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少悬受伤的手指肿了好几日, 幸好她是个左撇子,不然的话估计连握笔都握不了。
童少悬也算是知道自己和唐见微在力量上真实的差距。
不小心弄的都能伤到这程度,要是唐见微真的要揍她, 恐怕两拳也被她打死。
正好还赶上了一个月一次服用雨露丸的日子,唐见微特别心疼童少悬,也是满心的内疚,所以全程主动着,没让童少悬受一点罪,舒舒服服地躺过了这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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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序明被斩首, 杨氏跟着自尽的事儿传到了唐见微的耳朵里, 让她一阵唏嘘。
童少悬看她有所感怀,还想着唐见微是不是因为想到了以往相处的过往,对他们的死还有一些难过之意。
本来想要安抚她一番,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唐见微迎面抱住了。
“放心吧阿念, 我并不是难过什么。对于这对母子的死, 我心里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没有半分难过和惋惜。我只是在庆幸,幸好当初没有一时冲动, 真的将杨氏掐死在马车里, 不然的话今日哪还有舒舒服服坐在这儿看他们家自寻死路的快意?可能早就被押入大牢, 跟他们一样的下场了。”
唐见微依偎在童少悬的怀里, 嗅着让她安心的熟悉香味:
“幸好当时你将我劝了下来, 否则我美好的小日子才露个小尖角呢,可能就要断送在杨氏的手里了。阿念, 以后你多劝劝我, 觉得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及时跟我说, 我一定都听你的。”
童少悬摸着唐见微的小脸和柔软的小耳朵,心内柔软不已:“其实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想要跟你说。”
唐见微抬头,拉着童少悬的两只胳膊,认真地等待她开口。
童少悬肃然:“我觉得最近饮食实在是太清淡了,我想吃小酥肉。”
唐见微:“……”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居然是想贪嘴!
唐见微:“你怎么不直接说来一盆热辣辣的火锅呢?里面什么都有。”
童少悬两眼发光:“真的吗?真的可以吃火锅吗?可馋死我了,好久都没吃火锅了!阿慎你可太好了!”
唐见微一改方才的娇软可爱,放开了童少悬的胳膊,冷淡地说:“不可能。在考完试之前饮食得以清淡为主。”
童少悬:“……”几乎在一瞬间变脸。
“你还给我臭脸?一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影响了考试可如何是好?你有没有想过?!”
童少悬哀求道:“不会的,我肯定不会吃坏肚子,就吃几口罢了。而且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呢,肯定没问题!”
“说不行就不行,在这事情上没得商量。”唐见微绝情调头,大踏步离开。
童少悬立即跟上去哭唧唧:“你刚才还说听我的呢,怎么一转头说话就不算话了?唐见微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
“有啊,考试之前饮食清淡,不能吃火锅就是实话。我说话算话。”
“啊啊啊啊啊唐见微!我讨厌你!!”童少悬快哭了。
“没关系,你尽情讨厌吧,无论你怎么讨厌我,我都爱你爱得要命。”唐见微不仅没有被激将,反而回头开开心心地亲了童少悬的小嘴一下。
童少悬:“……哼!”
“哼什么?再哼我再亲噢。”
“哼哼哼哼!快来亲!”
“原来是阿花,不亲了。”
童少悬:“??”
童少悬直接拦腰抱住唐见微,撒娇不许她走。
两人在院子里打打闹闹恩恩爱爱,因为宅子大,平时想要见着谁的话都得刻意走动一番,再也不像在夙县的童府,小到转个头就有可能遇见家长。
在这儿她们可以尽情地打闹和恩爱,完全不用避讳。
这儿是属于她们的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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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茂名楼打烊之时,唐见微就要坐马车回家,忽然发现有人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
唐见微假装没有发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一个擒拿手将对方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控制住,用力一拧,对方吃得疼,匕首应声落地。
唐见微利落地将其胳膊反剪,“咣”一声摁在墙上了。
那人竟没有什么力气,猛烈挣扎一番却毫无作用,唐见微发现了,这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阿慎?出什么事了?”在一旁的路繁听到动静赶过来一看,发现袭击唐见微的人正是唐玲琅。
唐见微对路繁摆了摆手说:“没事的大嫂,我有几句话跟她说,你先去马车那边等我吧。”
路繁点了点头便走了,站在远处的马车那边,机警地瞧着唐见微,并没有放松警惕。
唐见微将她放开,看着唐玲琅一身的落魄,完全没有了当初唐府千金的模样,还有那地上的匕首,实在可笑:
“唐玲琅,你不会觉得凭你自己这身手能够杀得了我吧?”唐见微对杨氏这一家可不想留任何的情面。
唐玲琅眼里有泪,嘴唇上全是结痂:“唐见微,你好狠的心!就算阿婆对你而言是填房,可我阿耶是你亲二叔!你居然设计陷害他!在你的心里除了利益之外,难道就没有一点良心了吗?”
