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闻唐玲琅的死讯, 唐见微面上平静如湖,心里多少还是起了一丝涟漪。
这唐玲琅自小就和她过不去,从小到大都喜欢找她和大姐的麻烦。
可惜没什么本事,麻烦没怎么制造成功过, 自己的事都自顾不暇, 所以唐见微向来看不上她。
到底是常常在眼前晃的人, 突然死了, 唐见微感觉童年的一部分就这样消失了, 心里缺了一块儿似的。
路繁说:“京兆尹已经得知芙蓉散之事,正在与刑部一块儿查办, 估计很快大理寺也会有消息了。曹隆已经入狱,他手下的销金窟全数查没。钧天坊没了曹隆的掌控,咱们便是一家独大。”
唐见微笑道:“甚好,估计两个月之内, 曹隆手下所有的产业都会充公再出售,到时候的售价还能比普通市价还要低一些。从现在起我便要准备银两,准备接手。”
曹隆这回栽了个大跟头, 不知道长公主作何感想。
不过长公主估计也不知道曹隆和芙蓉散有关,不然的话估计都不会启用此人。
曹隆一倒,唐见微肯定要趁此机会扩大势力,也不知长公主那边是什么想法,得找机会去她的承平府一探, 顺便也从她那儿打探打探天子的想法。
而鹰眼男人还在大理寺,她也得让阿念找机会撬开此人的嘴, 希望能查到当年唐家疑案的相关线索。
不打扰大姐和大嫂休息, 路繁说完事儿唐见微和童少悬就出来了。
“我觉得唐玲琅未必死了。”
童少悬挽着唐见微穿过游廊, 往自己的院子走的时候, 唐见微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童少悬问道。
“她这回想要对大嫂下手,其实目标也是我。我和她一块儿长起来的,太明白她在想什么了。她还没能狠狠咬到我,让我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怎么会甘心自尽?”
童少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唐见微才是。
唐见微其实也不需要安慰,她只不过是想要这么说罢了。
二叔一家彻底消失在博陵,家破人亡的感觉让唐见微想起曾经的自己。
报复或许不是最好的手段,但立于这个时代,弱肉强食,她必须这么做。
唐见微此时已经不是孑然一身,她有家,有需要保护的妻子和就要出生的孩子,以及对她真心以待的一大家子亲人、友人。
她不觉得自己凶残。
她还会变得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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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在澜贵妃的朝华宫住了七日,与贵妃和小皇子寸步不离,还下令按照澜贵妃所好,重修朝华宫内的园林。
天子从朝华宫出来之后,立即下旨处决了李立珂,连坐沈家一百六十五人。
封定远将军沈鼎为康王,远送多衣国和亲,是为和亲驸马。
沈鼎被远赘多衣国这件事令整个沈家一脉大震,比被李立珂牵连死了一百多人还要令宗族愤怒。
沈氏宗族数十支,原本就因沈约之死而逐渐四分五裂,一部分不想参与党争的人已经离开博陵,沈家势力大减。
如今最有权势和话语权的定远将军居然被天子送去做和亲驸马!
而实打实应该被夺官降罪的吕澜心不仅没被降罪,据说天子还去探望了她,甚至说她护官符有功有意要提升她。
李立珂和沈家就是她们澜家的替罪羊吗?
澜家这是打算利用完沈家便将其抛下?
打算和天子一道剪除他们了?
沈氏宗族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碰了个头,聚在一块儿将此事理顺后,真是越想越生气。
“澜贵妃生了皇子之后,天子更是对她疼爱有加,已经很久没去其他妃子那儿了。怕是等这皇子再长大一些天子就要立储!就算不立,以澜氏的奸狡诡谲也必定会软硬兼施让天子立澜家皇子为太子!到时候这天下可就是澜氏的!还有我们沈家什么事!?”
“为什么澜家就和吴家联姻,这是要将咱们踢出局的意思?!”
“我们沈家付出了这么多,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澜家和吴家真不是东西!”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沈六郎越听越生气。
这沈六郎便是今年科举登科一甲二名的沈长空。
他是代表自家来参加宗亲会的,原本还想来听听长辈们对如今沈家严峻之势有何高见,没承想高见没听着,全都是愚蠢发泄的胡话。
沈家宗族之内有远见的几位长者已经仙逝,年轻一代有才能者死的死被远放的远放,只剩下这些愚夫蛮汉何愁沈家不倒!
