偿,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因无他,裙摆的牵制被摆脱,她却为此崴到脚,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能察觉到肿成茄子的脚踝。

江窈泄气的坐在石板上,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大喇喇的伸着腿。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来人一路披荆斩棘。

“你可算来了。”江窈只当来人是连枝,苦戚戚的和她求救,“你知不知道我等得你好苦。”

谢槐玉“哧”一声,“小殿下也是蠢得可以。”

“你才蠢!”江窈有气无力的反驳道,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用抬眼看她都知道是谁。

他将人从石板上捞起来,江窈脚软的站不稳,又不好意思金鸡独立,她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谢槐玉叹一口气,看了一眼紧攥着自己衣摆不放的柔荑,“这次可是你赖着我的。”

“谢相就知道说风凉话。”江窈嗔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