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绘喻得了唐见微的话, 兴致勃勃离开去为童府招募英才。
唐见微相当满意地拍了拍童少悬的肩膀说:“没想到咱们童长思四处留情,还能有这样追上门要报恩的奇遇。”
童少悬诧异:“我怎么就是四处留情了?这也能叫留情?当初我去东小门不过是想要阻止胡国质子出城罢了,救了那沈城卫也不过是凑巧而已, 更不用说救了她之后我连对方长得子丑寅卯都不知道。什么报恩不报恩的, 我可从来没想过。”
见童少悬一身正气, 丝毫不给唐见微臊她的余地, 唐见微乐不可支:
“我就说了这么一句, 你何必解释半天。阿难, 你瞧你童娘急了。”
童少悬立即也跟阿难道:“也不知道你童娘是被谁给逼急的。”
“我怎么逼你了?”
“来个人跟我搭话你就用眼神剜我, 弄得好像是我在外面欠下了什么风流债似的, 我能不急吗我!”
“哎, 说起来我们童长思可真是乖。天子身边的红人,年少有为青云直上的童寺丞,博陵这地大物博之地,竟没有个把小妖精想要近身,这感觉似乎也有点不对啊。”
童少悬震惊了:“听你这意思,没个把人来给你添堵你还觉得特遗憾是么……”
两人跟在家人后面, 一路走一路斗着嘴, 笑得脸都泛着红晕。
等她俩同时注意到阿难半天没发出声音时,纷纷往小绵羊推车里一看。
阿难并非睡着了, 而是用不解又相当好奇的眼神看着她们, 似乎在听她俩的对话。
童少悬惊讶道:“阿难这是在听咱们说话吗?”
唐见微:“不能吧?她才几个月?小毛孩子听得懂什么?”
“可是我瞧她这样子, 不像是随便看看,这小眉头都皱起来了。”
童少悬伸手想要将阿难眉心的小褶皱抚平,阿难伸出胖乎乎的小短手, 握住了她的指尖, 奶呼呼地“哒”了一声。
“啊——”童少悬和唐见微齐齐尖叫了一声。
“太可爱了!”童少悬心都要化了, “阿难会说话了!”
唐见微嫌弃她胡言乱语:“叫个‘哒’就是会说话啊?哪天能叫娘了,那才算是会说话。”
“说不定呢。”童少悬说,“我阿娘说我四个月的时候就会喊娘了。”
唐见微震惊:“真的假的?”
“虽然不是对着她喊,而是对我大姐喊……”
唐见微又是一阵大笑:“看来你这神童神的地方还真是出乎意料。或许咱们阿难也会像你,在超乎想象的地方聪颖无双。”
这是唐见微生产完之后,第一次在博陵街头漫步。
剔透如玉的肌肤,远山般的双眉,秋水盈盈的眼,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瞧见她,只教路过的男女都禁不住频频回头。
瞧瞧这风华妖娆的女子究竟是谁。
即便她只戴了一朵非常平凡的芍药,依旧是人群之中的焦点。
“这是谁!竟生得如此美貌!”
“不就是唐三娘唐见微么!茂名楼的老板!”
“什么?唐见微不是刚出月子?怎能恢复得这般快?哪儿像是刚生产完的妇人?若不是梳的妇人发髻,说她是妙龄少女都无人怀疑。”
“哎,此话差矣。少女哪有唐三娘那诱人风姿。这婀娜的身段……啧啧啧,童寺丞是真有福了。”
“童寺丞可是她身边那位美娇娘?”
“蛤?这位便是童寺丞?以一人之力守下东小门的童寺丞长得这般柔美?这……听说童寺丞是乾,唐三娘是坤,这乾坤之说看上去似乎有些颠倒啊。文弱书生竟能震住唐三娘?实在稀奇……”
路人的议论时不时飘进童唐二人的耳朵里。
童唐二人:“……”
我们人还在这儿呢!你们就不能小声点儿说道闲言碎语?