即便沈长空辈分是这儿最低的,原本轮不着他说话,此时也是忍不住了。
沈长空直接打断了某位伯伯的话:“此事分明就是天子挑拨我们沈家和澜吴两家的伎俩罢了。她自然是故意亲近澜贵妃,也是故意重罚沈家而宽饶澜家,便是要利用此事让我们两方产生龃龉,教联盟离心。切不可上当!”
众人看向角落里这弱冠小子,鄙夷道:“那苦心生下的皇子又如何说?谁都知道女女生子极为费事,天子若是与澜氏当真不睦,何须要与澜贵妃生子,还将她封为贵妃!”
“这便是帝王的手段。”沈长空面对众人质疑也不慌张,说得有条有理,“天子有六位皇子,两位过继抚养,其他四位都是她亲生的。澜贵妃这小公主能不能成为东宫之主还两说,但只是封贵妃这一下便能借口避嫌,将澜丞相远逐博陵,还能立即煽动咱们沈家的叔叔伯伯们与澜吴二家对立,真是笔稳赚不亏的好买卖。叔叔伯伯们未免太天真,太糊涂了吧?”
“你!”
沈长空一句话直接将十多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给气了起来。
虽说六十而耳顺,但很明显沈长空的话不太能顺得进沈家长辈们的耳朵里。
“你个黄毛小子知道个屁!”三伯直接开骂。
沈长空冷笑一声:“我是不知道,没有三伯熟悉。既然三伯和屁如此相熟,能不能详细说说?”
人群后面有人笑了起来,三伯气得直用拐棍杵地,跟着三伯一道来四儿子上前将沈长空从椅子上拎起来,抡起拳头就要教训他。
有人阻止有人叫好,此刻屋内乱作一团,直到当空一剑从人群中飞过,锵地插-入了墙里,惊起一阵惊呼,将拥在一块儿的沈家人如同抹布一样切开了。
沈家人纷纷回头,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女人。
“吴子耀?”有人认出了来者正是吴显意。
吴显意戴着帷帽身披白狐狸皮裘衣,黑纱将她苍白的脸整个遮住,只能从黑纱中能大概窥见她的五官和充满杀意的神情。
“我希望诸位沈家长辈能好好想一想,现在内讧的后果是什么。”
吴显意穿过人群,将墙上那柄让人发冷汗的剑单手取下,冷锋一晃,周围的人情不自禁退后一步。
沈长空将衣襟理好,看向这个吴家女人。
吴显意道:“无论是吴家、澜家还是你们沈家,如今已然不可能回头了。我们三家命运相系,性命相依,卫袭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是某个人,而是我们三家,是我们这三家在博陵的所有人。她要的是以我们三族的血肉来祭奠她的发妻。卫袭如何会放过澜家?看这么多年来她精心布局慢慢成长,便明白她不会鲁莽地一网打尽,而是逐个击破,慢慢蚕食。她要的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我们全部吞尽。你们沈家若是再糊涂下去,只怕卫袭第一个要灭的就是你们。到时候别说吴家不援,这是你们自寻死路。”
吴显意的声音不大,和以往相比甚至气息都弱了许多,整个人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可无论她是何等状态,只要她往这儿一站,就能人周围所有人不敢有异议。
吴显意说完这番话就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寂然。
吴显意出来时,有辆吴家的马车停在这儿,似乎正在候着她。
吴显意向那马车看了一眼,马车里的人就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将车门敞开。
“夫人,我来接你了。”穿着一身粉袄配吴显意同款裘衣的澜以微坐在里面。
吴显意迟疑了片刻,上了马车。
马车门一关,她便再也忍不住,频频咳嗽。
“哎,夫人这伤太重了,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好转,为何要四下奔波?”澜以微帮她顺着后背。
为了什么?
吴显意也想问,为什么吴家要让自己陷入泥沼,要与天家结仇。
而她,为什么要生在吴家,要承起这份原与她不相干的重担。
她问过,没人能回答她,她自己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因为我姓吴。”吴显意声音很低,像是回答澜以微,就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澜以微没听清。
吴显意没再重复,只说:“你为何来?”