唐玲琅这番话倒是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唐玲琅,至今日你还不知道你那阿婆和你阿耶都干了些什么腌臜事?对,唐序明的确是我的亲二叔,是我阿耶的亲兄弟,可那又如何?即便血脉相连,也阻止不了他向我一家下毒手。我那亲二叔亲手杀死了我娘,而你阿婆呢,也是我耶娘之死的帮凶!”
唐玲琅错愕:“怎么可能?你胡说,他们……就算偶尔有点自私,可是这世上有谁是无私吗?他们自私并不代表他们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唐见微乐了:“唐玲琅,从小我就知道你蠢,可是没想到你已经蠢得无可救药。”
唐玲琅脸上一红,羞愤不已。
她最是反感唐见微讥讽她蠢,可是如今唐见微说的事情,她真的一概不知。
原本只是以为唐见微不甘心原嫡一家陨落,处心积虑回到博陵来找事。可是如今她却说当年她耶娘之死,是阿耶和阿婆的手笔?
这怎么会!
“胡说八道,就算我阿耶喜欢赌博,他顶多只是个赌徒罢了,怎么会杀你阿娘,他绝对不是杀人凶手!”
看唐玲琅这么天真,唐见微也不介意将唐序明做过的事情,一一在他女儿面前说个明白。
从唐序明养外室开始,将他贿赂杀人,这些年流连各大销金窟的荒唐事,全都跟唐玲琅细述了一遍。
“这些只是我初步调查的结果,若是往下深究的话,很有可能连他在外面养的几个儿子和女儿也能一并呈到你面前,让你大开眼界。唐玲琅,你想继续听下去吗?”
唐玲琅脸色发白,忽然想到阿耶被害去世,她娘居然也没有表现得有多悲伤,丝毫没有想营救阿耶的打算,只在计划离开博陵,完全没有想要为阿耶讨个公道的意思。
唐玲琅一直都觉得阿娘的行为有些奇怪和冷血,可是如今一想,若是唐见微所说为真的话……
唐见微还在说着什么,唐玲琅无法听下去,怒吼一声“闭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上来就要掐唐见微。
她哪里是唐见微的对手?唐见微根本没让她近身,一脚踢在她的膝盖上,直接将她踢倒在地。
唐见微对着夜空轻叹:“耶娘,你们在天之灵若是看见了,应该也会觉得特别可悲吧。你们这一生清正无暇,没想到身边竟有这样狼心狗肺之徒,不值得你们任何的同情。”
随即唐见微低下了头,看着趴在地上无声痛哭的唐玲琅:
“我自然依旧心存良善,可是我的良心,你们一家不配。”
她蹲下来拎起唐玲琅的衣领,将她揪起来被迫看着自己:
“今夜我是对你手下留情了,因为你罪不至死。但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出现一次,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如果你不信的话尽管来试试。”
说着用力将她丢回地上,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走了。
午夜的博陵开始下雨,这一场夏日暴雨将唐玲琅浇了个通透。
她就像一块被随手撕扯的抹布,一缕无家可归的幽魂,飘荡在博陵的夜间。
大雨滂沱,她想起了唐观秋,这个女人是她自小的噩梦。
自从开蒙以来,唐玲琅就知道她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姐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且貌美无双,性子也招人喜欢。
自小,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圈子里,大家都围着她的大姐转,而唐玲琅就像是唐观秋的一抹影子,总是在她身后。谈及唐玲琅时,只说是唐观秋的妹妹。
之后数年,唐见微的顽皮教唐府上下鸡犬不宁,旁人说及她来,都是皱着眉头说是个混世魔王。如今这么点年纪就这般顽劣,长大后还不知道要怎样上房揭瓦呢。
唐观秋和唐见微耶娘都在耐心教导着唐见微,希望将她往正道上引,免得惹出更多事。
唐玲琅却跟她说:“你现在多好啊,别听那些人说,他们都不了解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洒脱,甭管他人如何看待。”
那时唐见微尚幼,单纯好骗,唐玲琅怂恿过她几次都成功了,甚至有一回摔断了腿,也是唐玲琅引诱她上树。
对于自己的恶作剧,唐玲琅万分满意。
只要这个小鬼能一直蠢下去,唐玲琅就能得到满足。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唐见微渐渐长大,皮依旧很皮,但这张脸却也是愈发的好看。
老天爷有多偏心,唐见微不仅长得标致,五岁便会写诗,再难读的文章只要看上两遍,立即就会。
一张脸皮讨人喜欢,再加上她那聪明劲儿,即便依旧时不时闯祸,周围的人却不再谴责她,反而觉得她有灵性,对她格外纵容。
而随着唐见微越长越大心思越来越多,便越是不将唐玲琅放在眼里。
唐玲琅再也整不了她,反而被她坑过好几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唐玲琅身边的人不是仰慕唐观秋,就是欣赏唐见微。
唐观秋终于成亲,嫁了出去,但唐见微却成了博陵双微之一,名气更大。
所有人都知道唐观秋和唐见微是姐妹,而唐玲琅是谁?没人在意。
唐玲琅就是在这样的强压之下长大,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始终比不上这两个人。
明明都姓唐,为什么唯独我没有名字?