这年春的博陵,徘徊花依旧开得艳丽,阳光正好,晒得唐见微浑身发暖。
她瞧着护城河边有朵徘徊花比旁得开得都好,童少悬见她喜欢便走上前去。
唐见微还以为她要为自己摘下来,正要阻止,却见童少悬双手背在身后,颀长的身子不用踮脚也能用鼻尖嗅到徘徊花的芬芳。
童少悬闭着眼睛,专心地嗅着花香,温柔的侧脸让唐见微心尖克制不住地颤动。
“我帮你闻过了。”童少悬开开心心地回来,“没有很浓艳的气味,却是舒服的花香。和我夫人一模一样。”
唐见微开心地挽着她,依偎她肩头,与她一块儿推着她们的女儿沐浴春光,缓步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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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县几日的雨总算是飘尽,吴显容的病情在憧舟和吴明砚携手照顾下,有了些好转的迹象。
只是声音依旧嘶哑,如同吴明砚的二舅公。
但凡她开口说话,吴明砚都会收获一汪眼泪和吴显容的一个白眼。
吴明砚非要借她们的马车一块儿回博陵,吴显容没反对,憧舟也不好拒绝。
只是这吴明砚实在烦人,非要和她并肩坐在马车驭驾前,天南地北聊的都是憧舟万分不感兴趣的事儿。
到了博陵边界,见着一处卖胡饼的小食肆,吴明砚眼睛一亮,让憧舟停车,她去买了三个胡饼回来。
“这王二婶胡饼最是酥脆好吃,两年前我路过这儿买了一块垫肚子,那脆香味儿,记忆犹新呐。后来寻遍了整个博陵也没能找到相同的口味,一直惦记着,还以为再也吃不上了。没想到这会儿来王二婶还在这里摆摊,也是缘分。你吃吃看,保证你馋得将舌头都吃掉!”
憧舟本来并不想吃这个姓吴的食物。
可是赶了一整天的路,她也实在是饿了,饿的肚子咕咕叫。心里便想,我如何不吃她的东西?让她破费岂不解气?
心里这番想着,便将胡饼接了过来,用力咬了一口。
“好吃吗?”吴明砚笑着问她。
憧舟没搭理她,两口吃了大半个。
“哎,慢点吃慢点吃,你看你这孩子饿的!”吴明砚说,“吃完这个饼咱俩和解吧!先前是我错怪你了,以为你是澜家假意投诚的细作,是埋伏在阿姿身边想要趁机套她情报的恶贼。现在看来是误会。憧舟妹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姐姐我吧?”
憧舟依旧没看她,但腮帮子咬得极紧,看上去便是生气了。
吴显容靠在车厢里,一阵低咳之后,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屏气凝神地听着,若是二人真闹起来,她也好立即阻止。
那夜,吴明砚闯入驿站房间和憧舟对峙,怀疑她是来窃取吴显容公务文函的。
两人正在僵持,被吵醒的吴显容立即上前。
就在这时,不知在外埋伏了多久的小五等人从门窗四面杀将而来!一群人抽刀驾在憧舟的脖子上,瞬息之间就将她团团围住。
吴显容也惊呆了,为何小五他们会在此?
小五还对吴显容说:“吴娘子莫怕!在下奉三娘之命来保护娘子!定不会让旁人伤害娘子!”
转而对憧舟厉声道:“说!你在偷取何物?!”
憧舟一脸的愤然,众人发现她并非在翻文函卷宗,手里拿的是吴显容被勾破的披肩,想要帮她缝补一番。
吴明砚:“……”
小五:“……”
所有人都沉默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小五等人被吴显容散去了,让他们回博陵告知唐见微一声,她很安全,不用惦记,过几日便回去了。到时候会把阿难的新衣衫送去府上,到时候再详谈。
而吴明砚自知理亏,这几日没少给憧舟赔罪。
憧舟却是一概冷眼相待,言语嘲讽,并不领情。
吴显容有些看不过去,让憧舟到自己前面来,喂她吃一枚酸甜爽口的枇杷。
吴显容的温柔让她心情好了一些。
“憧舟,我那发小一直都将我的事当做她自己的事,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我。虽是好意但是伤了你的心,这事儿我替她先道歉了。”
憧舟赶忙说:“你不必……”
吴显容接着道:“而吴明砚对我心存善意,在我离开吴家之初她给予了我很多帮助。虽我平日里没怎么与她来往,但她对我的恩义我一直都记在心上。这世间惦记我的人不多了,她便是其中之一。若你不喜欢她大可以不搭理她,没必要讥讽她。”
吴显容的话让憧舟心里酸溜溜的。
唐见微对她的提防她可以不放在心上,毕竟她的确……
但吴显容对吴明砚话里话外的亲近,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姐姐你,倾心此人吗?”憧舟终于将心里最想问的问题问出来了。
吴显容的眼波没有任何变化,用手绢将枇杷上的水擦拭干净,粉色的指尖轻轻撕开枇杷薄薄的一层皮,再次喂入憧舟的口中。
“我不倾心于任何人。”吴显容说,“我此生并无嫁娶的打算。”
憧舟:“……”
没有嫁娶的打算,那么吴明砚没有机会了。
谁也都不可能拥有她。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前行,马上就要下山道,汇入宽敞平阔的官道,博陵府也在眼前了。
“我对主上怀着什么心思我自己明白。”憧舟一口将胡饼全部吃完,一双眼睛带着狠。
像是在回答吴明砚,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旁人来质疑她对吴显容之情,让她格外愤怒。
吴显容坐着软垫,头微微依在车厢之上,眼神有些沉,听着车外二人的对话。
“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吴明砚笑嘻嘻的往后一伸展,舒舒服服地靠着,
“你的心思自己知道,但我的心思得让你明白。不怕告诉你,我爱慕阿姿很多年了,从我认识她姐开始就留意到了她。这些年她的成长和挣扎我都看在眼里,无论她对我是什么想法,我爱慕她的心思是不会变的。若是有人想要利用她甚至伤害她……”
吴明砚嘴角的笑意未减,但这双以往总是带着笑意乐呵呵的双眼之中,却蒙上了一层阴戾:
“我定要此人以命抵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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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家上下回到崇文坊时,童少灼也回来了。
唐见微她们在前厅煎茶闲聊,逗着阿难,童少灼也兴致勃勃地上前来,想要抱抱小外甥女。
没想到一向不吵不闹的小阿难落入童少灼手里,两人对视之后,阿难原本平静又好奇的神色,在看清她那张跟自己阿娘极为相似却黑一层的脸之后,突然一个惊天爆哭。
童少灼吓坏了,抱着她的动作都乱了章法:“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阿念你快来看看你女儿!你女儿坏了!”