“夫人拖着病躯私下奔忙,为妻自然放心不下,特意来接夫人回去的。”
“我还有事,你先自己回去吧。”
“你有什么事,我陪着你去呀。”澜以微耐心又温柔地说。
吴显意闭上眼没再吭声,澜以微沉默了片刻问道:
“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我都还是稚儿,我三岁你四岁。这一切原本不应该由咱们承担。可是既然我们生在此长在此,自小受到耶娘的爱护受家族庇萌,就该承担起我们应当承担的。子耀,这是个好名字,想必你耶娘对你的期望颇高,而你,也一定让他们很骄傲吧?”
吴显意的眼睛依旧没睁开。
她不想看见澜以微,但是没法将耳朵也一块儿闭上。
澜以微的话还是进了她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
子耀,你知道阿耶为什么要叫你子耀吗?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子耀,你怎么可以甘于人后?国子监的先生为什么总是夸赞那王郎?你就没点羞耻心吗?你怎么能被他比下去?
你是第一,你必须是第一。
身为吴家的长女,你肩上的责任有多重难道你心里没数?你的所作所为关系到整个吴家的安危。吴家上下几百人的性命都在你肩上,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你是吴家最后的希望了……
……
吕澜心缓缓地往前走,跟在石如琢的身后,看着石如琢的后脑勺,心里浮现出以前的事儿。
吕澜心还记得那只小猫,初见时小小的一点点,通体雪白,眼睛和蓝色的宝石一样,很漂亮。
小猫和它的娘亲走丢了,七岁的吕澜心看到那只小猫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虚弱地团成一团,蜷缩着,很难受的样子。
吕澜心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它身边,戳了戳它,小猫居然没跑。
吕澜心将它拎了起来,小猫艰难地对她发出沙哑的叫声,吕澜心看它好脆弱,仿佛用力一点就会让它断气。
将小猫装进自己的衣襟内,吕澜心往家走,时不时地低头看她的小猫,小猫也时不时抬头看她。
“你好丑哦。”吕澜心笑话它。
将它带了回去擦干净,养了段日子,小猫命大,没死,渐渐恢复了健康,也从巴掌大长为手臂大,特别黏吕澜心。不去吕澜心给它准备的小草窝里睡觉,就爱上吕澜心的床,在她的脸边打滚,贴着她的胳膊旁用小肉垫抱着她的手臂,睡得呼呼响。
吕澜心才知道,原来猫也会打呼。
吕澜心照顾了它一段时间,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初七。
因为它是初七那日被捡回来的。
吕澜心给它喂鱼喂肉,精心照顾着它。初七从来不会乱跑,总是在吕澜心的床下等着她,吕澜心还笑话它不是只猫,就是狗。
但有一日吕澜心从书院回来,找不到初七了。
在吕府寻了一圈都没找到,直到遇见澜宛。
吕澜心着急得眼睛发红,上前拉住澜宛的裙边问她:“澜娘,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初七?”
“初七?那是什么?”澜宛笑着问她。
“我的小猫,我,我养了很久的小猫它不见了。”吕澜心抹着眼泪,调不成调。
“是它吗?”澜宛将一个事物拎了起来,吕澜心只看了一眼,浑身的血液便凝固了,拉着澜宛裙边的手也渐渐松开。
澜宛随手将已经发凉僵硬的初七丢到院子里,笑容依旧挂在脸上:“这次我帮你杀了,你下次再捡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回来,我就让你自己杀。你知不知道,你哭的样子很丑很懦弱,和你吕娘一点都不像。”
澜宛走了,吕澜心的眼泪没敢再落下来,肩膀颤抖着。
渐渐地,她学着澜宛的样子,开始发笑。
……
一直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回头,冰冷的眼神投向吕澜心。
“你跟踪得太明目张胆了。”石如琢将匕首握在手中。
“现在的我伤害不了你的。”吕澜心手臂还夹着木板,脸也被压低的帽檐遮着,但是嘴角的淤青却是很明显。
石如琢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吕澜心眯着眼,用一向轻飘飘的,听不出是认真还是说笑的语气道:“那还用说,自然是为了保护你。”
石如琢没搭理她,招来一辆马车,迅速上去离开了。
“好像这样也不行。”吕澜心轻叹了声,也叫了辆马车,跟在石如琢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