等她浑身湿透回到破宅子里,发现她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博陵了。
阿娘在里屋收拾东西,唐祖耀蹲在地上玩蟋蟀。
唐玲琅问:“你们要走?”
唐祖耀抬起头,随意看她一眼:“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不会去找唐见微了吧?”
唐玲琅冷笑:“也好。你们走吧,我是不会离开博陵的。上一代的恩怨算是了结了,从今日开始,便是我和唐见微两个人的争锋。”
唐祖耀听到她的话,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姐,你是魔怔了吧?可别逗了,还你和唐见微争锋。旗鼓相当那叫争锋,不然就是单方面的碾压。你啊斗不过她的,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赢过她?”
唐祖耀的话让唐玲琅心里一把火猛地被点燃,她扑上来一把掐住唐祖耀的脖子,见用尽全力将他摁倒在地:
“闭嘴——!你懂什么!你又会什么!你就是个废物!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唐祖耀年纪小又瘦弱,平日里连桶水都提不起来,此刻遇上一个发狂的人,更是挣脱不开。
眼看着就要被唐玲琅活生生掐死,阿娘冲了出来,尖叫着拽起唐玲琅,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是要杀你亲弟弟!你……和你那个倒霉阿耶一个样!自私自利,疯疯癫癫!行,不想跟我走是吧,那你就自己留在博陵!我管你死活!祖耀,咱们走!”
唐玲琅看着阿娘和弟弟消失在大雨之中的身影,笑了起来。
胆小鬼快点走吧,只有强者才能留在博陵。
如今她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唐玲琅看着即将泛白的天际,一步一步向着钧天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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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一,吴显意大婚。
她的婚宅依旧在崇文坊隔壁的广安坊。
一整日因为吴氏和澜氏这两个博陵大族的喜事,广安坊来往的车马如水,全都是来恭贺大喜的。
吴显意亲自站在门口迎宾,一直到路上没人了,她还站在原地,没有进去。
“夫人是在等谁吗?”身后传来一声温婉的女声。
吴显意知道,从今以后,只有一人会这样称呼自己。
她回头,向澜以微行了个礼,随后依旧站在此处,静静地眺望。
澜以微穿着婚裙,手里拿着却扇。
原本在青庐对拜之前,是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模样的。但澜以微并不介意,上前来握住她的右臂,轻轻一提,
“亲朋都在等着咱们呢,阿诉,咱们进去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嗯?”
被她这么一提,吴显意眉心有一丝变化,断臂的痛感是任谁都难以隐藏的。
澜以微很快发现了她的伤。
“夫人手臂什么时候伤了,可真要命。”澜以微眼里映着喜庆的灯火,她矮吴显意一些,小心细致地捧着吴显意右臂的样子,似乎在痛她所痛,对她十分在意,
“之前是你自己处理的伤吧?之前包裹得有些松散了,我带夫人回房去重新包扎一下如何?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会一些医术的。”
澜以微说话的声音轻柔和悦,仿佛清平乐的音调,让人舒适。
吴显意看着澜以微,不禁想起了以前曾经日日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
那个少女每日都变着花的带来亲手所做的美食送给她,每一份食物都精巧别致,一看便知花费了许多心血。
“那当然。”少女娇羞地说,“我天没亮就起床了,就是为了给你做些吃的……你,喜不喜欢啊?”
少女期待的目光落在吴显意的眼眸里,吴显意想对她笑一笑,可是,想到往后会发生的事,她笑不出来。
“不喜欢么?”少女见她一口都没吃,失落地说,“那姐姐你喜欢什么口味?明日我再做给你。”
唐见微向来不是个委曲求全的人,但吴显意知道,她只对自己这般迁就。
唐见微的爱意,吴显意一直都知道。
但她更知道的是吴家的计划,唐见微只不过是吴家布局之中的一枚棋子。
与唐见微的婚约,也是全局的一个小环节罢了。
吴显意原本就是要让唐见微爱上自己,可她发现唐见微真的爱上了自己,却有种锥心的罪恶感。
她不想唐见微越陷越深,他日幡然醒悟时,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错付一生。
“你做的东西不合我的胃口,以后不用做了。”吴显意冷淡地留下这么一句伤人的话便走了。
她知道唐见微难过了,独自坐在河堤边很久,默默抹眼泪。
但她没法上去哄她,只能坐在唐见微看不到的地方,陪着她一块儿落泪。
后来这个少女被她伤着伤着,也就不爱她了。
如今的一切,是吴显意自己选择的结局,怨不得别人。
可如今唐见微爱上了别人,吴显意却没法说服自己,将她放下。
埋在吴显意心里的那颗爱着唐见微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根脉连着她的心。
吴显意一个转身,很轻巧地将澜以微的手隔开了。
“进去吧。”吴显意留下这三个字,便向屋里去。
澜以微目光从地面上抬起,落在吴显意的后背上,方才的温柔被一声冷笑和如刀锋利的眼神吞噬殆尽。