宋桥上来对着她脑袋就是暴扣,急忙将阿难接到自己怀里:
“什么坏了!你以为阿难是阿念造的机巧啊,还坏了……都怨你长得太吓人了,吓着我们小阿难了。阿难不哭了啊,不害怕啊,阿婆在这里呢。”
童少灼:“……”
全家就我长得最像你,说谁吓人呢。
不过她常年在外征战,即便回来洗得干干净净,估计身上也没少带血气和煞气。
小稚儿看上去什么都不懂,其实颇有灵性,或许旁人察觉不到的东西,就阿难最能感应。
童少灼有点难过,其实她特别喜欢这小外甥女。阿难可是下一代的头胎,渐渐显露出了可爱灵巧的一面,没想到会害怕自己。
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看大家都挺开心,童少灼不想破坏气氛,便说她喝了酒有些困,先回房休息去了。
童少灼住的卧房和耶娘、童少潜在一个院子里。
这个小院被布置得极为舒适而有情趣,怪石凉亭不说,还有一个小池塘,专门为童长廷准备的,一年四季都有鱼可钓,让他不用往外面跑。
童少灼拿了阿耶的鱼竿,独自坐在池塘边钓鱼。
一连好几竿都没能钓上一尾鱼。
想到卫姐姐,童少灼竟生起了一份思念之意。
这可是以往从来都没经历过的事情。
当时真不该脸皮太薄,应该问她的全名……
本以为在宴席之上再遇到卫姐姐,没想到居然不见踪影。
偌大的博陵府,姓的卫之人成百上千,去何处才能再寻到?
而她的仕途之路也不知对如何前行。
童少灼唉声叹气,有些丧气地将鱼竿放到一旁。
却有一只雪白的手端了一碗汤水,递到她面前。
童少灼诧异地抬头:“阿深?”
童少潜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喝酒之后不喝醒酒汤,明天一觉醒来有你难受的时候。”
见童少灼有点儿发愣,没有第一时间将醒酒汤接过去,童少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啊,也对。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在外面估计没少喝酒,这点酒对你而言应该不算什么吧。算了,不喝我拿回去了。”
“等下!”童少灼立即接了过来,“虽然我时常喝酒,可是无论喝多少酒,第二日头还是容易疼的。谢谢妹妹的好意,那我喝了啊。”
童少潜“嗯”了一声,别别扭扭地也没看她:“随你啊,很难喝就是了。你肯定不爱喝。”
“爱喝,肯定爱喝!无论什么味道,只要是我妹妹做的我都爱喝。”说完童少灼咕咚咕咚几口灌下去,立马见底。
童少潜嫌弃道:“你是牛啊,这样猛喝醒酒汤。不苦吗?”
“不苦,我可是挖过树根喝过泥水的人。妹妹的醒酒汤可比那些好喝一万倍。”
童少潜没再久留,丢下一句“一会儿自己把碗送去庖厨”之后就走了。
喝了一碗滋味不怎么样的醒酒汤之后,童少灼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躲在花园另一头,想来宽慰二姐一番的童少悬和唐见微,将这对别扭姐妹方才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看来三姐对二姐还是很有感情的。”童少悬笑道,“别看三姐小时候就怕二姐,可是无论再怕,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还是会留给二姐。只是每次都闷不吭声地给。没想到长大之后也一样。”
唐见微说:“你们姓童的都这样。明明将人家放在心上,却总是羞于表达。你三姐是,你以前也是。”
“我羞于表达吗?”
“自然。”唐见微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妩媚的笑容靠近过来,一双眼睛风情万种,双唇如同火红的石榴,
“不然的话,你在这儿吻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